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散》阿宁宁

67、第六十七章

　　答应与嵇康离开后，我转日便将自己的决定告知了姑姑。姑姑和姑父显然对嵇康存有些许担忧，不很相信着对方。可见我已然下定决心，也不好再劝。再者，姑姑自觉有愧于嵇康，待我要跟着对方离开时，为孑然一身的我二人准备了些过路钱财与衣物干粮。

　　说来那时，我真是在用一股无由的直觉相信着嵇康。倘若他只是个貌美如花的人贩子，估摸着我早早便会横尸黄河。

　　所幸他不是，他是我货真价实的夫君，只是我一时想不起来罢了。

　　往河东去的路上，嵇康有了上次教训，宁愿带着我翻山越岭而上,也绝不再贸然走水路。我自是觉得路途遥远有些疲惫，但好在嵇康对我百般照料，即便是再难过，也忍着没有说出。

　　舟车劳顿，我与嵇康赶了将将五六天的路，终于到达河东。

　　果然这地界湖光山色大好，我两人从一条悠长悠长的小瀑布桥前走过，穿过一片松林，便至了个与绿罗村相差无几的小村庄，门前挂着一块有些烂掉的木头牌子，雕刻着‘桃花村’三字。

　　我跟着嵇康走进桃花村，嵇康才与我道：“当年与毌兄在这地方学艺时，还不是这样的。也不知师父的那间老宅子还在不在，几年前听说他女儿紫月嫁了人，估摸着现在已经是一座空宅了，我想，我们在那住下，应该不会有什么事。”

　　嵇康当时还未与我说过，我和他成婚之后那几年中的事，所以我并不知道‘毌兄’是谁，对于他所说的话，更是糊里糊涂。

　　嵇康许是太累的缘故，很久才反应过来，与我微微一笑道：“我们的事情，待歇下来后，我会全数告于你。”

　　我点了点头，便跟着他往师父的老宅子走去。半路上，仍旧好奇问道：“这个师父，是教你什么的师父？”

　　嵇康耐心与我道：“是年少时，教我剑术的师父。”

　　我不禁眼睛一亮：“原来你还会剑术啊！”

　　嵇康嗔笑：“倒是和你刚开始知道这件事时，反应是一样的。”

　　我随即收回目光，自觉此刻在嵇康眼中，必定是愚蠢稚嫩的。深怕引起他的厌烦，便不再说话。

　　因我忘了所有，对于周遭的人和事，不由恐慌。这是我以前所没有的，如今步步显露，反倒让嵇康忍不住对我越发关心。

　　很快至了嵇康口中的老宅子，我抬眼望去，便见一幢不高不矮的糙土墙横在眼前，门前立着一棵半枯的歪脖子树，看来多少怪诞。

　　我跟着嵇康走进，本以为这老宅子中不会有什么人，谁知一走进，便听庭院中传来一声惊叫。

　　初见时，那姑娘一身猎猎鲜红，令本就明晰艳丽的五官越发好看。悠悠然的花朵感觉，美丽至极。

　　我当下愣住，退后几步缩到嵇康身后，便听那姑娘与嵇康喊道：“康哥哥！”

　　嵇康分辨一下，试探着问道：“红绫？”

　　那叫‘红绫’的姑娘点了点头，抬脚上前，一副欢欣雀跃模样：“康哥哥，你真的回来了！我在这里等了你好久。”

　　我看这红绫一见到嵇康，便如此兴奋，心中荡起一丝不悦，手指戳了下嵇康后背，低声问道：“谁啊？”

　　嵇康将我揽入怀中，与红绫和我介绍道：“这位是红绫姑娘，我师父女儿紫月以前的丫鬟。这是我夫人，曹长绣。”

　　红绫听罢，与我客气地点了点头，随即一双杏仁般的明亮眼眸，复直直盯向嵇康：“康哥哥，你真的回来了，真是太好了。”

　　嵇康却问道：“可是红绫，你怎么会留在这里？我以为当初紫月嫁人，你会跟着去的。”

　　红绫哀叹一声，眉间眼角却尽是笑意：“小姐嫁过去的人家亦是不很富裕，我一个丫鬟，多一口饭吃，他们才不要呢！”

　　嵇康了然，脸色不免为难，回身与我道:“既然如此，我看我们还是找别处去住吧，在这里要麻烦红绫的。”

　　红绫耳朵一竖，却急忙拉扯着嵇康衣袂道：“不麻烦不麻烦！康哥哥你远道而来，红绫开心还来不及呢！你与大师兄的卧房都留着呢！红绫日日打扫，就盼着哪一天，康哥哥你能回来。”

　　是个人都能看出，这红绫明摆着喜欢嵇康。然当时我二人无处可去，嵇康半作糊涂地瞧了我一眼，复与红绫问道：“真的不麻烦吗？”

　　红绫这时已然抬手，自然接过嵇康肩上包袱道：“康哥哥便放心住在这里吧，这桃花村如今人烟稀少，你们想要再去找别的住处，可困难了！”

　　话毕，红绫望了一眼我，复道：“且我见嫂子也累了吧？就在这里歇下好了。”

　　嵇康见红绫这番热情，只得选择留宿在此，往屋中走时，还不忘与红绫道：“我与阿绣应该也不会在这待多长时间，毕竟我只是带阿绣来这里游玩。红绫你平日里不必照看我们。”

　　红绫笑眯眯望着嵇康，步子一退一退，很快与嵇康并排，将我挤到后面：“红绫知道，红绫自然不必照顾康哥哥，康哥哥的厨艺可是好的天下一绝呢！就是不知，红绫能不能有幸，再尝到康哥哥的饭呢？”

　　嵇康刚要开口，转而望见我在后面一脸委屈，急忙抬手，将我拉到另外一旁抱住：“那住在这几日，我便做饭好了。阿绣算来，也还没吃过我的饭菜呢。”

　　我懵然抬眼，不肯相信地望了望他那双白玉手，能做出什么样的好吃饭菜？

　　直到夜里，嵇康操勺，带着几分目的地做了一顿饭菜。青椒炒肉，油拌莲藕，松仁玉米，紫米饭。

　　熟悉的香味灌进我的鼻子，让我差点将半张脸贴进青椒炒肉中。嵇康坐在我身旁，见我快要流出口水，挑起筷子夹起其中肉丝放入我碗中：“这是我们婚后，我第一次为你做的菜色。”

　　我怔了怔，随即低下头，吃下那块肉，咀嚼半晌，却除了好吃以外，尝不出半点回忆味道。握着饭碗哀叹口气，刚想与之开口，一旁红绫忽发出一阵呻·吟：“哇！康哥哥你做的饭菜真是越来越好吃了，红绫好喜欢！真希望一辈子都能吃到康哥哥的饭。”

　　我不禁别过眼去，见嵇康一声不吭，多少有些安慰。抬起筷子刚要吃个藕片时，那红绫又塞着满嘴的饭嚷道：“康哥哥，你知道红绫这些年来，日日都在想你吗？”

　　我顿住，虽说自己此刻不甚在意这个夫君，但红绫这丫头明目张胆的‘勾引’，仍让我感到不爽。且这红绫必定不知，我此刻忘了自己和嵇康的所有，她在辨不清我与嵇康感情好坏时，又是怎么敢如此呢？莫非，她其实知道些什么……

　　思及此，我便装作没看见似的，低下头去吃饭。嵇康没回答红绫的话，不免令红绫尴尬。可待了不多时，这红绫却又不老实问道：“康哥哥，我猜你一定不知，这些年来，桃花村多了哪些好玩的地方？明日里，红绫带你去好不好？”

　　嵇康说起话来如轻云起色着墨不惊，我听了好久才读出这话中的恶毒：“不必了，我要带着阿绣来这里玩，若是带上你，当初还不如带上嵇绍那个拖油瓶了。”

　　红绫愣了愣，悄声问道：“康哥哥，嵇绍是？”

　　“我与阿绣的儿子。”

　　红绫脸色一黯，后来没再说话。我吃了饭后，回到房中准备休息。嵇康见我就要睡下，不知是否该与我这个忘了他的娘子同床，别扭了一下，找个理由便往书房去。

　　我甚是无谓，脱了外衣准备歇下。谁知红绫却在这时，敲开了我的房门。

　　“这几日天气要转凉了，我来给嫂子添一床被子。”红绫笑盈盈说着，抬脚便往屋中走去。

　　我见她好心，不得拒绝，气场登时弱了三分：“谢谢红绫姑娘。”

　　红绫笑着为我铺上被褥：“嫂子不必客气，叫我红绫便好了。以前康哥哥在这里时，衣食起居都是我照顾的。”

　　我轻皱了一下眉：“怎么你不是师父小姐的丫鬟吗？还要照顾嵇康？”

　　红绫理所当然：“对啊！康哥哥一个大男人，哪里有时间管理自己的杂事，他平日里的衣物住处，都是我负责照料的。记得当初康哥哥还说我能干，谁娶了红绫，便走了鸿运呢！”

　　我眼见红绫又来与我示威，不免懒得与她继续搭话。

　　红绫铺完被子后，格外热络地走到我身边，柔声与我道：“之前康哥哥给小姐的来信中，曾说过，嫂子你是曹魏宗室对吧？”

　　我警惕望了眼红绫，闷头道：“对啊。”

　　红绫满含笑意，紧接着道：“其实红绫也实在不清楚，不过今日见嫂子与康哥哥之间貌合神离的，想必就和当初康哥哥说的一般，康哥哥娶了嫂子，不过是碍于皇室威胁罢了。”

　　我一愣，复见红绫跪到我面前，满脸渴切：“嫂子应该也看出来了，红绫心中已然爱慕康哥哥许久，倘若嫂子成全，红绫甘愿做妾，只求常伴在康哥哥身边，绝对不会惊扰到嫂子的。”

　　话毕，红绫低下头，与我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