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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第六十一章 ...

  •   卿云烂兮,糺缦缦兮。——《卿云歌》

      往河东去的路上,嵇康与我讲了很多话。一些是他年少时与毌丘俭在河东时的旧事,更多却是上古时期帝王所做的诗歌辞赋,那一句句晦涩难懂却听来清零飘逸的诗词,实意为歌颂上古时期,政通人和,百姓安居乐业的景象。我听来没多大感触,嵇康却每每读完《卿云歌》后,陷入一场久久沉思中。

      曾几何时,他与我说,他心中向往安逸的隐世生活,也许不过是,希望盛世安稳国泰民安,那样他才愿意独自一人去享受那安稳罢了。

      他毕竟是个志向高远的人,又怎能不顾天下安危,只与我一生厮守呢?我自相信他爱着我,可嵇康这般人,若是心中只有与我的爱,恐怕,便不会是我心目中思慕敬佩的夫君了。

      因这些思绪困扰着我,一路上,我很少主动与嵇康说话。原本说好了兴致勃勃的游山玩水,如今却只剩下‘游山玩水’,伴着那《卿云歌》的平平仄仄,我不禁开始担忧,是否早晚有一天,嵇康还是会选择执剑起义,用那看似光荣,实则却会伤透我心的方式,来了结自己。

      不知为何,当时的我,明明身为曹魏宗室,却总忌惮着司马氏的强大,觉得嵇康若是起义,便必定是自取灭亡。

      好在很快,我们便至了黄河岸边,与一位摆渡船家谈好价钱,上了往河东去的渡船。

      听那船家与我们道,这几日风和日丽,即便是逆着游往河东去,不消两日也便至了河东。但我因是第一次走水路,身体很快吃不消,独自倚在栏杆处,捂着胸口不住难过。

      嵇康这时在窗边放飞信鸽,转身与我道:“我给吕安通了信,说我们外出游山玩水,也不知会走到哪里,叫他不要去洛阳或山阳找我。”

      我胃里虽难过,一听到吕安,倒忍不住与嵇康打趣道:“便告诉他我们来了河东也无妨,东平离河东如此遥远,他难道还要千山万水的来找你?”

      嵇康闷声不语,许是觉得,这等千山万水的事,吕安亦是做的出来。

      我情绪飘忽,转而望向河水之上的烟波袅袅,见那秀丽山河于丛山俊影中浮动盘桓,不禁感叹道:“好美啊!”

      嵇康同样将目光放到眼前山水之上,刚要开口时,那前方摆渡的蓑衣船家忽插话道:“二位原来是从洛阳城来吗?这山高水远的,来河东做什么?”

      嵇康淡然道:“游山玩水。”

      蓑衣船家嗔笑一声,两只手摇着长桨,力道淳厚地划着水:“二位真是好兴致啊!不过可要小心了,近年来这河东地区疏于管辖,水上陆上,出了不少的强人恶徒,我看公子是个文墨书生,恐怕不好对付吧?”

      嵇康淡淡望了眼我,随即与船家道:“不妨事,我们一路走来,都没见什么恶人,小心一些便好了。”

      随即,船家不再说话,我转头望向这一览无遗的乌蓬,与嵇康低声道:“果真去河东的人很少,这么大一艘船,就你我两个人。”

      嵇康却抬手捂住我的嘴,摇摇头示意我不要说话。

      我跟着察觉到不对劲,目光掠过嵇康的素蓝衣衫,不巧望见,那船家黑魆魆的眼眸于我身上诡异一转,复陷进蓑衣之下。

      很快入了夜,我与嵇康拥着一条被子,躺在乌蓬最里处的小床之上。因我本就有些晕船,所以为了方便,选择睡在外边。嵇康恐慌我夜里从床上掉下去,一只手便紧紧护着我。

      然我因身体吃不消,时而要从床上起来吐一遭。不免想着多留心一下,省得将嵇康弄醒。

      眼见黎明将至,我吐得有些脱水,最后一次从床上起身时,摇摇晃晃地走到栏杆旁,闷头便直接吐在了河中。好在那河流几经翻卷便没了踪迹,我心中虽愧疚,却也无从补救。仰头吸了口河天空气,不住发现,那原本徐徐然的划桨声不见了。

      我好奇往远处望了望,才发现,那蓑衣船家已然好久没有声息,一股浅浅的不安从冷风中席卷而来,我下意识转过身,便望见幽深夜幕下,一抹冰凉刀锋随着一团黑影逼近嵇康,当下叫了出来。

      那刀锋在我惊叫的时刻稍许迟疑,随即匆忙抬起又狠狠落下。床上锦被被船家的力道打翻,一个间隙,嵇康便从锦被的另外一处钻出,衣衫凌乱,衔着月色缭绕,一脚将船家踹翻在地。

      我匆忙上前,隔着朦胧月色看得不是很轻,只探手无助地拽住嵇康衣袖,与之问道:“你没事吧?”

      嵇康两只眼冷冷盯着船家,与我摇了摇头:“我没事。”

      那船家方从地上坐起,因慌乱不知将刀丢在了哪里,只用那双丑恶的眼眸死死盯着我与嵇康:“看不出来,你竟还有两下子!”

      嵇康将我紧紧护在身后,与之道:“倘若没有两下子,又怎么敢带着家人来这荒处寻山访水。”

      船家冷哼一声:“算我倒霉!”话毕,我和嵇康都以为那船家要放弃了,却见他忽然起身,将那蓑衣挡在嵇康眼前一个旋转,晃神间,将我死死拉到身边。

      我吓得要死,再见船家那张可怖的脸庞时,哭嚷着要扯开对方。渡船于我挣扎时开始颠簸,船家和嵇康都谨慎地停止了动作,我却脚下一滑,整个人栽到另外一旁的栏杆处,险些掉进水中。

      “阿绣!”嵇康大喊一声,可碍于船的起伏不平而无法上前,那船家也跟着止了动作,见嵇康如此识相,竟与之道:“好了!小子!你该清楚,这船是我的地盘。我看这小娘子如此不识水性,估计若是掉进水中,便必死无疑了。这样可好,你的钱财我都不要了,把这小娘子留给我,我便饶你一条命!”

      我脑子逐渐昏沉,被冷风一吹,只觉得浑身不适。隐约转过头,见嵇康愤怒地与之喊道:“你做梦!就算是我死了,也不会让你这强人得逞。”

      “好啊!但你别忘了,这渡船是我的,我只消随意动动身子,你便会掉进水中,这里距离河东还有一段距离,你若是掉下去,是生是死可就真不一定了!”

      我强迫着自己起身,两只手把在栏杆之上,低头见到,自己的脚下此刻已渗满河水。

      我不知这究竟是船家搞的鬼,还是刚刚那一场慌乱造成,只一听他要将嵇康弄到河中,心中便恐慌万分。

      良久,嵇康处在沉默与阴影中,令我看不清他表情,但觉时间慢的仿若静止,月光逐渐涣散在乌蓬渡船上,远山处,日光泛起淡淡鱼肚白。

      那船家同样与嵇康对峙着,再次开口时,语气不免有些捉急:“小子!你应该明白,在这水上,纵使你有千般功夫,也抵不过我的。我本想要杀了你,但现在给你活命的机会,识相的,把小娘子留给我,我保证你能活着到河东。”

      嵇康仍旧不语,船家许是不耐烦,身子狠狠一顿,半个船身便往嵇康方向倾斜而去。我两只手紧紧攥着栏杆,往那深处看时,只见嵇康的身子随着滑落下去,扑通一声,如半朵迅速收敛的花朵般坠入河中。

      “夫君!”我盲目地喊了一声,却见那渡船随着船家的挪动,已然开始恢复了常态。不消时,船家往我面前走来,荡着一脸淫·笑,恶心至极。

      “小娘子!真是可惜啊!你夫君现在……就是我了!哈哈……”

      我于船家说话间,紧忙后退一步,半个身子便要从栏杆上栽下去。那船家却忽拽住我的衣衫,要将我拉回去。

      我想嵇康已然掉了下去,自己若是留在这船上,必得遭这恶人凌·辱,还不如死了!一挥手狠狠甩开船家拉扯,整个人便跟着坠入滚滚黄河水中。

      然就在接触到冰凉河水的一刻,我忽然想起,自己刚把胃里的东西吐到河水中,这一遭,便算是自取恶果了吧……随即,我顺遂着陷进河水中,下意识挣扎着要往外探出头来时,却被另外一股水流淹没。一层又一层冰凉渗入我的皮骨,很快,我便彻底放弃了挣扎。

      我至今深信,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二次最接近死亡的时刻。

      从河水下往远处的天光云层处望,我似还能看见嵇康那清冷绝世的容颜,可待我想要伸手去抓住对方时,却发现自己浑身上下半丝力气都没有,手臂双脚,如同被一股神力覆住,任是如何挣扎都动弹不得。

      许久,渐没的意识在河水冲击下逐渐消失,我的眼前,如同走马灯般回想起与嵇康的朝朝暮暮,耳边弦乐乍响,我却再记不起那曲调的名字,只听到一个好听的声音,与我悠悠然念着“卿云烂兮,糺缦缦兮。日月光华,旦复旦兮。明明上天,烂然星陈。日月光华,弘于一人……阿绣…阿绣……”

      是谁在叫我?那个好看的人,是谁?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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