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散》阿宁宁

76、第七十六章

　　我顿了顿，在无法将‘杀’这个词与其他相近词联系到一起后，与吕安复写到：什么？

　　吕安坚定点了下头，若无其事的模样：“被叔夜兄给杀了啊！嵇夫人你后来晕倒了，我赶过来时，叔夜兄也很快过来了，意识到那个女人做了什么后，扣住那女人的嘴，便灌了一包五石散。随后夺过对方匕首，一刀抹了脖子。”

　　我反应一下，随即写到：灌五石散做什么？

　　吕安好似瞧个智障般望着我，哀叹一声，仍耐心解释道：“五石散那东西吗！吃了之后会狂躁，能让那女人死的快些。想必叔夜兄是真的生了好大的气，且那女人也是过分，竟敢趁着叔夜兄不在，来找嵇夫人的茬，太过分了！”

　　我虽对嵇康杀了人这事感到匪夷所思，却也觉得合情合理。毕竟嵇康是真心喜欢着我，见我受到伤害，自然是生气，一时冲动抹了红绫的脖子无可厚非，可是…我有些担心，便与吕安写到：那尸体呢？

　　吕安神色一变，将手指立在唇边，低声道：“那天我率先将你安顿到了这里，叔夜兄便将那女人给扔到了黄河中，大水一冲，估摸着就此没了！不会有什么事的，你放心吧，只是这事也就我们三人知道，你莫要告诉别人去。”

　　我白了吕安一眼，心想这吕安是觉得我有多傻。嵇康为我杀了人，我还要到处宣扬吗？只自己一个人在心中，偷着乐便好了…思及此，我嘴角不禁甜蜜一扬，左脸上的伤口，便碎裂似地痛起来。抬手不自觉按在那绷带上，缓了缓，复与吕安写到：我的伤什么时候能好？

　　吕安愉悦着语气：“上次医师来看时，说等下一次上药，再拆下绷带时就好了。只是……”

　　吕安犹豫一下，我心中焦急，与吕安疾书：只是什么？

　　吕安黯下目光，与我道：“只是医师说，这伤口实在太重了，留下的疤痕消不了的。”

　　我登时心头一沉，所以，我被红绫那个疯女人毁容了吗？我原本娇艳欲滴的姣好面容，就这样被毁了吗？

　　彼时嵇康推门而入，见我与吕安坐在书桌前，当下丢了手中草药，跑至我身边：“阿绣你醒了？真是太好了！”

　　我望见嵇康，却全然没了刚刚的甜蜜喜悦，一股脑地，竟只是自己拆下绷带之后的丑恶面容。如果自己真的变丑了，那么嵇康会不会慢慢地，不再爱我了？

　　我如此心疼地想着，但见嵇康打量起我与吕安写的字，转过头来，将我拢在身前道：“阿绣你什么都不要担心，有我在呢！”

　　我无法言语，心中满腹的悲痛说不出来，眼泪又涩地掉不下来。无奈之际，只默默与嵇康点了下头。

　　可我却仍想着，我的容貌就此毁了。我可惜我的容貌，更加害怕，嵇康倘若见到我毁容之后的丑陋模样，会不会嫌弃我…他虽不会嘴上说出来，但他心中，会不会那样想？我隐约记得，红绫那疯女人死命地一捅，真是差点要了我的命……

　　我这般胡思乱想着，当夜便彻底睡不下去了。微微偏过自己缠着绷带的脑袋，望见嵇康睡得正熟，悄悄从床下下去。

　　我想要看一下自己究竟变成了什么样，拿着剪刀与镜子，偷偷走到客栈的走廊中准备拆开绷带。可只一剪子下去，我便觉到伤口处炸裂般的疼痛。想必自己不该这时拆开的，忍着疼痛，我只得复将绷带缠回去……

　　便是这时，一小二提着油灯从过道处路过，望见我时愣了愣，随后捂上眼睛，口中念叨着：“我没看见我没看见！”离去。

　　我忧愁万分，很怕日后嵇康见到我时，也会在心中默念着‘我没看见我没看见。’而与其如此，我还不如不出现在嵇康面前，让他永远想着我好看时的样子了……

　　纠结许久，我终于决定，带着这张丑陋的脸庞，彻底离开嵇康。

　　但离开之前，我想自己还是要给嵇康留下些东西的。

　　可我能给嵇康留下些什么呢？我们之间的记忆，于我而言只有这短短四年，也不知，除了那一曲《广陵散》，我们之间还有些什么？

　　回到房中，我想了好久，终于决定将那枫叶书签留给嵇康，并提笔，为嵇康写下一封信：

　　“嵇康夫君，我走了，你不要怪我，只是我不想要夫君你日后看见我，心里会很恐慌地念着‘我没看见我没看见！’我只想要留给夫君最好的阿绣，而那个阿绣，随着红绫那疯女人一刀下来，已经不在了。

　　我知道，我们之间相处的时间，于我而言只有四年，但于夫君而言，却有十年之多不是吗？我想，这些美好的日子已经足够夫君你去回忆了。夫君只要想着阿绣好看时的样子便好了，就把这最好的时光，留在过去吧。

　　夫君不要担心我，我还认得路，准备回绿罗村……”

　　写到此处，我几分犹豫，又用浓墨将‘绿罗村’三个字抹去，怕嵇康会来找我，复写道：“回哪里去夫君便不用管了，总之阿绣会照顾好自己，夫君不要担心我。这枫树书签便留给夫君作为纪念，阿绣拿走了小白鸽，待日后怀念夫君。最后，还请夫君要记得，阿绣好看的样子，只消想着，阿绣是为了夫君快乐才离开的，便好了。”

　　写完信后，我将书信折起，悄悄放在嵇康床头，用枫树书签盖在上面。刚要收回手时，却听嵇康与我问道：“阿绣你做什么？”

　　我一愣，随即呜呜地发出声音：“木苏木。”

　　“没什么？”嵇康听懂了我的话，歪过头来，将书信拿起。我几分恐慌地后退一步，见他于幽暗月光下折开信封，读了那信良久，闷声叹了口气。

　　我吓得后退，随即听他敲了敲床榻，与我道：“坐过来。”

　　我无从选择，握着手中要带走的小白鸽，坐到嵇康身边。目光怯生生扫过嵇康手中信笺，听他问道：“你便准备这样离开我了吗？”

　　我不语，实在也说不出话来。半晌听到嵇康靠近我，抬手摸了摸我的头道：“你真的觉得，如果你长得不好看了，我就不会喜欢你了？”

　　我点了下头，随即又摇了摇头，矛盾之际，眼巴巴望向嵇康。

　　嵇康目色一紧，缓慢化为怅然，瞄了眼手中信笺，复道：“所以阿绣，你是因为我的长相才喜欢我的吗？除此之外，便再无其他了吗？”

　　我一愣，回想起自己初见他时，喜欢上他，自然便是因那样一张好看的脸罢了。可后来，我们之间的感情，又怎么可能仅仅凭靠一副皮囊维持呢？我真的喜欢着嵇康的，他对我好，好到了让我感动让我沉沦的地步，如果此刻毁了容的人是他，我也愿意留在他的身边，因为他那一颗美好的，爱着我的心灵。

　　对的，除此之外，我就是爱着嵇康这个人，他就算是变丑了变老了，我也还是喜欢。可为什么到了我这里，我却又害怕地想要逃跑呢？想到这里时，我心中已经后悔了，可我此刻没有嘴巴解释，只听嵇康忧伤道：“阿绣，你只喜欢我这一张脸吗？所以你也觉得，我与你一般，如果你毁了容，我就不会要你了？”

　　我猛地摇了摇头，支吾着吐不出半句言辞。一时捉急，夺过嵇康手中信笺撕碎，转而靠近嵇康，委屈地哭了起来。

　　嵇康登时心软，抬手将我揽入怀中，同样哀凄道：“我知道，阿绣，你不要害怕，我会一直爱着你的，我怕的，是你离开我你知道吗？我们现在还活在世上呢！你怎么可以这样就离开我呢？”

　　我点了点头，即便脸部疼痛，仍旧忍不住嘤嘤着，那声音像个小怪兽，连我自己听了都厌烦。嵇康却毫无愠色，只耐心安慰我道：“医师虽说你脸上会留下疤痕，但是也不过一道疤而已，阿绣若是不喜欢，以后不去照镜子便是了。但我是绝对不会嫌弃阿绣的，不管阿绣是变成如何模样，我都不会嫌弃的。”

　　我“嗯”了一声，从此后，再没有要离开嵇康身边的想法。待复过了些时日，我的伤口彻底愈合，卸下那一层层绷带时，映着模糊铜镜，望见自己的左脸，从眼角到下巴处，横着一道沟壑般的口子。暗红色，如一道巨大的玫瑰刺，艳烈瘆人。

　　我避开镜中自己，捂着那道疤痕无助望向嵇康。

　　嵇康却一如既往地望着我，眼中满溢柔情，探身上前，一只手捧住我的下巴，于我疤痕处吻了吻：“在我眼中，阿绣没有任何变化。”

　　听嵇康如此说，我虽只当安慰，却也心醉万分，本已有些释怀…可后来见到吕安，见他看我时一脸惊吓的模样，还是决定，从此以白纱掩面。

　　只可惜那疤痕一直蔓延到眼角，我即便是覆上半张脸，也还是能让人一眼看出，我是个毁了容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