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二十章 归魂起大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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羿国永和三年，九月十六，阑羿两国盟约宣誓大典，于北山封天台举行。
此份盟约，是天周之后，大国林立连年碰撞之后，第一个上告上苍的国约。其庄严肃穆的誓词，无不宣示阑羿两国停战交好，互通买卖，互利共赢。
盟天下之大约，连两国之气理。此盟约一出，天下莫不哗然。首先，几国各自为政的现状被打破，羿阑两国本就是四国之中实力较强者，两国结盟会狠狠压逼启、华，国之博弈的平衡不在。其次，众多有识之士，都在其中嗅出一点不同寻常。自天周覆灭后，除了七年前羿灭辰大出意料之举，各国之间都是小打小闹，维持着十年之久的罕见平衡。而这份盟约，看似两国交好，其实经不起推敲，许多人便猜测，这莫非是天下烽烟再起的信号？
不论世人如何猜测，启华两国如何担忧，封天台上的宣誓大典如期举行。
当日，出席盟誓之人，羿方是羿皇和羿国四品以上的臣子，阑方是以安亲王为主导的使臣团。而何霁作为一介白衣，没能出席，反而连日离开西京，前往羿阑两国边境之城，平阳。
当时，雪后初霁，晴空万里。何霁连书三封信笺后，改头换面，带着丹青兄妹，出现在外人看来并无来往的丞相府。
因丞相苏峻重伤的缘故，丞相府一直闭门谢客，府内异常冷清。不过，何霁三人没有走正门，而翻墙从后院进入苏峻修养的内室。
“谁？”苏峻闭目躺在床上，听到动静，迅速睁了眼。明明吩咐了所有人勿扰，谁会此时到来？他不由皱眉一喝。
被主人家发现，何霁也不焦急，慢条斯理地整了整因翻墙而凌乱的衣襟，而后闲庭信步似的踱步出现在苏峻面前，微笑道：“景略，别来无恙？”
苏峻手一颤，慢慢坐起了身子，可见面色除了些许苍白，气色还不错，并不像外面所传：苏丞相已经病入膏肓。
是的，自苏峻带病上朝，便传闻苏峻身子一天不如一天。羿皇更是下令，任何人不许打扰丞相静养，唯恐苏峻病情加重。
苏峻缓缓吐了一口气，道：“您来了。”
何霁笑问：“你知道我会来？”
“从收到那个锦囊开始，属下便知道女公会来。”
其实何霁给太子的锦囊，里面并无特殊之处，里面只是一张字条，上书：“忠毅谨严，社稷之臣”八个大字，左下角又书“致苏景略”几个小字。太子与谋臣打开锦囊看了又看，也没看出什么不同寻常来，后来索性将整个锦囊递给苏峻，有无成效他们也是不知。
可是，确实是这个锦囊，让苏峻决意帮助太子。
世上知者寥寥，这八个字是他出谷之时，逸山先生赠他的临别之言。故而，当他看到这八个字，就知道他的使命来了。先前何霁出现羿国，为了避免他人猜测，也或许他心中畏惧与何霁相认，他刻意与何霁疏远，但他知道这一天总归要来。
何霁赞道：“景略果然是家师看好之人。”
“先生谬赞了。”苏峻放远目光，仿佛能看见逸山先生临别叮嘱和那时自己雄心壮志，“景略终究有负先生所言。”
何霁挑眉一笑，眉间的美人痣分外红艳：“不，你当得这八个字。只是，石苌当不起你的辅佐。”
苏峻掀被起身，站立在何霁面前长长一拜：“女公，石苌虽有不足，却也是宽厚之君！能否……饶他一命。”终究是相携十六年的君臣，苏峻心有不忍。
何霁扶起苏峻，叹道：“景略，即使我有心留他，有人却是见不得。”
苏峻赫然抬头：“是宋绎！”
何霁点头。
苏峻默然良久，才道：“属下三年前与羿皇言，宋绎，辰之戚属，容貌异于人，观其才略，权智有方，人而善伪，又恩结士庶，兼其诸子明毅有干艺，人之杰也。蛟龙猛兽，非可驯之物，不如除之。可他非但不停，反而道：朕方以义致英豪，以情酬美人，建不世之功。且其初至，吾告之至诚，今而害之，人将谓我何！”
“不仅如此，羿皇还欲直取启国，是也不是？”
苏峻否认不了，羿皇此种心思说来已久，他如何劝都劝不了。
何霁轻笑道：“所以，羿皇此人，好功好名，诸事不免淫侈，智大而不见机，非为天下之君。”
苏峻长叹一声，“山河混乱，天下之君，谁能当得？属下观尽当今英雄豪杰，竟无一人可称上。”
何霁笑眸微眯，缓缓道：“无人当得，我姬家就培养一个！”见苏峻看来，她戏笑道：“怎么？不信？”
苏峻低眸道：“墨谷之能，属下心知肚明。只是，女公为何不考虑宋绎？”
“宋绎，”她流连着这个名字，片刻后，方道：“宋绎看似光明磊落，君子风范，实则狡诈诡谲，心思阴寒，如成天下之君，或将祸国殃民。”
她没想到，今日之言，日后竟一语成谶，且与她脱不了关系。
“何况，我在宋绎身上，并未看见天子之气。”
“天子望气术么？”
何霁微微点头。
苏峻惊讶，天子望气术，非博古通今之人不能学，非通彻天地之人不能观，他知道当今世上唯有逸山先生能望见天子之气，不想女公还未至双十年华，便已能通此绝学，当真姬家后人，人智近妖。
他还待说，门外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女公，时辰不早了。”
何霁应了一声，最后对苏峻道：“羿国已经事了，你可以‘身亡’了。”说罢，留下一个药瓶，推门出去，在丹青兄妹的护拥下翻墙出府。
苏峻盯着何霁消失之处，呆呆站着愣怔许久。待一阵冷风吹来，他才发觉自己仅着了一件单衣，虽说屋内和暖，但到底身子大不如前。
此时天色已晚，他慢悠悠地躺上床，盖了被衾，哑着嗓子大声呼唤：“来人，来人呀。”
守在院门口的内侍听见呼声，连忙奔来：“丞相，有何吩咐？”
苏峻连咳不断，听地内侍心中焦急，忙道：“丞相，奴为您请太医，可否？”
苏峻止了咳，气息微弱道：“去请陛下，务必赶来与我一见，我怕时间不多。”
“丞相您！！”
“快去请！”苏峻稍稍提高了声音。
内侍违背不得，大声应是，退出内屋，往宫里递信去。
苏峻拿出方才何霁留下的药瓶，从里面倒出唯一一颗药丸，默然看了一会儿，还是将药丸送进嘴里，吞咽了下去。最后倚靠在床头，静默出神。
内侍是羿皇特地派来照顾苏峻之人，自是有渠道联系羿皇。或许是内侍见情况不妙，竟真的半个时辰内请来羿皇。
羿皇坐在苏峻床头，盯着毫无血色的苏峻，握住苏峻的手，哀伤道：“景略啊景略，怎会如此？明明病情已是好转。”
苏峻虚弱一笑：“生死有命。”
羿皇：“景略一去，朕将如江山何？”
苏峻大咳一声，竟咳出血来，羿皇大惊，就要起身唤人，被苏峻抓住手，恳求道：“陛下，请听臣一言！”
羿皇知苏峻怕是要说后事了，悲恸欲绝地点头：“好，你道。”
苏峻深深看着羿皇，说道：“启国虽僻处西南，但号天周正统，且上下安和。臣死之后，陛下万不可图灭启国，此为一也；鲜卑、西羌降伏贵族贼心不死，是吾国之仇，迟早要成为祸害，理应渐除他们，以利于家国，此为二也；氐汉之间，颇有互不相容之势，陛下需细心留意，如不能彻底解决，也不能予以一方偏颇，此为三也。”或许是回光返照，苏峻撑着一口气说了一大段话，最后咬唇隐晦提点道：“陛下重宋绎美色，终是荒淫之道，您欲一统天下，还是弃了……”说完便已气绝。
羿皇痛哭流涕：“天夺朕之志！天夺朕之志！”
其后，羿皇三次临棺祭奠恸哭，亦对皇弟石融道：“景略与朕相识十六载，一心为朕，一心为国，年近而立，却无家眷后人，是朕之大错！天下能如景略待朕者，今后不可见矣。”
说罢，扶棺大哭，大喊道：“老天不想让朕统一天下啊，怎能如此便夺去朕的景略。”并按天周大司马大将军之礼安葬苏峻，追谥为“武侯”。
且说何霁秘密会见苏峻之后，便带着丹青兄妹，乘上早已准备妥当的缁车，趁着夜色往城外进发。
城门上的西凉二字，依旧古朴而沧桑，与一个月前没有什么不同，城墙上还有些许积雪，宣示着时光的流逝。
何霁掀了帘幕，最后看了一眼“西凉”二字，徐徐吐出一口气，道：“走吧。”
丹颜或许不明白何霁的叹息从何而来，丹青却是心知肚明，从他们走出西京的那刻起，狼烟战火便注定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燃起。他更知道，女公她以身入局，亲手打破时局，掀起战乱烽火，未来天下是兴是亡，她亦不可测，可是满山河的生灵涂炭，却系于她一人。
他也不由在心中一叹，姬家自古问山河扶社稷，于天下无愧，于大义无愧，于一人却是无情，于自身更是戕害。妄造杀孽，命途多舛。故而，姬家人大多短命，子孙福运也薄。
他暗自思索着这些，却听丹颜笑嘻嘻道：“女公终于要离开西凉了，呆了一个月，真是闷死了。”
何霁微微挑眉一笑，逗趣道：“那今后你会更闷。”
“啊，平阳不是有许多武功高强之人么？”丹颜呆呆地问。
罢了，想那些做什么？丹青瞥了这个不着调的妹妹一眼，冷冷道“那些将士可没功夫与你比武。”
“兄长，你可真扫兴。”丹颜嘟着嘴抱怨道，“我想想还不行吗？我手痒的厉害，你又不陪我练。”
何霁笑问：“那宋绎身旁的言侃如何？”语气中带着些许调侃。
没想到丹颜居然认真思索一番，点头道：“那厮虽然品行不好，武功却不能否认，可惜只与他过了十几招。”声音中满含遗憾。
何霁含笑道：“不急，你很快就能再见到他。”
丹青道：“女公，您不怕苏峻不吃那颗假死丸？”
何霁摇头笑道：“老师给的那八个字，可不是口说无凭的。”
“可是，他也有可能会将种种泄露给羿皇。”
何霁看向身边的棋盘，盘上西北角已经落满了黑白子。她捻子在棋盘上落下，这是在西北角落得最后一子，“那又如何？羿皇不会听。”
作者有话说第20章 第二十章 归魂起大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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