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第七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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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嵇康与我简略吃了顿粗茶淡饭后，便去了市集。
虽选了桃木做琴身，琴弦亦是必不可少，嵇康在市集上逛了好久，直到傍晚才回来，兴致勃勃地与我看那琴弦，说是上好的寒冰弦。
我将那寒冰弦放置手心，但觉冰凉。映着夜色光芒，见那寒冰弦如蜉蝣般焕出阵阵幽光，眉眼一晃，却忽见远处，迎来一抹红影。
我愣了愣，复收手望向嵇康。
嵇康亦是看见了红绫，只一见到对方，便别过头去，一脸郑重冷峻。
红绫手中抱着一柄长剑，待走近时，方与嵇康唤道：“康哥哥……”
嵇康却拉着我的手，往帐篷中走去。红绫跟在身后，仍不死心唤着：“康哥哥，红绫想要与你说些话。”
嵇康许是怕红绫跟着进到帐篷中，终于站住脚步，转身望向红绫，与其道：“说什么话，你现在便说。”
红绫望了我一眼，刚要开口，嵇康便道：“你再不说，我便要请你离开了。”
红绫见嵇康如此冷漠，不免委屈。一双含水的眸子流转片刻，弱弱低下头，与嵇康道：“是这样的，师父当年离开时，留下了他的剑。我听康哥哥不是说，自己因遇水落难，丢了所有的东西吗？所以红绫想，将这师父的剑给康哥哥，也好让康哥哥有一柄好剑。”
嵇康望了眼红绫怀中长剑，似是有些陌生：“这是师父的剑？”
红绫点了点头，与嵇康道：“是啊！只可惜蒙尘许久，红绫想，倘若康哥哥能够收下，这宝剑便有了用武之地。”
嵇康紧了紧眉，思索许久，还是收下了长剑。只对于红绫，却仍冷漠非常：“毌兄已然离开人世，想来这剑也便只好由我接下。如今事已了，你可以走了。”
红绫见状，忙道：“康哥哥，之前是红绫鲁莽，只是红绫真的很喜欢康哥哥，能不能请康哥哥与嫂子回来住？毕竟是红绫的错，红绫实在不想康哥哥与嫂子在这地方受苦啊！”
嵇康摆摆手，示意红绫不要再说：“我与阿绣在这住着很好，红绫你走吧。”
话毕，嵇康转身，拉着我往帐篷中走去。我不禁回身望了眼红绫，见她仍望着我与嵇康，那目色中，逐渐从渴求转为复杂，吓得忙回过头去。
后来红绫很长时间都没再来过，嵇康截了一块上好的桃木，便开始日日在溪边制琴。我一开始守在他身边，后来桃花开了，便独自一人去桃林中玩耍。
直到一日，他终于将琴制成，捧着那洇染着幽幽花香的桃木琴，来桃花林中寻我。
适逢，日光被远山处的云层吞没，天色一片凉薄。远远地，我见嵇康着一袭白衣，怀中捧着桃木琴，映在桃花朵朵处，与我一笑：“还说要看我制琴，却逃到了这处独自快活？”
我嘻嘻一笑，握着手中桃花枝，跑到嵇康面前，顽皮道：“谁知这并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情，我看着，都快要睡着了。”
嵇康随即蹲下身，将桃木琴放在膝盖之上，与我荡出一声乐响。清零入耳，不免令人神魂一荡。
我跟着坐在他身边，一只手杵在下巴上，与他道：“要为我弹《广陵散》吗？”
嵇康不语，只低下头，将那双白玉雕琢般的手覆在寒冰弦之上，一波动间，似能荡出幽幽清香。弦乐声盘旋于天际，仿佛能将漫天云海拉至眼前。一曲一调，毫不费力波动起我心中万顷山河。
待曲罢，我不免与其痴醉道：“为什么…这样好听？”
嵇康微微一笑，敛住目色道：“我第一次听时，也是好奇，为什么会这样好听。”
“这曲子，不是你所做？”
“以前与你说过，是年少时在华阳亭，不知是遇到仙人还是大梦一场，带给我的。”
我好奇，跟着问道：“遇到仙人？那仙人长成什么样子啊？”
嵇康望着我，良久，只与我淡然道：“早不记得了，只偶尔想起来，便觉得很奇怪……”
我见嵇康不再理会我而故自琢磨起来，不开心地努了努嘴，眉眼起落间，抬手将桃花枝别在嵇康头上。
但见对方一扯眸的瞬间，真是美的勾魂夺魄。我惊住，怯怯收回手，与之眨了下眼道：“还挺好看的。”
嵇康与我无奈一笑，随即抬手朝向我。我以为他是要教训我，下意识躲了一下，他却及时勾住我鬓角，从上头捡下一朵桃花瓣，放置手心，轻轻一吹：“是挺好看的。”
我笑了笑，一只手不小心按在寒冰弦上，被那冰凉惊起，一阵乍响入耳。复将手急慌慌捂在心口处，迟疑良久，与嵇康问道：“再给我弹一遍吧，我好喜欢听。”
嵇康低头荡了荡琴弦，复抬眼，与我提议道：“要么，我教你如何？”
我一愣，问道：“你不是说，你之前都不肯教给什么袁准的吗？”
嵇康轻笑：“我跟袁准那家伙又不熟，做什么教他？你不一样，日后我弹不动了，阿绣你也可以与我弹不是？”
我皱了皱眉，望着嵇康当时风华正茂的一张脸，并不觉得，他比我大了多少岁：“说的好像你是个老头子。”
算一算，嵇康当年娶我时，已有二十七岁，这一晃过了四月，我便与他相识整整六年，我却才只有二十一岁。当初年少，并不觉得十五岁与二十七岁相差太多。而如今，二十一岁与三十四岁，听来竟有些遥远。
嵇康却不再与我解释，只将手从琴弦处脱离，起身时将我拉起，耳边桃花枝仍摇摇欲坠着。
我低头望了眼桃木琴，与拉着我往桃林外去的嵇康问道：“做什么去？”
嵇康默不作声，至了帐篷边，忽将红绫之前送来的长剑提起。
我愣了愣，两只手阻在身前，忙与其道：“诶！我跟你学琴就是了，你不要跟我动武哦！”
嵇康目色一滞，旋即笑道：“你想什么呢？”
话毕，嵇康提着长剑，走到镜湖边缘。我跟着过去，被那长剑闪出的寒光刺到眼睛，不禁心想，嵇康将这长剑磨得如此光滑，是要做什么去？
想当初，红绫将这长剑带来，因着长年累月的风雨洗礼，可谓锈迹斑斑。这些日子，嵇康虽认真制琴，却也时常将那长剑放到看得见的地方，待歇下来，便放在石头上磨一磨。这般日积月累，竟将其挽回成了一柄好剑。
我跟上去，好奇望着嵇康，便见他将长剑横在手中，垂眸间，一抹寒光映入剑影之中：“不论如何，我都该清楚，这一切早已结束。所有的一切，当初早已随着毌兄的离去结束了。阿绣，我早该放弃的，可真是愚蠢，我竟直到现在，才意识到这一切。”
我当时听不懂他的话，只站在他身后，静静听他道。待了不多时，他将手缓慢划过剑身，随即当空一立，将那锋利无比的长剑投入镜湖中。
“扑通”一声，镜湖的平静被打破，那溅起的水花如同巨龙万丈，倏忽间，却又融入其间。我往嵇康身后躲了躲，一只手拽着他素白衣袂，不免问道：“怎么不要了？倒是一柄好剑的。”
嵇康摇了摇头：“没什么好稀罕的，我既已放下这一切，便不该再留着这剑作为念想。从今以后，我只要与阿绣在一起，过平平静静的生活，游山玩水，乐得逍遥。”
我实在不懂他话中之意，但只一听到，他说要与我一起时，便开心地不得了。虽然我始终不能确定，自己喜欢嵇康，是否只是因为那肤浅的一副皮囊，但想我向来就不是一个深刻的人儿，又何必纠结这些呢？且嵇康如此喜欢我，又甘愿与肤浅的我一起，这一切，便足够。
思及此，我将头抵到他背上，憨憨享受着，这一刻属于我二人间的平静。
我与嵇康，便这样在桃花村的镜湖边，过起神仙眷侣般的隐世生活。没有任何人的打扰，就只我二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待到了好的时节，便摘些桃子来吃。偶尔从河东的山水画卷中走过去，赏玩各色各样的名山大川。这般自在逍遥，让人轻易忘怀了时光流逝，一晃而过，四年便走到了头。
我脑子倒是不笨，只花了半年时间，便与嵇康学会了弹琴。一曲《广陵散》因是最爱，倒也弹得和嵇康不相上下。时常与他回忆往事时，便会听他可怜袁准几句，打趣说那家伙长得倒是不差，可惜不是自己的夫人，这一生，便与自己挚爱的《广陵散》错过了。
再者，平日里嵇康从不与我说嵇绍的事。我因着失忆，也断断没有思念孩子的念头。只时而午夜梦回，隐隐想起自己当初生下嵇绍时的痛苦，凌然一惊，心中有些不舒服罢了。
可即便如此，我与嵇康仍不想离开，离开河东，离开如此逍遥快活与世无忧的生活。只任凭这时光肆意蹉跎，直到那两人的到来。
作者有话说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