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散》阿宁宁

62、第六十二章

　　仿佛在一片空白的虚无中走了一遭，我竟缓慢感触到了温度，那一抹又一抹温暖抚慰在我的脸庞肆意蔓延，很快诱使我睁开双眼。

　　面前的女子面色平平，梳着一头光滑发髻，三十多岁模样，见到我醒了，欢快至极：“呀！阿绣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阿绣？她在叫谁？

　　我微微皱了下眉，望着面前女子，好奇问道：“你是谁？”

　　女子脸色一僵，反问道：“阿绣？你怎么了？你是不记得姑姑了吗？”

　　姑姑？别说什么姑姑了，我现在即便用尽了力气去想，都记不得，自己究竟是谁？还有…究竟发生了什么。

　　无奈，我从床上强撑着起来，环视一眼这朴素狭小的房间，与这自称‘姑姑’的女人问道：“这里是哪里？”

　　姑姑道：“这里是双角山绿罗村，我夫君今晨从河边打渔时，将你捞了上来。”

　　我想了想，理所当然道：“所以，你是我姑姑，那么我就是这里的人？”

　　姑姑收身，认真看了看我，轻轻摇头：“阿绣，你真的一点都记不起来了吗？”

　　我摇摇头，在听到姑姑唤‘夫君’时，头不自觉一疼。姑姑轻声叹气，刚要与我开口说话，门外突闯进一个人来。

　　入眼是一身淡绿色粗布衣裳，青络丝带绑在头顶束发，一手提着鸡，一手抓着辣椒，看见我时，那好看的大眼睛分明亮了一亮。

　　瞬时，他手中辣椒跟着掉了一地。姑姑见状，起身接过少年手中的鸡，与之教训道：“梁山你做什么？冒冒失失的？”

　　梁山的目光未从我身上移走，只呆呆傻傻与姑姑道：“我娘说，姐姐顺利生了孩子，让我提点东西来送给明夫人，多亏了明大哥及时将姐姐送回家，不然的话，我姐姐的命就不保了。”

　　姑姑抬眼，与梁山惊喜问道：“哦？孩子生下来了？男孩女孩啊？”

　　梁山方将目光移到姑姑身上，老实道：“是个女孩，所以要随我姐姐姓，爹给起的名字，叫绿珠。”

　　听到这话，姑姑一字一顿念着：“梁绿珠啊，好好听的名字。”

　　梁山抿着嘴唇，与姑姑点了点头，随即望了我一眼，急忙拉着姑姑往外面去说话。

　　我无趣地转过眼，抬手扳开面前窗格，望着窗外一片山水秀丽，只觉陌生。

　　待了不多时，姑姑方从外面回来，笑眯眯坐在我床边，与我问道：“阿绣啊？你可再认真想一想，真半点过去的事情，都想不起来了吗？”

　　我摇摇头，那时真真忘记了所有事情，只觉这位姑姑好生眼熟，便暗暗想着相信她。

　　姑姑只好将所有的事情告知于我。从她口中，当时忘记一切的我才明晓了自己身份，长乐亭主曹长绣。

　　可因姑姑当时与我说，她跟着自己的心上人偷偷离开之前，我还只是谯王府的小王孙，时隔五年多，她与自己的夫君隐世在这绿罗村，着实不知，我是为何会掉入河中，被黄河的水流，滚到了这里。

　　听姑姑如此说来，我问道：“那么姑姑将我送到谯王府去好吗？”

　　姑姑一脸难为道：“阿绣啊，自我与夫君私自离开谯王府后，也不知后来发生了什么。但因我已背离了曹家，又怎么可以回去呢？且你究竟记不清自己发生了什么，如此贸然回去，我怕你会出事情啊。”

　　我理解地点了点头，可因实在想不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便只好与姑姑继续待在这绿罗村。

　　之后日子过得短暂舒缓，我与当初和姑姑私奔的男人明城相识起来。第一眼见到对方，便不由感慨，这男人的面色也太黑了点，好在五官还算端正，与姑姑站在一起，还能衬得姑姑美丽些。且从姑姑口中，我得知这位姑父对我的姑姑很好，两人在这小村子里依山傍水，真正过着与世无争的小日子。

　　后来待我身子养好，姑姑便与我道，这绿罗村山清水秀，我闲来无事出去逛一逛，说不定能将事情想起来。

　　我听了姑姑的话，开始在绿罗村中漫无目的地闲逛。村子里的人大多熟悉彼此家人，一见到我这生人便不免疑问。复过了几夜，便听姑姑与我打趣道：“也不知道阿绣你嫁人了没有，这些日子里，不断有当家的人来问我，打听你是否婚配，想必我们阿绣长得太过于好看，这些村子里的小伙子都惦记起来了。”

　　我于盈盈烛光下，端详着铜镜中朦胧的自己，忽然想到，这便是那个叫梁山的少年，见到自己会是那般表情的缘由吧？

　　思及此，我暗自得意，想是如果自己记不起以前的事情，便是留在这绿罗村，安安稳稳地过剩下一生，也是不错的。

　　我当时自觉心中没了任何牵挂，便跟着姑姑开始适应起绿罗村的生活。只时而跟着姑父去河边捞起我的地方打渔，不免往那滚滚的河水中瞧一瞧，看看自己是否能想到些什么。

　　可许是我落水患难的原因，一见那翻滚波浪，便不由浑身打颤。待姑父进到河中捞鱼，我便跑到岸边干爽处，打量起四周的花花草草来。

　　便是那时，我望见一抹绿衣倩影，于日光下映着繁华重重。怀抱着一团粉红色的东西，一颦一笑，美的如出水芙蓉。

　　我被这般美景打动，放着胆子走过去。这时见到，原来是个俏丽妇人在抱着孩子哺乳，当即脸颊一红，转过了头去。

　　那妇人见到我来，急忙合起胸前衣衫。抱着怀中婴孩与我问道：“姑娘就是明大哥家的那位小侄女吧？”

　　我重新望向这美妇人，点了点头：“是，我叫阿绣。”姑姑说，我曹魏皇室的身份在这穷乡僻壤下不好透露，若是有人问，便说自己叫‘阿绣’。

　　美妇人点了点头，走到我面前，勾起一抹烂漫笑容：“听我弟弟说，你是落水之后，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

　　我不知美妇人的弟弟是谁，却还是点了点头：“是啊。”

　　美妇人随即掩面而笑，目光一滞，望着我身后的方向招了招手：“梁山？”

　　我跟着转过身，见到那名唤‘梁山’的绿衣少年，却见对方望到我时，表情登时变换，身子也跟着扭捏摇晃起来，好似有些怕我的样子。偏身躲避我的目光，与美妇人问道：“姐，姐夫喊你回家吃饭。”

　　我当即指着那婴孩问道：“这个就是梁绿珠了吧？”

　　美妇人笑着点了下头：“阿绣姑娘记性还是蛮好的吗？看来那过去的事情忘了，也未见得是坏事，如今在这绿罗村，安安稳稳的重新开始，倒也不错。”

　　话毕，美妇人抬脚往前走去，靠近我耳边时，与我道：“我叫梁沁，看来我们年级差不多大，阿绣姑娘唤我阿沁便好。”

　　我点了点头，与之道：“阿沁也是，唤我阿绣便好。”

　　梁沁微微一笑，随即与梁山扯了下眉眼，婀娜而去。

　　我站在原地，见梁山许久不与我言语，便抬脚准备去找姑父，谁知这时，梁山却忽开口唤住我：“我可不可以……也叫你阿绣啊？”

　　我转过头去，望着梁山那红通通的脸庞，大方一笑：“可以啊！”

　　梁山扬起嘴角，与我走近，日光之下，一身绿衣裳泛着明黄：“阿绣…那个…明夫人说，你把以前的事情都忘了，那么如果你这辈子都想不起来，是不是就要留在这里了？”

　　我无谓地摇了摇头，即便心中总是觉得，过往覆着一层神秘，却也因每每努力回想时的头痛，而放弃去想：“若是想的起来便好，想不起来，我也没有办法啊！”

　　梁山抬手摸了摸自己脖子，模样古灵精怪：“那若是你想不起来的话，不如就不要去想了，留在这里好不好啊？”

　　我摊了摊手：“不留在这里，我也没地方去啊！”

　　梁山傻乎乎笑了笑，紧接着道：“你若是愿意留在这里的话，可要知道，绿罗村有很多好玩的呢！明大哥和明夫人平日里没有时间，我可以带你去啊！”

　　我刁钻地挑了挑眉，实则不过是想要戏弄一下这家伙：“怎么你平日里很闲吗？”

　　梁山却点了下头：“我很闲啊！只要你无聊的时候，都可以来找我的！”

　　我不禁与梁山莺莺笑起来，复见他望着我的神情逐渐呆滞，嘴巴都合不上了。

　　片刻，我却觉得不对劲，转过身去不再看对方，抬脚往前方河边处找姑父去。

　　想来我当时，忘记了所有一切，真真想要在这个平静的绿罗村重新开始的。可每一次，当我想要敞开心扉，去接受另外一份真挚纯洁的感情时，心扉之上，便不免跳出一段旋律。

　　那旋律清宁又宽广，壮丽又疏离，悲伤还是欢快都讲不清，只是好听地要命。我深信这旋律与我中间这五年来，姑姑所不了解的过去有关，因此便是心中反复告诉自己，要放下那段想不起来的往事，却还是忍不住，一次次地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