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散》阿宁宁

83、第八十三章

　　这一次我的记忆没有出错，那名唤‘钟会’的男子，与前些日子，在嵇府后门口的红衣男子，是同一个。我不明他为何因我的冷淡痛哭而走，这一次见面时，因他站在吕巽身旁，不免对他顿生厌烦。

　　钟会明显是感知到了我的情绪，见到一脸严肃的嵇康，招呼不打一声，抬脚走出门外。

　　吕巽则对嵇康的突然出现错愕不及，转眼瞥了瞥我，与嵇康热络话道：“康兄！你怎么会来东平，怎么来了东平也不与我说一声？”

　　嵇康见吕巽上前，一把推开对方。语色冷峻到了极致，要杀人的节奏：“我是来看吕安的，至于原因，你应该知道。”

　　吕巽面色一僵，粉白油面于我眼中一晃，登时与过去一番恶心经历契合。我竟猛地想起，这吕巽曾对我做过的事，果真…他从来就是个衣冠禽兽。

　　可显然，这吕巽之前与嵇康交往甚好，即便见嵇康如此言语，仍旧一脸浪笑，抖了抖身前衣袖道：“原来弟弟将这家中丑事告诉了你，这可真是…羞煞我也！”

　　我惊叹于吕巽的道貌岸然，复见他瞥过眼，神情诡异地盯了盯我，收回目光时，与嵇康继续道：“康兄你莫要误会我啊！我当时真是一时糊涂，谁知弟弟现如今这般模样啊！”

　　嵇康冷笑一声：“你一时糊涂？下药时你想什么来着？一时糊涂，还能如此运筹帷幄吗？”

　　吕巽脖筋一抽，喉咙处翻滚许久，复虚声道：“原来康兄你都知道了，但你不能光听弟弟他的一面之词不是吗？你真的不清楚，那徐氏放荡的很，是她先勾引于我，之前又对我出言不逊，我才勉强与她…这真的也不能够全怪我啊！且弟弟没有和你说吧？其实我已经与他道过歉了，这事早了了，只是吕安他心中怀念徐氏，才会如此的。”

　　嵇康不动声色继续道：“已经了了？那为何连街头的小贩，一听到你们吕府的名字都变了神色？”

　　吕巽厌恶地瞟了瞟眼：“那些人懂得什么？康兄不必理睬他们。”

　　嵇康训斥道：“不谈那些人，那么你又算什么？吕巽你饱读圣贤书，竟做出奸污弟妹如此有辱斯文之事，你以为随便道一个歉就完了吗？你没看看你弟弟现在被你弄成了什么样子？”

　　吕巽被嵇康的话逼仄住，重重呼吸许久，开口道：“我确实已经道过歉了！且那徐氏真的放荡成性，是她先勾引我的，不然她为什么会自寻死路？她活该啊！”

　　嵇康上前，一把攥住吕巽衣襟，语气惊人恶狠：“便算是徐氏真如你所说，但你仍旧做了浑事不是？徐氏以死谢罪了，你呢？你怎么不去死？怎么不去见官？”

　　别说是吕巽，就连我，在失去记忆之前与之后，都是没有见过嵇康如此的。兴许当初他杀了红绫时也是这般态度，为了所爱所在乎之人，嵇康这个仙人一般出脱的人，也不免落入凡尘，激昂起来。

　　吕巽被吓到，胡乱打开嵇康攥着自己胸襟的手，趔趄着将棋桌之上原本的布局打乱，衣袖荡过书架，震落了几本书籍：“去死？康兄你开什么玩笑？我为什么要去死？再者，这家中之事，何故闹到公堂之上啊！康兄你如今是怎么了？怎么尽为了弟弟说话，别忘了，你们两人之间若是没有我，现在还形同陌路呢！”

　　嵇康冷冷问道：“那又如何？”

　　吕巽扯了扯身前衣襟，一副沾沾自得模样：“康兄你不过是感念弟弟每一相思千里命驾不是吗？我与你的交情也是不薄吧？你凭良心说，这事情有必要弄到公堂之上吗？我已然与弟弟道过歉了，是他自己放不下，我又能如何？”

　　嵇康紧绷住面容，摇头间道：“吕巽你真是无可救药，你自己竟然还没有意识到，你究竟做了多么过分的事情吗？”

　　吕巽无赖似的摇了摇头：“康兄！我们不过都是豪爽之人！做了错事我承认！但也不能揪着错事不放不是？”

　　“豪爽之人？原来在你眼中，豪爽之人便是如此吗？那么真是抱歉，我嵇康与你这等小人，并非同道中人！”

　　吕巽两眼一横，怒目道：“小人？什么小人？康兄你……”

　　“你与钟会早就相识不是吗？”嵇康不惊道：“当初你与我相识，有意结交，不过与钟会的目的是一样的，后来发现我对做官与司马氏着实不感兴趣，便没有拉拢我。但你之后仍假意与我结交，还将我与毌兄起义的事情提前告诉了钟会，是不是？”

　　吕巽的脸色显明变换起来，一时青一时白，难看地要命，却死死硬撑道:“康兄这话又是从哪里听来的？”

　　“我自己刚刚亲眼看见的不是？”

　　吕巽忽有了底气，与之道:“我与钟公子很早之前便认识，但也绝对不会做出出卖康兄的事情啊！康兄你竟怀疑我，这真是太过分了！”

　　嵇康如此也犹豫起来，眉目低垂间，复抬眼与吕巽道:“好！不说此事！我们还是说吕安的事！我这一番前来，就是为吕安讨回一个公道的，我不会就这么放过你的！”

　　吕巽应是清楚，嵇康并非表面上的文弱书生，不需一刀一剑，便能将他置之死地。禁不住害怕起来，嘴上却仍旧硬气无赖:“我已经道过歉了！是弟弟他自己想不开，我有什么办法？娘护着我，不肯送我去见官，难道这也是我的错吗？”

　　嵇康偏过身，凝神思索良久，复道：“你说的对！父母之命不可违，但我虽与吕安情同手足，却也实在不是你们家的人，这个闲事，我今日就管了！你做的事情过分，死一万次都不足罢休，我要你跪在吕安面前，直到求得他的原谅才能起来，否则的话，我就拉你去见官！”

　　吕巽肩膀一抖，无所畏惧：“康兄！往日里，你可不是这样的人啊！怎么就……”

　　嵇康未有理会吕巽的话，钳住吕巽的肩膀，便拖着对方往吕安处走去。路过门口时，吕巽特意瞧了我一眼，在目光延伸到我眼角处那盖不住的伤疤时，竟些许嫌弃地翻了翻眼皮。

　　自我毁容以来，最讨厌的，便是见他人于我这般态度。

　　转身时，发现钟会还站在门口。一双眼渴盼着与我眨了眨，我却只当他不是什么好人，狠狠白了他一眼，便走开了。他于我身后跟了几步，幽幽道了句：“果然与玲珑说的一般。”

　　我好奇着转过眼，却见钟会红袖一扬，木着一张脸便往吕府门外走去。我只觉‘玲珑’这名字很耳熟，总觉得在那里听过，可终究没想起来，便继续跟着嵇康往吕安处去。

　　当时吕安已被丫鬟安抚着坐到桌边，一身泛着味道的衣裳搭在身上，比之初见时，脸色要好了些。低眉一瞥，才发现是喝了酒的原因。

　　吕巽一靠近吕安房间，便因闻到那剧烈的腥臭气息而差点晕了过去。堵着鼻子拉扯开嵇康的手，嘴里嘟囔着：“这屋子里面怎么味道这么大……”

　　嵇康淡然道：“是徐氏的味道。”

　　吕巽那原本粉白的脸颊被吓得登时煞白，望着面前的吕安刚要开口，一双腿却被嵇康踹了下去，跪在地上时，回身看了眼嵇康，碍于对方那冷漠严肃的态度不敢起来，只得与吕安跪着道：“弟弟！对不起！我之前已经与你说过了不是吗？你说你怎么…还是这样啊？”

　　吕安无动于衷，望着面前的吕巽，只像是看到一个陌生人般，独自喃喃着：“月儿……”

　　吕巽眉间一抽，细柳叶般的弯眉从额上横叉过去，活生生一副恼人画像：“弟弟，哥哥已经与你道过歉了，是哥哥一时糊涂，你难道真的要跟着…她去死了吗？还是你要杀了我？我们可是亲兄弟啊！你难道真要为了一个女人，杀了我？”

　　我半分不懂得什么‘兄弟情义’，只听吕巽说的理所当然，一时觉得他更加混账。就算是兄弟又如何，亲兄弟又如何，平白玷污了人家所爱，难道人家想要杀了他，还错了不成？

　　可到底，吕安还是念旧这份兄弟之情，听到吕巽如此说，眼神一丝动摇。转瞬，又不能自持地哭了起来，两行清泪滴在红萝桌布之上，洇染地那质地越发殷红。

　　吕巽见吕安如此，复上前，毫不别扭地抓紧住吕安袖腿：“弟弟，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就彻底原谅我吧！难道你要因为这个，恨我一辈子吗？”

　　吕安终究心软，听吕巽如此苦苦哀求，神情也不如刚刚那般视死如归。抬起手，指向床榻上的徐氏，与吕巽道：“你是我兄长，我终究不能将你怎样。但我一定要还月儿清白，你得给她磕上三个响头，与她道歉，这事，才算了了。”

　　我自觉这‘三个响头’没什么大不了的，甚至还觉得，这不过‘三个响头’，都有些白费了嵇康刚刚那一番。可吕巽却忽变换了神色，一副不肯相信的模样：“弟弟，你真要这样吗？”

　　“你若不这样做，我必不会放下这一桩事。”吕安坚定道。

　　吕巽神情一憾，也只得听话地起身走到徐氏面前，别扭了一会儿，又跪了下去，口不对心地说着:“徐氏，对不起，是我的错，请你在天有灵，原谅我。”话毕，吕巽不痛不痒的磕了三个响头。

　　终究，吕安还是顾忌着吕巽是自己兄长，即便看着吕巽不情不愿，还是勉强原谅了对方，将这事彻底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