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散》阿宁宁

75、第七十五章

　　这样说定后，吕安第二日便去官船上拿来了自己的包袱。与嵇康将帐篷撤下来后，发觉食物有些少，便与我交代道，带着吕安去集市上采办些干粮。

　　我于是等在镜湖边，满心期待着，与嵇康到了洛阳城，看一下自己的孩子嵇绍，还有大伯和婶婶，以及那些已经被我忘掉的，嵇康的朋友们…可谁知等待的间瞬，红绫却来了。

　　这三年来，她一直隐匿在我与嵇康身边。时常我与嵇康畅游山水时，偶然眉眼流转，便会看见红绫躲在一处，用那双含水的眼眸望着我二人。待我再转过眼去，却又看不见她了。

　　许是因嵇康那决绝的态度，她从不敢上前再与我二人说话，只因她对嵇康的爱是如此执着，单远远看着对方，便觉得很好了。

　　如今，她许是好奇，为何我与嵇康将帐篷撤了下来，再见嵇康不在我身边，方上前问道：“嫂子，你们这是要做什么去？”

　　我虽感慨她对嵇康痴情款款，却也厌恶她如此觊觎我的夫君，语色冰冷，顺带转过眼去不看她：“我与嵇康要回洛阳城了。”

　　红绫声音一抖，随即问道：“这就要离开河东了吗？为什么？”

　　我些许不耐烦，横眉与之道：“什么为什么？本来我二人就不准备在这河东待上一辈子，如今已过了四年多，该是时候回洛阳城了，毕竟，我们还有一个孩子留在洛阳城。”

　　红绫顿足，转而阴阳怪调道：“是啊！都三年了，康哥哥竟不在乎嫂子与他的孩子，如今才想着回去。”

　　我难免气火，冷言道：“就是现在想起在乎了，才要回去。”

　　红绫却忽与我走近，一双原本灵气熠熠的眸子，此刻闪着木偶般的呆滞诡谲：“所以其实康哥哥带嫂子你来这里，不过是培养感情的对吧？你们之前本来没有情意的，你和康哥哥，都是在骗我，为什么不让我做康哥哥的妾？你们为何这样自私？”

　　我被红绫问的愣住，想来，嵇康与我之前在洛阳城和山阳时，有没有情意，我是真真不知的。且四年前，我等于是刚刚认识嵇康。感情，确确实实也是这四年来才培养出来的。嵇康不愿娶她为妾，与我又有什么干系？虽说男人三妻四妾是正常的事情，可这‘自私’又何从说起？

　　思索间，我不愿再理会红绫，目光延伸到远方，只想快些赶红绫走：“你在胡说些什么？好了，总归这三年来你也看到了，嵇康是断断不会娶你的，你走吧。”

　　红绫站在原地，用一种仇恨的目光瞪着我，那感情积压了三年之久，如今如曼陀罗花摇曳盛放开来，铺天盖地地令人胆颤：“我从康哥哥少年时，便与他相识了，我一直爱着他，为了他，我不愿跟着小姐嫁出去，只留在这河东等着他，我本想倘若再等一年他不来，我就去洛阳城找他。可只因你是个曹魏宗室，他便娶了你。我梦寐以求的康哥哥，凭什么要让你这样轻易占去？”

　　我吓得后退，可当时已没有容我躲避的帐篷，只地故作神气地仰起头，与其道：“那又怎么样？嵇康喜欢我，不管以前如何，他从始至终就是喜欢着我的！”

　　红绫则情绪一转，指着我哭诉道：“他喜欢你？开什么玩笑！如果我也是个王侯之子，我也可以让康哥哥娶我啊！这根本不公平，不公平！我一直想要嫁给康哥哥的，为什么……”

　　红绫的哭闹声越发软弱起来，承受不住跪在了地上。我见她如此不由可怜。声音方柔和了些许：“你回去吧，你看你还年轻，又长得这样好看，把嵇康忘了，总归能嫁个好人家的。”我虽话是这样说，可心中，却想着，谁要是娶了红绫这个疯女人，才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红绫半跪在地上，趁我靠近时，忽拽住我裙角，泪眼磅礴，与我央求道：“嫂子！红绫求你了，只要红绫留在康哥哥身边，就算是做个丫鬟，红绫也愿意。只要嫂子帮忙求一下康哥哥，嫂子既说康哥哥喜欢嫂子，那么想必康哥哥一定会答应的！红绫求你了！”

　　我无法从红绫激动的手中拽出自己裙角，只一脸难为地继续与之道：“红绫你不要这样，我实话与你说，我也很喜欢我夫君，所以我不会帮你的，你放弃吧。”

　　红绫的表情止住，眨眼间，原本渴求的眸子忽又变换回了一脸呆滞，与我定定问道：“嫂子，我如此求你，你都不肯帮我吗？”

　　我仍试图将自己的裙角从红绫手中抽出，低头俯看着面前红绫，与其道：“红绫！这三年来你也应该看见了，我与嵇康，我们只想要与彼此待在一处，你便算是如何恳求都没有用，我真的不想，让其他人掺和在我与嵇康之间。”

　　红绫方将我的裙角松开，绝望地低下头，踌躇片刻，忽冷笑道：“呵呵…我真是愚蠢，康哥哥那样好的一个人，你又怎么会想要与我分享呢？我竟还求了你这么多次，真是愚蠢……”

　　我见红绫这般，多少有些恐慌。退后几步才敢回身，可走了没几步，便发觉有些不对，一回头时，便望见红绫的一张脸，满心仇恨地迎到我面前。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还有时间去好奇，红绫这番扑向我是为何。半晌，左脸顺着骨骼，过滤出一股惊人疼痛，我刚要嚎叫，却发现，自己连喊叫的力气都没有了。

　　一抹鲜血于我眼前绽开，我被红绫一把推开，整个人被推进镜湖之中，映着日光，望见水面之上我的脸，被红绫手中匕首，霍开一条长长的口子。鲜血，浸染了我的半张脸，隐隐地，还能看见森森白骨。

　　我根本来不及心疼那原本好看的脸，只因疼痛而感到迷糊，隐隐听见红绫的声音，与我步步逼近：“我早应该这样的不是吗？你这个贱女人！你夺走了我的康哥哥！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可是我为了康哥哥，我求你一次又一次，你都不肯！你真是太贱了！我早就应该在康哥哥不知道的时候将你杀了，这样，就算康哥哥不娶我，他也不会是你的！”

　　话毕，我抬眼，见红绫重新举起匕首，正要往我身上刺来时，一抹素蓝衣衫挡在了红绫面前。我以为是嵇康，可随即，却听见吕安的声音：“你这女人是谁啊！你在做什么？”

　　吕安将红绫推开，转身见到我时，吓了一跳，不过很快上前，将我扶住时，与我关切问道：“嵇夫人？嵇夫人你怎么样了？”

　　我抬起手指，指着吕安，拼劲最后一丝力气与之抱怨道：“倒霉……”转瞬，眼前便一片漆黑了。

　　但那疼痛仍旧包裹着我，我能够感觉到，之后我被吕安带给了嵇康，嵇康为我的脸上药，一边还在哭着。时而被疼痛惊醒，我眯缝着眼睛，便听见嵇康唤我：“阿绣……阿绣……”每叫一声，都让我心痛的不能自已。

　　后来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醒了，睁眼见到的第一个人，却还是吕安，此刻正杵着脑袋于我身前瞌睡。我张嘴，本要问他嵇康去了哪里，却发现自己根本开不了口。一条条白色绷带将我整张脸包裹住，无奈，我只好抬手拽了下他飘荡在眼前的衣袂。

　　吕安脑袋一栽，揉了揉惺忪睡眼，望见我醒过来，一脸激动：“嵇夫人？嵇夫人你醒了？”

　　我眨巴两下眼睛，希望吕安能够感触到我的心声，却见吕安反应许久，与我问道：“嵇夫人你渴不渴？或者想要吃点什么吗？叔夜兄让我照顾你，有什么需要你可得与我说啊！”

　　我绝望地翻了个白眼，努力用喉咙翻滚出一句：“哥渴乐？”我当然觉得那发音还蛮像‘嵇康呢？’的，但吕安却毫无天分，与我歪了歪脑袋，破天荒问道：“哥？你渴了？”

　　我无奈，别过眼去，不打算再与吕安说话，复反应过来，自己只是脸上受了伤，手脚还是好的。一掀开被子，便打算自己去找嵇康。

　　吕安却急忙迎到我面前，问道：“嵇夫人你做什么去？叔夜兄不让你离开的。”

　　我复用喉咙问了句：“哥渴乐？”

　　吕安大咧咧道：“你渴了便与我说吗！我去给你拿水去！”

　　我无奈，复望见四周，看来是个客栈的样子，估摸着是吕安来河东时住的地方，起身时，刚好看见书桌上有笔墨，便沾墨于纸上写到：嵇康呢？

　　吕安瞧了眼我的字，毫不慌张地笑道：“嵇夫人练的是哪派书法？不怎么样吗！”

　　我木然，吕安方反应过来，与我“哦”了一声道：“叔夜兄他去外面给你买药了，这些日子里，叔夜兄一直忙里忙外的，也幸好我想到，你们帐篷没了，可以先住在我这客栈里嘿嘿！”

　　我想了想，又写到：红绫呢？

　　吕安瞧了瞧，与我问道：“红绫？是不是那个伤害嵇夫人的女人？”

　　我点点头，吕安淡然道：“被叔夜兄给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