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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二十八章 倩君浑谩与 ...

  •   中帐门前,有士兵把守,丹青兄妹只能在三米之外侯她,见她出来,疑惑上前,看来他们已经看见宋绎了。
      她摇头示意,看着前方淡淡道:“宋监军请我一叙,你们不必担忧。”前方是闲庭信步的宋绎,那一身峨冠博带的青衣,在火光照耀下,与远方湛蓝深邃的天空重合,抹出一缕青烟。
      接着又轻描淡写说了句,好似玩笑话:“丹青,这天说变就变,原先以为要下雨呢。”
      “先生,星星都出来了,雨是下不成了。”丹青亦轻声接了句,特意压低的嗓音,仿佛别有意味。
      “有星无月,还是不美啊……”
      何霁还未叹完,身后盯梢的羿军侍卫呵斥道:“军营重地,不许交头接耳!”
      何霁笑了笑,再未多言。
      启国多山,随安城所处之地,便是群山之中的坝子,只是城前山地较为低矮平缓。羿军就着这低矮的山地,择了一处平地扎营。其布局大致为,主要将帅的营帐处于中间,四周各大营帐拱卫,最中间的自然是大将军帐。
      然宋绎的营帐位于中后部,地势较高,位置距大将军帐也较远。何霁等人绕过好几个营帐,走过一个稍陡的斜坡,方至宋绎营帐地。
      宋绎的营帐,应该是新辟出来,地上新草青青,还没叫人践踏。而营帐是普通至极的营帐,仅是帐前挂了一个“监军”的牌子,以示差别。
      何霁挑眉一笑,看来宋绎的到来,的确不受欢迎。当然宋绎并不是委屈自己的人,当她掀帘进去,便发觉里面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案桌、茶具、棋盘、暖炉、席塌……所用物件无一不精美,就连暖塌上都铺着雪白上好的狐裘。
      何霁举身而入之时,宋绎已端正于席塌之上,煮开了茶,见她进来,微微一笑:“你来尝尝我煮的茶。”
      何霁也不多说,在宋绎对面席塌上坐了,看着茶水滚滚,直接问道:“你如何认出我来?”
      宋绎将茶煎至沫沉华浮焕如积雪之后,取出两个杯盏,用匏瓢酌分茶汤。斟至七分满,推放何霁跟前,这才笑道:“雨止可知,你一思考,便会眸目微眯,嘴角上挑?”
      何霁微怔,下意识抿嘴勾唇,似是对自己的习惯,有所疑虑,又似不能接受仅凭此点,便被宋绎揭穿了身份。
      她倏忽道:“不对,我从始至终都是低头垂眸,你如何能够看见我做这些动作?”
      宋绎撑着下颚,徐徐而笑,“果然,雨止不是轻易糊弄得了的人啊。”语气中满满皆是遗憾,而后盯着何霁蜡黄的脸色道:“从你入帐,我仅感觉有些熟悉。直到你跪在地上,我看见你腰间挂佩,便知是雨止你了。不过你这身打扮,可令我大开眼界。”
      何霁恍然,她习惯性在腰间挂一枚玉佩,自去年那方旧玉丢失,她换了一新玉,样式稍有不同,不过皆是凤鸟兰纹。她之前有携带此佩与宋绎相见,他凭此认出也不足为奇。此次赶赴羿营,她没料到宋绎会出现于此,没多做留意,不想这一疏忽,便出了差错。
      宋绎举盏品茗,一双凤眸却始终凝在何霁身上。方才在将军帐中,开始之时,他的确没有怎么注意这进来之人,只是闲得无聊,打量了地上兢兢战战的身影一眼,不想一看便看出了趣味来。
      或许何霁认为她腰间挂配是随意得来,却不知这挂配,是他亲自设计雕刻,辗转多人之手,花费一番功夫送至她手中。他曾按何霁的旧佩,雕了两枚,一枚由他亲自赠予她,可惜她并未接受,另一枚只能另想他法,赠予她了。“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他可是一个投桃报李之人。
      何霁会出现于此,他并不意外,只是她这身装扮,着实令他吃了一惊。他曾经所见的何霁,无不是风采熠熠的模样,如他第一次遇见她。
      说起来,那时他仅是听过何霁此人的威名,知道世间有这样一个女子,凭着逸山弟子,入了先生之名。他当然不会因女子之身而看不起何霁,在他看来,这样一个能闻名天下的女子,定是有独到之处,但也仅念于此,不会多想。
      真正令他对何霁侧目的是,他发觉有股陌生的势力在查他,在查行刺之事,他方才抽丝剥茧锁定何霁,这个刚入羿国的阑国使臣。
      与何霁的第一次相见,是他刻意的安排,他仅仅是想见一见,这个手伸得太长的女子。果然令他又惊又喜。他想,明明身为女子,却行有风度,连众多男儿都略输一筹,这本身便不合常理,着实有趣得很。再细交谈,更有趣了,最有趣的是,他接近她,却不会呕吐,甚至生出一股从未有过的温情,淡淡的,不多,却不容忽略,他知道这样危险,所以拼命告诉自己,他是在做戏,他对她有所求。
      值此今日,看见她如火纯青的做戏,他想,她果然是他所遇见的人之中,最有趣的一个,他们本来就是同一类人。
      何霁回过神来,问出她最关心的问题:“你怎么会在此?”
      宋绎凤眸漏出潺潺深意,“这便要感谢雨止你了,要不是你一番动作,我何来机会?
      “呵,即使有没有我,你都对征南军势在必得吧?”
      何霁冷笑,能够摆脱她多道防线,没有势在必得的决心,岂能费如此功夫?
      她抿了抿唇,征南军对于宋绎的重要性,她一直知晓。在羿国几支主力军中,除去羿皇亲率的狼牙军,就属征西与征南实力较强。然而,征西军不但因为人数少,还因为她的倒插一脚,宋绎想要下手便是难了。而征南军不但实力强劲,而且其中将领多为汉人,是一支宋绎能够比较容易收服的军队。
      便是因为如此,她才千方百计阻挠宋绎,先行解决征南军。
      说来,她并不生气,这些凭的都是谁技高一筹,此局她输了,她认了。然而,她不觉得下一局她还会输。
      宋绎托着腮,美目流转:“雨止知我心。只是雨止那番布置,可害惨了绎呢。”
      其中意味,他们二人心知肚明。
      何霁平静与宋绎对视,“所以,你如今想要囚禁我?”她自投罗网,宋绎怎能放过如此机会?
      他们二人虽已经达成合作关系,可是毕竟不是同道中人,她有她的计算,他也有他的目的,她三番两次阻宋绎南下,宋绎亦不遑多让,为使她不插上征南军,可是计策百出,将她困于平阳数日,要不她也不会在随安将破之时,才以如此乔装打扮之貌现身此地。
      宋绎如果要将她困锁在身边,直待自己拿下征南军,也无可厚非,世上本未有绝对的敌人,也没有绝对的朋友,作为谋士的她,再清楚不过了。
      宋绎掩唇痴痴笑了起来,笑得漫不经心:“怎么能说囚禁呢,只是甚念雨止,想留雨止一段时日罢了。”
      何霁望向帐门,透过静默的空气,门外有刀剑相对的声音传来。她可以想象,帐外的争斗如何激烈,深陷兵戈之中的丹青丹颜如何奋力御敌。
      她端起杯盏,慢慢抿了一口,“别忘了,我是使臣。”不说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便说作为使臣的她,迟迟未归的话,随安城内定有异动,不管随安是打算再背水一战,还是降了,于她不利,而宋绎也不见得能讨得好处。
      宋绎忽然直起身来,伸手抬起何霁下颚,俯身靠近何霁,直到他们可以从彼此眼中看见自己,“雨止说的是,不过对于一座废不了几个棋子的小城来说,我相信让雨止留在这里更重要。”
      这是何霁第二次被宋绎挑起下颚,他素净修长的手指与她蜡黄如槁的脸色,形成鲜明的对比。
      她着实不喜这种压迫感,眉头微皱,转头想要脱离宋绎的钳制:“你果真狂妄自大。”不在乎他人性命,不在乎血祭山河,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如此只怕随安和征南军……
      “绎是何种人,雨止不是最清楚不过?说来,我们应该是同一种人。”宋绎玉手一转,让何霁逃脱不了。
      二人相距不过分毫,她明白地看见印在他深眸里的倒影,面容虽算平静,眸光闪过不喜:“是的,我也不是什么良善之人。”
      她还待思索下策,宋绎的另一只手从一旁盛水的玉盆中捞出一块方巾,不由分说地往何霁脸上抹去,抹得并不温柔,甚至有点粗暴。有一度她甚至怀疑,宋绎将她的脸颊当成了案桌。
      如果方才她仅仅只是对突如其来的压迫感觉不适,那么现在便是完全脱离她的掌控,那种失控的可怕感觉,弄得她生生地愣怔在那,一时间六神无主。
      良久,她方从宋绎粗鲁的动作下反应过来,压抑着满腔恼怒道:“我自己来。”
      宋绎笑容晏晏,移开方巾,何霁原来那张并不夺目却温润柔嫩的白脸,脆生生出现在他的眼前,她眉间的美人痣,红得令他心动:“好了,还是这张脸看着顺眼些。”说完,扔了方巾,退回原来的席座上,风光霁月的仿佛方才那个轻薄之人不是他。
      何霁下意识摸了摸脸,脸上的易容被擦得一干二净,留下满腔的怒火,她瞪过去,恨恨欲骂,然一向能言善辩的她竟然一时吐不出言辞,只咬唇漏出几个“你”字。
      然而,宋绎却忽然大笑起来,笑得肆意开怀,一双凤眸眯得细长:“雨止啊雨止,你看,你连张口斥人都不会呢。”
      何霁怒极反笑:“那又如何?比不上阁下舌灿莲花衣冠禽兽。”
      宋绎鼓掌大悦,一挑眉头,十足的挑逗:“不错,还有呢?”
      何霁冷冷看他一眼:“八德之中,其他的我不好说,但你肯定没有耻。”
      “嗯~绎曾经听闻一个好对,上联是‘一二三四五六七’,下联是‘孝悌忠信礼义廉’,没想到雨止竟然送给了我,可真教我受宠若惊。”
      何霁冷哼反讽:“我看阁下是去年一滴相思泪,至今未流到腮边。”脸有多长,才能不以为耻以为荣啊。
      “哈哈哈,雨止出口成章,绎佩服佩服。”说罢,还拱手做钦佩状。
      真是怒火攻心,失了分寸。何霁这个念头一转,深吸一口气,平静了火气。
      她知晓自己是一个掌控欲十足人,她的人生她所做的每一件事,都经过精确而严密的计算,走一步看三步,再大的惊涛骇浪,在她面前,都平淡如水,即使因世事无常而有所不同,但也不会脱离她的掌控。宋绎此举,无疑在挑战她的行事准则,是一种全然陌生的心悸,她讨厌这种心悸!
      宋绎看何霁平复心绪,不由心道可惜,“雨止,第一次愤怒的感觉如何?”
      何霁没有回答,她笑眸中再无笑意,浑身凛然冷峻,不复向时温和。她想,她要重新审视宋绎了,宋绎行事诡谲,不按常理,她与虎谋皮,用得好是锦上添花,用不好会被反咬一口。
      此时,账外兵戈声渐止,却起了一阵喧哗。
      她抬头望去,只瞥见宋绎被回荡的帐幕半遮着的衣角。很快,喧哗声止住,她端起茶盏,慢慢抿了一口茶,还没抿第二口,帐幕又掀开,这次进来一行五人,打头的自然是宋绎,然后是眼熟的言侃,和一向没什么存在感的秦非,再之后便是丹青两兄妹了。这一行人一进来,原本有些宽敞的帐子内,便稍显拥挤了。
      丹颜一见容貌如初的何霁,上前大急喊道:“先生!”
      “急什么?仰止先生费心招待你我,正是我等的荣幸。”何霁脸色浅淡道。
      丹青立刻会意,上前一步,遮了丹颜,对宋绎长鞠一躬,语气中含着真诚,真诚含着冷意:“多谢仰止先生招待。”
      宋绎拂衣而坐,淡笑不语,而一旁的言侃笑眯眯地揽了丹青的肩膀:“丹兄弟太客气了,我们之间还需见外?我们主人常常惦念你家先生,我也一直想向丹兄弟请教一二,偏偏总是匆匆见面,如今这样不正成全我们主仆的心愿了么?”
      丹颜站在身后,看得目瞪口呆,即使是她,也看出公女和兄长的反讽之意,偏偏言侃那厮一副哥俩好的模样,不知是真的不懂,还是装作不懂。她可知道,她兄长一向是吃不得亏的主。想到此,她偷偷向后退了几步,便见一双懵懂的眼睛好奇的看着她,她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下意识地拉着秦非退到角落里。
      说时迟那时快,一阵劲气划过账内,笑眯眯的言侃不慎被一个过肩摔,穿过帐幕摔出账外,他们只能听见一声“扑通”的落地声和一声“哎呀”叫痛声,可见摔得狼狈。
      丹青却是不喜不悲,恭敬地朝何霁一拜:“先生,属下与言兄弟切磋武艺,手底没把握好分寸,还请先生责罚。”
      何霁笑眸一转,转向宋绎,似乎想向宋绎赔罪。
      宋绎此时怎么可能下了何霁面子?正想拿一个台阶给何霁出出气呢,不然闹得僵了,可就得不偿失,故而笑得宽容:“是我的手下技不如人,雨止切莫责怪丹青。”
      他话音刚落,言侃便衣着不整地进来了,正听到宋绎的话,愁眉苦脸地望了宋绎一眼,恁是无语,不由心道:我就知道,主公是有了衣服不要手足的人,唉,谁让我嘴贱呢,给主公做了一个筏子。

      夜越发深了,更漏一点一滴,将今夜拉得漫长。
      沉香袅袅,宋绎洗手焚香,搬出随身携带的琴,信手弹了起来,琴是难得一见的好琴,弦声清悦低沉收放自如,沉韵雅致。何霁坐在案桌前,烹茶煮酒,一人对弈,脸色清浅,看不出喜怒悲欢。
      言侃只身进来,一看此景,啧啧称奇,只觉主公还未迎娶人家,便已经进入老夫老妻模式,十足钦佩。
      言侃正了颜色,行了一礼:“主公,石丕又传唤你到大帐内。”
      琴止声停,宋绎推开长琴,整了整衣冠,举步之前,侧目看向何霁,见她低眸垂目沉浸棋盘厮杀,笑了笑,也没说什么,掀开帐幕,与言侃出了帐。
      退出帐内之前,言侃也瞄了一眼何霁,在她脸上未看出任何情绪,心中一动,眼珠子一转,也不知在想什么。
      账内一时更为安静,只有棋子敲盘的声音。半盏茶功夫,帐门又被掀帘,进来的却是被言侃看管起来的丹青。
      丹青也不说废话,直接拜道:“女公,已安排了一队随安人马夜袭羿军,不过被发觉了,闹出很大动静。”
      “大概多少人?”何霁捻着棋子,问道。
      “少说一千人。”
      “他们偷袭了中帐西北方么?”
      “是。”
      何霁敲着棋子,笑了:“他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你再去添上一把火,听我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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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倩君浑谩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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