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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九章 夜长人不寐 ...

  •   夜越发沉了。
      在这风雪交加的夜里,不管宋绎后来与何霁如何相谈甚欢,也不管他是否病重体弱出行不便,还是被何霁无情的下了逐客令,他只能顶着风雪连夜回宫。
      宋绎裹着厚裘侧躺在马车里,身下亦是厚厚的狐裘。
      这马车外面看着素净普通,里面却别有一番天地,除了车壁上的复杂雕花,内里陈设的案几、茶具等物件无一不精,而且置身其中,丝毫不会受到车外风雪影响,反而暖意袭人。
      即便如此,宋绎依旧脸色不佳,时不时传出一两声咳嗽,看得一旁的言侃连连叹息,直可惜道:“主公,属下可是为您找足了借口,就为了让您可以留下来,可是,您怎么就白白浪费了呢。”
      宋绎刚止住了咳,清了清嗓子道:“收起你的馊主意,她不同。”
      言侃不服,“怎么不同了?她也是女人,女人都爱甜言蜜语,多处处多哄哄,不就好了。”
      宋绎淡淡道:“呵,就凭你愚蠢的话,她能一眼识破。”
      言侃一噎,吞下到嘴边的话,小声嘟囔道:“我还不是为了你。”
      此时早已宫禁,然宋绎身怀羿皇的出入宫牌,即使多晚出入都无人置喙,只因所有人知道,名扬羿国的仰止先生,深得羿皇喜爱,喜爱到让一个外臣长住后宫。
      更何况,四年前的那一件事,着实打消了众人的怀疑,甚至很长一段时间都畏惧与宋绎接触。
      据说,当时羿皇从宫外带回一美貌女子,此女子冶艳如妖,即使以明丽著称的丽夫人,在她面前都会黯然失色。而羿皇亦甚宠于她,仅仅入主后宫三天,便被羿皇封了不合礼法的昭仪,还赐了封号,称妍昭仪。当时可说是宠冠后宫,风头无二,后宫诸妃都要避其锋芒。
      妍昭仪出身不高,乍然得到羿皇的独宠,难免得意忘形,可是仗着羿皇的宠爱和护佑,无论是与诸妃发生了口角,还是出了岔子,都能安然无虞。如此一来,妍昭仪更是大胆,甚至连皇后都不放在眼里。
      就是如此一个宠冠当时的妃嫔,却突然之间香消玉殒不知踪迹。那时羿皇严令上下谈论此事,可此事发生在众目睽睽的后宫,如此蹊跷之事怎么捂得住?故而知情者是比比皆是。据知情者透露,妍昭仪便是顶撞和陷害了宋绎,遭致羿皇厌弃,乃至身殒。
      更有人猜测,宋绎三年前为何会下派荥阳,原头便是羿皇太过宠爱宋绎,遭受大臣们的联名谏言,最后被丞相苏峻送出西京。
      不管如何,那段秘而不宣的事,实实在在落在诸人心中,成为一个震撼的警醒,即使打心底瞧不起宋绎,也不会轻易招惹宋绎。
      马车碾过宫道,驶向紫嫣宫。回宫后,宋绎撑着不大好的身子,先去见了丽夫人。
      丽夫人歪在矮榻上,听见宫人的通传,也没做什么反应,仍是无神的望着房梁,或者说,什么都没看进眼里。
      炉香袅袅青烟,模糊了昏黄的灯,也模糊了她的颜色,孤卧的影子,突添了一段道不明的凄凉。
      宋绎独自自外缓缓而来,脸色苍白,脚步却异常沉稳。宫里的内侍宫人见了,低头行了礼,皆暗自退了出去,看来这样不是一次两次了。
      宋绎待走进了,才轻轻咳了一声,唤道:“阿姐。”
      丽夫人默默出着神,良久叹了一句:“要结束了吗?”似乎在询问宋绎,又似乎只是自问。
      宋绎自己找了一个席座,慢条斯理地坐了,拿起案桌上的茶盏,给自己倒了热茶。待热茶入喉,润了嗓子,他方才道:“嗯,要结束了。阿姐不欣悦吗?”
      “我也不知,明明盼了这么久啊。”她以为她会欣喜,然而并没有,满心的仓惶无措,无所适从。
      七年前,她从高高在上的长公主成了亡国女,掳至这个陌生而荒凉的国度,面对灭国仇人她愤恨不得悲戚不得,还不得不强颜欢笑,感激仇人不计身份留他们性命。那时她是真的恨啊,恨不得了结性命随父兄而去,可是不能,她的幼弟还在,从小相依的幼弟还在,她必须保全他,必须坚强起来。
      六年前,他们姐弟同时被羿皇接进后宫,那时她不过十七岁,是了,一个女子最好的年华里,她带着惶恐不安与前途茫茫踏入这个牢笼似的宫殿。这个宫殿,没有故国的金碧辉煌,它透着胡人奔腾的血液和粗狂的气息,陌生的令她焦灼惊恐。
      扣留在西凉的族人请求她,要好好斥候羿皇,他们一族的身家性命就在他们姐弟身上了。呵,她知道族人是想要凭借他们姐弟的姿色,为自己博得辗转之地。可是,世人是怎么看他们姐弟的,“一雌复一雄,双/飞入紫宫”,他们成了世人的笑话,她那骄傲矜贵的幼弟从此性情大变。
      那时,她看见羿皇从她幼弟身上起身,看见幼弟支离破碎的神情,她是真的恨,恨不得杀了羿皇,为幼弟偿还性命,恨不得杀了族人,凭什么他们姐弟俩必须扛下山河破碎的苦楚?必须为了族人出生入死?
      她徐徐叹了口气,这么多年过来,她在羿宫,从如履薄冰到如鱼得水,她为羿皇生儿育女,有时看着羿皇与皇儿的嬉笑玩闹,恍然感觉这里是家,那一刻,她竟是留念着的。
      或许真的是等得太久了,久到她忘了那些仇怨,久到当这一刻来临,她的心中竟是难以言表的混乱,感觉整颗心被捧在空中,安放不了。
      她现在极想在千千结中,理出一个头绪来,她不由喃喃道:“如果,如果败了呢,能不能再缓一……”
      “阿姐,我们已经准备了整整五年!”宋绎打断了她的话,凤眸透出一道冰冷狠绝的光,“你忘了辰国将士与子民的血泪吗?父兄在天有灵,此战只胜不败!”
      丽夫人被陡然惊醒,方觉那句话她怎能说出口,她惨然一笑:“是了,我怎能忘记呢,又怎敢忘记呢?!”
      宋绎放缓了口气,不再显得咄咄逼人,道:“阿姐,这里不是我们的家啊。在这里,我们终究不过亡国奴。”
      丽夫人没有说话,宋绎抚慰道:“阿姐思虑太盛,才会生了这样的念头。你好好休息,凡是……”
      他话还未说完,门外传来一尖声通传:“皇上驾到!”尖锐的声音,似一柄利剑从风雪中刺来,刺得宋绎姐弟心头更寒。
      宋绎面无表情地低了眸,看着茶盏中微荡的涟漪,晦暗难明。丽夫人却在顷刻间起身,面容一改之前沉寂,换上了娇滴滴的媚笑,使得整个人明艳动人。眉宇间顾盼生辉,与之前的默然无措,简直判若两人。
      丽夫人深吸一口气,然后笑吟吟地转过帘栊,走到外殿迎接羿皇。
      刚走到殿门,羿皇正穿过前庭,拾阶而上出现在她面前,这一次接驾,如往常一样,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丽夫人忙下了身子请安,媚笑问道:“陛下今日怎么有空来臣妾的姹紫宫?”
      羿皇心情颇佳,他执着丽夫人的手让她起身,玩笑道:“怎么?不欢迎啊?”
      丽夫人歪着头,眨了眨眼睛,娇滴滴道:“陛下可冤枉死臣妾了,臣妾还不是看外头风雪太大,怕您有所不便呢。再说,臣妾恨不得您天天来姹紫宫,就怕耽误了姐姐妹妹们,来找臣妾问罪。”
      羿皇真心笑了:“瞧瞧你这张嘴儿,朕也只道了一句,你就搬出一大段话来。”他牵着丽夫人的手,往内殿走去。
      “还不是您冤枉臣妾?”丽夫人掩嘴而笑,眸间含着秾丽的风情。
      宫人们有眼色,早退了出去。羿皇牵着丽夫人,和往常一样,说笑着相携来至内殿。内殿与外殿,隔着一堵墙,出入皆凭一道挂着帘栊的小门。转过小门,内殿一景一物皆在眼底。如他所料,宋绎正在此处,端坐在案桌前,蕴藉风流,高山仰止。
      阑皇眼底一暗,继续调笑道:“好好好,是朕的错,不知爱妃如何罚朕呢?”
      丽夫人娇笑一声,“那就罚陛下多饮一杯酒了。”
      “哈哈哈,不错不错,朕领罚。正巧仰止在此,也可做个见证。”说着,便与丽夫人站在宋绎面前。
      宋绎怡怡然起身,就着席座轻轻一拜:“绎见过陛下。”
      羿皇下意识想去扶起宋绎,手伸到一半,注意到宋绎惨白的脸色,便想起宋绎那个病来,讪讪然收回手,忙道:“不必多礼,你身子不好,坐着就好。”
      宋绎轻轻咳了两声,也不多礼,撑着身子入了座。
      羿皇皱眉转头对丽夫人道:“仰止怎么虚弱到此?也不宣太医来给仰止看看?”眼底藏着诘问。
      宋绎微微一僵,替丽夫人分辨道:“不怪阿姐,绎刚从宫外来,有些劳顿,故而气色不好。”
      羿皇放缓了语气:“你就是太不会照顾自己了,朕听闻今日你到四方馆?”
      宋绎点头微笑,三言两语解释道:“雨止先生棋艺高超,绎甚仰慕,故前往欲手谈一局。不想太过投入,耽误了回宫。”
      丽夫人仿佛一点也不在意羿皇的诘问,也跟着笑道:“陛下,您不是不知道,我这个弟弟是个棋痴,一下起棋来,就万事不管,您看,这天寒地冻的,也亏得他跑出去找人下棋,臣妾啊如何劝都劝不得。”
      羿皇似赞赏道:“趁兴而去,有何不可?你也不要太拘仰止了。”对着丽夫人道完这句话,转而有对宋绎关怀道:“仰止,可要养好身子,切莫让朕……我们担忧了。”
      宋绎低眸遮了眼底的晦暗,又轻咳几声,抬眸微笑道:“多谢陛下关心,绎有些劳顿,想要先行告辞了,还望陛下恩准。”
      羿皇在宋绎脸色上盯了两眼,真真是一颦一笑皆绝色,可惜面色苍白过头。羿皇心中充满怜爱,点头恩准了,并好生嘱咐了好几句。
      羿皇目送宋绎离去,直到宋绎消失在帘栊后,羿皇的目光都没有收回,看着荡漾的帘栊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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