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散》阿宁宁

87、第八十七章

　　当时相距那《与山巨源绝交书》风靡洛阳城的时日，已过去将将两月。这期间，嵇康忙着吕安的事，并没有与山涛做过多联系。一次假绝交之后，这二人，便讳莫如深地如真绝交了般。

　　而如今，我实在找不到什么更合适的人，便与大伯道：“我们去找山涛先生帮忙吧？”

　　大伯一愣，却与我皱眉道：“弟妹你是忘了？这山涛先生之前便和弟弟绝交了的。”

　　我本想要告诉大伯他二人实则是假绝交，可又想到，这事还是少一个人知道越好，便没再说话。

　　只这样一来，大伯便不会陪我去找山涛了。我只能靠自己，趁着夜半天黑，悄悄从嵇府离开，根据白日里灵犀的指点，顺利找到了山涛府。

　　当时子夜，我脸上遮着面纱，叩开门时，见那小厮吓了一吓。待我通报了身份，那小厮半信半疑，但好歹没直接将我哄走。站在门外足足等了好久，直到晨曦将至，山涛从睡梦中被小厮吵醒，才终于将我请进了府中。

　　入了正厅，山涛揉着惺忪睡眼，毛发毵毵拢在身前，与我关切问道：“嵇夫人，这么晚了，你怎么会……”

　　我急忙跪在山涛身前，嚷求道：“山涛先生，求你救救我夫君，他被抓起来了。”

　　山涛见状，忙将我扶起，安抚上座后，自己也坐了下来“这事我今日听说了，只是没有想到，嵇夫人你会这么急着前来。”

　　一听山涛的话，我便忍不住，复嘤嘤哭了起来。一边抹着鼻涕眼泪，一边道：“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一想到夫君现在在狱中，不知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我就很害怕。实在走投无路，只好来找山涛先生了。”

　　山涛理解地点了点头，见我如此，语色不免跟着怜悯起来：“本来知道了这事后，我就想着，明日去嵇府上与嵇夫人见上一面的，只想不到嵇夫人这时候急的来了。”

　　我一听山涛如此说，不免面露愧色：“对不起，我只是……”

　　山涛则将手立在身前，与我压了压道：“没事的，嵇夫人既然来了，刚好我就将自己所知晓的事情告诉于你。其实白日里，我一听说这事后，便去问了王戎。便知这事情，从头到尾，都是那钟会搞出来的。”

　　猜想成真，我心头忽然一抖，与山涛问道：“这钟会究竟与我夫君有什么仇怨？几次见到他，都觉得他举止奇怪，与我一开始时，好似还…有些熟悉的感觉？”

　　山涛凝神望了我半晌，缓之道：“哦！对了，嵇夫人是把之前的事情给忘记了。这钟会之前在山阳钟磬馆时，得知康弟隐居在山阳，便前去拜访，几次三番，康弟都因为与他政见不合而忽视了他，这才埋下仇怨的。”

　　我眉间应有错愕闪过，与山涛问道：“可是…夫君他不是会对人…他一向很和善的，对你，对任何人都是这样的啊！”

　　山涛与我耐心解释：“那是嵇夫人，我和身边的这些人，多多少少都是康弟喜欢的人。他平日里没有态度，可以解释为开心，也可以解释为不开心。这钟会一开始便没有与康弟好好地相处起来，再加上从一入朝开始，便明确站在了司马昭身边，康弟自然不喜欢。”

　　“那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会让钟会这样仇恨？”

　　山涛苦笑道：“说来这事，嵇夫人本该比我还清楚的。我这也不过是后来听康弟与其他人说，再一个个转述给我的。好像是，嵇康厌恶这钟会，让人家在那烈日下站了很久，最后又放了一句冷话，把那钟会都气哭了。”

　　我复想到上一次，在嵇府后门，我只单单轰他走开，他便哭着跑开。复与山涛直言道：“这钟会看来就是天性脆弱，怎么能够怪夫君呢！”

　　山涛认可着点了点头：“他确实性格上有些偏激，也是这朝中之人，都有意宠着他的原因。可谁能想到，去康弟那里找了这般罪受，这明显是积怨已久，听王戎说，当时钟会与司马大人说了很久，本一开始，司马大人不想要除掉康弟的，可钟会后来，又说出上一次毌丘俭之事来，司马大人才下了杀心。”

　　“什么？”我一听到山涛说司马昭要杀了嵇康，越发慌张起来。双目空洞摇晃之际，与山涛愚蠢问道：“我是曹魏宗室，我去找魏王可好？说不定他会帮我？我们是亲戚的对吧？”

　　山涛仓促一笑，眼角闪过一丝无奈：“嵇夫人，别说你是曹魏宗室，现如今，就算你是那高座上的魏王，都未必能阻挡得了司马大人的决断。”

　　我只觉浑身骤凉，指间都浸着寒意：“那该怎么办？真的没有办法能救夫君了吗？我不要夫君死，我不要，山涛先生，求求你帮帮忙！”

　　山涛神情自始至终怅然怜悯，令我见了，越发难过：“嵇夫人，如果山某能够帮忙的话，自然是会帮的，可现如今，这莫须有的罪行，连过堂审理都没有，哪里又有回旋的余地啊！”

　　倘若不是身下的红木座椅支撑，恐怕我当时便瘫在地上了。山涛嘴角一抿，不忍与我继续道:“事到如今，山某只能劝嵇夫人，做好最坏的打算。”

　　我但觉眼眶冒出两团热流，将我脸上白纱浸湿，不免奋力抬手，将白纱扯下，亮着那暗红疤痕与山涛问道:“这件事都是钟会搞出来的，我去找钟会，会不会有用？”

　　山涛脸上诧色忽闪:“嵇夫人与钟会相熟吗？可会有用？”

　　我愁苦着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只是上一次见他，总觉得他好像有话与我说。但我当他不是好人，没给他好脸色，不知这一次，如果我为了夫君去找他，他会不会见我。”

　　山涛低头，如自语般:“你这样说的话，我也不能确定。但钟会这个人，据我了解，不是很容易动摇的，且这事本就是他弄出来的，去找他的话，就算他反悔了，也不一定会再与司马大人游说的，毕竟，这司马大人也是不喜欢被人来回左右的。”

　　我复想了想，与山涛问道“那么吕巽呢？好歹当初夫君也帮他解决了家事，虽然夫君大半向着吕安，但也很是容忍他了。”

　　山涛听我要去找吕巽，立马摇了摇手，一时激动，不免干咳起来。缓之，与我道:“若是找吕巽，就千万免了。这吕巽如今我算是看透了，根本就是一个禽兽败类。粗鄙下流，毫无底限！若是嵇夫人去找他，他还不止要做些什么。我不想再与嵇夫人多说，总之这吕巽，千万不能找。”

　　“那…那到底该怎么办？如果夫君死了，我也不活了！”我本就抱着破釜沉舟的心情，如今听山涛如此说，更是定下视死如归的心情。

　　山涛望了我半晌，末了，还是没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这件事情，山某只能再去太学那边找些人帮忙，毕竟康弟平日里于太学走动最多，若是能有学生为他求情，想必这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毕竟司马大人也是重视人才的人…但这一切，都还是要等到司马大人的判决下来之后，毕竟这第一天，康弟刚被抓进去，还是什么消息都不会有的。”

　　我点了点头，心中虽仍焦急如焚，却也不敢多加催促：“那么…阿绣就先告辞了。”

　　山涛与我点头示意，虽见屋外已然天明几亮，仍旧唤了一位小厮将我送回府中。只我这次是偷偷出来，待小厮将我送至门口转身告辞时，我复偷偷转入后门，才进到府中。

　　轻悄悄推开门，猛一入眼，便见那光影流离下，一抹素衣倩影立在身前。未看清那张脸时，便听见其焦急地与我道：“叔夜夫人可算是回来了？真是急死了，奴婢怕再一会儿，嵇夫人就来看您了。”

　　我一愣，口中鬼使神差唤出“玲珑”二字。待定睛望见灵犀时，复将刚要抓住的回忆放走了：“发现了又如何？我只是想要去救我夫君。”

　　灵犀上前为我褪下外衣，复拉着我走到台前重新梳妆起来：“夫人与山涛先生谈的如何？可能否将二爷救出来啊？”

　　我不忍回答，望着铜镜前模糊的自己，只坚定道：“总归是生是死，我都要与夫君一起。”

　　灵犀握着木梳的手一颤，那轻巧的力度于我头顶盘旋而过，不再敢言语。

　　日子便这样悠悠踱了过去，我与嵇府中苦苦等待着山涛能将夫君救出来，可不过几日，却等到了夫君与吕安要于东市前行刑的消息。

　　大伯将这事告诉我时，特意找来灵犀扶住我，以为我又会崩溃地做出什么举动或者直接晕倒，可是我却没有。只定定缓神一会儿，便推开身边灵犀，准备直接去找钟会那个混蛋！

　　大伯与嫂嫂不知我做什么去，急忙于身后跟着，一出门遇上匆匆赶来的山涛，迎在我面前。

　　我见到山涛时，仍旧一副毅然态度，一张脸柔和不下来，却见山涛将头顶官帽褪下，擦了擦汗额头细汗道：“嵇夫人，我刚好来找你呢！”

　　我眉眼一闪，激动起来：“可是有方法救出夫君了？”

　　山涛目色骤黯，与我摇摇头道：“这事已成定局，我通融了狱中所识之人，可以带你去与康弟见最后一面。”

　　这话一出，我彻底心死，视线登时一晃，漆黑遍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