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散》阿宁宁

74、第七十四章

　　没想我与嵇康说着说着，便彻底将吕安忘到了一边。如此他突然走进，令我与嵇康吓了一跳，双双抽身，一副尴尬模样。

　　嵇康一开始没去看他，缓了缓，恢复了平静语气，与其淡然道：“你才知你这人天生倒霉么？”

　　吕安当时头上扣着个鸟巢，身上一堆黄不拉几的物体，肩膀处还萦绕着几只绿头苍蝇，模样着实衰极地吼着：“哪里想到会这样倒霉，我本想要去桃林中赏花的，树上却突掉下一只鸟窝！臭烘烘的，气死我了！”

　　我日日在那桃林中玩耍，可是没见过哪里来的飞禽，怎么这吕安一来，就有了鸟窝？

　　嵇康绷着一脸情绪，鼻子一紧道：“要么你去湖中洗一洗吧？”

　　吕安委屈地摇了摇头：“上次在湖中洗澡时，便被游来的鱼给狠狠咬了屁股，才不要再去呢！”

　　我不禁一笑，吕安注意到，气冲冲走到我身前质问道：“你笑什么？”

　　我刚要说话，忽觉吕安身上传来一股浓重异味，半张的嘴巴当下滞住，胃里一反差点吐了起来。

　　吕安意识到自己身上的味道，忙退后一步，刚想往嵇康身边走，嵇康却毫不留情地后退一步，仙气临临的模样：“你有什么事，站在那里说就可以了。”

　　吕安抬手，将自己头顶的鸟窝扒下，捧在手中，与其可怜巴巴道：“叔夜兄，我们差不多快四年没见了，你都不想我吗？”

　　嵇康挑了挑眉，被吕安这酸词弄得，差点说不出话：“是啊！说到四年前，你来我家，侮辱我兄长一遭便离去，倒是让我想的甚啊！”

　　吕安神色一张，忙道：“叔夜兄，你是生了我的气吗？”

　　我方坐到木椅之上，歪头审视着这个，一字一句满溢着怨妇笔墨的吕安，当下怀疑，这个倒霉的吕安莫不是喜欢上了嵇康？

　　嵇康摆摆手，只道：“你的行事我虽了解，但嵇喜毕竟是我兄长，你这样对他，便是你的不对了。”

　　吕安冷哼一声：“这也着实不能怪我，那日嵇夫人也在…虽然现在嵇夫人忘记了，不过当时，我已经表明我要离开了，嵇喜还让我进去坐坐，我懒得搭理他，兴致一起，就想要玩弄一番罢了。再者说，我给他题的那个字，后来听人说，让他送给了你儿子嵇绍，我想着，即是送给嵇绍的话，那么就算那字是个‘鳯’好了！这不也是挺好的？”

　　我听到这里，不禁好奇，便问吕安道：“所以那个‘鳯’字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吕安脑袋一晃，神气道：“我当时的笔画嵇喜也没注意，一点一折成凡，再写的笼中之鸟，是谓凡鸟成凤！我真觉得好笑啊！我说嵇喜是个凡鸟，他却以为我夸他是凤凰。想必康兄你即便尊敬兄长，可一听到我提了这个字后，也明晓我实在的缘由吧？”

　　嵇康寞然转过头去，故自收拾起多宝格上的物件不再理会吕安，只冷冷道：“我兄长性情虽不像我这般，但到底是个满腹诗书的人，你这样说他，未免过分的。”

　　吕安却道：“怎么了！我比较过分吗？我看是阮籍比较过分吧！我上次听人说，阮籍去找你，看见嵇喜时，招呼都不打一下，就去找嵇夫人聊天了！”

　　我不知为何，脸颊当下一红，转眼见嵇康瞄了自己一下，那目色中，透着复杂。

　　吕安这家伙却不分眼色，继续大咧咧道：“可后来还听说叔夜兄你去与阮籍喝酒了呢！不是也没有生气吗？为什么到了我这里，便如此对我？”

　　嵇康当时怕吕安说的更多，便急忙转身，闻见吕安身上异味，不免复退后一步，掩鼻道：“好了！其实也不是说生你的气，只是觉得你如此做不对，与你说一声罢了。日后你若看见我兄长，起码考虑一下，那是我的兄长，不要如此胡闹。”

　　吕安别别扭扭的，沉下一口气，听话道：“好了！叔夜兄你既如此说，那么吕安便听着好了，反正估摸着，我见嵇喜的时候也不会很多，忍一忍罢了。”

　　嵇康无奈摇摇头，转过身去，继续往口袋中收着东西：“那你快去洗个澡吧，这味道着实难捱。”

　　吕安却努着鼻子闻了闻自己，一副呆滞模样：“我似是闻习惯了，竟不觉得有多难闻起来，呵呵……”

　　我见他一挥手的瞬间，那气味便又传进我鼻息，急忙掩面道：“可是我们没习惯！你快去洗一洗啊！”

　　吕安被我一吼，吓得收身，随即瞅着嵇康道：“叔夜兄，你不是说嵇夫人忘了所有吗？怎么对我还是如此之凶。”

　　嵇康歪过脑袋，一副快要窒息的模样：“那是你的问题。”

　　吕安“哦”了一声，回身刚要出门，复听嵇康交代：“对了！明日我与阿绣收拾收拾，就要回洛阳城去了，你呢？在这里还有事情要做吗？”

　　吕安听罢，忙又折了回来，手中鸟窝开始掉下树枝泥巴：“我是来看叔夜兄你的，怎么我一来，你就要走了啊？”

　　嵇康将收拾好的包裹放置一旁，有条不紊地打理起另外一包：“只是今日与浚冲谈话，才意识到我离开洛阳城已然很久，想着反正时局都已经这般，我在这避也避不了多长时间，还不如回去。带着嵇绍，再回山阳去。”

　　吕安听罢，激动道“好呀！那我跟着叔夜兄你一起回去，浚冲兄弟还要在这公办一番，我明日去官船上拿来行李，便与叔夜兄你一起走！”

　　嵇康点了点头，与他摆了摆手道：“那你快出去洗个澡吧。”

　　吕安听话地回身，忽想到什么，复转过身，与嵇康不好意思道：“不过叔夜兄可有多余的衣服？我总不能洗完了澡，穿这湿漉漉的衣裳吧？”

　　嵇康从包袱中捡起一件素蓝长衫，扔给吕安道：“不用还给我了。”

　　吕安点了点头，随即捧着嵇康的衣服往外跑去。周围气味总算得到缓解，走到嵇康身旁，语气因刚刚那味道，多少憋得无力：“我们明日就要走吗？”

　　嵇康道：“总归我们的东西也不多，既然要走的话，明日便走不好吗？”

　　“好是好，不过真的要带着吕安吗？那家伙看着好倒霉啊！我好怕他会连累我们。”

　　嵇康轻笑“放心吧，他自己倒霉罢了，我与他相识如此之久，也没见他让我倒霉过。”

　　我顺从着点了点头，随即与之欢快道：“那么我们就收拾收拾吧，明天去洛阳城！不过…夫君啊，我刚刚听吕安说到你哥哥，你还没与我讲过，你哥哥还有嫂嫂的事情呢！虽然到时可以与他们说我将事情都忘了，但总归见了面，我也要喊人的不是？”

　　嵇康方将手中包袱放下，拉着我走到床榻边道：“我哥哥是你大伯，我嫂嫂也是你嫂嫂，哥哥叫嵇喜，嫂嫂唤成氏，我们在洛阳城时，住在哥哥家中，不过我想，带上嵇绍的话，很快便会转回山阳，你与他们不熟的话，倒也无妨。”

　　我听话地点了点头，与之确认道：“所以山阳才是我们两个人的家是吗？”

　　嵇康点了点头，我却莫名一阵忧伤，抬眼望向这五脏俱全的小帐篷道：“不过我却是在这里住着比较习惯，一想起要离开的话，还有些舍不得呢！”

　　嵇康安慰我道：“去了山阳，你会更开心的，那里明山秀水，还有一大片竹林。之前你没忘记事情时，一直期盼着那两颗杏树长成，你好吃杏子呢！”

　　听嵇康如此说，我眼前不禁晃过，那山阳县空旷宁静的庭院，日光澄澈下，摇曳着一片盎然绿意。

　　心中莲波一荡，我兴奋地扑入嵇康怀中：“那我们就赶紧回山阳吧！你一说到杏子，我便觉得好开心啊！”

　　嵇康方将手中包袱抖了抖道：“那也得让我先把行李收拾好啊！”

　　我跟着道：“我帮夫君收拾！”

　　话毕，我与嵇康便继续将帐篷中的物件收拾起来，想不到这短短三年来，我与嵇康竟收获了如此多东西，衣食物件不能丢，那些嵇康平日里为我做的小工艺品也舍不得丢，大大小小整理起来，竟弄出了四大箱行李。

　　嵇康望了眼那杂七杂八的工艺品，与我劝道：“这些东西，有点花花草草，我便能再为你做出来，何必跋山涉水地带走呢？扔掉吧！”

　　我却固执地怜惜道：“不要么！”

　　嵇康见我如此，妥协道：“那选一样最喜欢的带走吧，全部带走，着实有些困难了。”

　　我听话地点了点头，拾起一片嵇康去年与我游访瀑布时，用枫树叶制成的书签，想了想，又舍不得拿起了，去年桃花盛开时，嵇康为我用桃木雕成的空心小白鸽，那里面塞进了满满的桃花，此刻一闻，还盛着满满桃花沁香。

　　正犹豫着不知该带哪一个走时，帐篷外的吕安忽嚷嚷道：“啊！我怎么这么倒霉啊！哪里来的臭鱼！诶诶！别往我身上蹭了！”

　　我与嵇康对视一笑，一手握着书签，一手捂着小白鸽，犹豫良久，听嵇康与我道：“喜欢的话，两个都带走吧。”

　　我眼色一亮，笑嘻嘻缩入嵇康怀中：“夫君你真好！”

　　嵇康拍了拍我的肩膀，打趣道：“不过离开的时候，还是让吕安离我们远一些的好。”

　　我呵呵一笑，跟着点了点头：“越远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