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散》阿宁宁

56、第五十六章

　　毕竟我与阮籍实在清白，见嵇康与我误会，反倒起了斗志。想一直以来，他生气时，不过便是不理睬我罢了。且算一算，之前的那些事中，我多少有错。可现在，我清楚自己没有什么错，便是万万，都不会主动与他妥协了。

　　我自是觉得，他本该相信阮籍，也本该相信我的。他问的那一句，让我心伤，因此除非他主动来与我说话，否则我也宁愿与他这样冷下去。

　　但果然这等‘冷人’的事，嵇康做来行云流水，我却很快按捺不住。身子彻底养好后，嫂嫂便同意放我出去时常走动。我彻底将嵇绍与泽兰交托给奶妈照看，拉着灵犀日日穿梭在洛阳城的大街小巷。

　　有好多次，我都是趁着夜半才从外面归来。嫂嫂托大伯与嵇康提醒，见嵇康无动于衷，久而久之，也便不再管束我了。我如今变得更加自由，可看着嵇康那副态度，心中却越发焦急。

　　明明是他误会了我与阮籍，怎么还要我去服软吗？想我自嫁给他之后，就没有一件事，是能够让他与我主动的，这一次，我发誓，便是这辈子不再与他说一句话，我也要坚持住！

　　复过了些时日，我在洛阳城逛的有些腻，便也不再找灵犀外出。将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无聊时，才终于想起嵇绍与泽兰。

　　刚好那时，奶妈将嵇绍与泽兰抱到我身边，与我焦急万分道：“夫人快看看，小姐好像生病了。”

　　我愣了愣，随即扒开一个娃娃的脸瞧了瞧，与奶妈茫然道：“哪里生病了？还好么！”

　　奶妈脸色一滞，与我难为情道：“夫人，这个才是小姐。”

　　我手指一顿，努力撑作风平浪静，将手从嵇绍脸上挪到泽兰脸上，飘悠悠道：“是…还好啊。”

　　看着泽兰那比初见时，更为面黄肌瘦的小脸，我违心着说道。

　　奶妈望了我半晌，终于忍不下心。毕竟这两个孩子是靠她的奶水喂养长大，比之我来，更有一份亲情融在其中：“夫人啊！小姐她真的有些不对劲啊！平日里都会哭哭闹闹的，今天真的有些安静的过分了，再者您看这脸色，很不对劲啊！”

　　我实在没心情去理会奶妈的话，听奶妈如此说，越发厌烦起来：“不哭不闹还不好吗？说不定是长大了。”

　　奶妈眼睛猛地一睁，抖了抖唇，继续道：“不是啊！夫人这孩子才不到两个月大，这样子不对劲的，要不然的话，找个医师来看一看吧。”

　　我无奈，点了点头道：“那便找医师来吧。”

　　奶妈这才放松情绪，想了想，复与我问道：“要不要叫人，把二爷找回来？”

　　我摆摆手，就知道免不了这一遭：“不用了，他忙得很，且从来也不关心这两个孩子，你只管找医师来便好了。”

　　听我如此说，奶妈只好转身而去。不消多时，从医馆请来一位胡须毵毵的老医师，只探手摸了摸泽兰脸庞，便与我揪着眉头教训道：“怎么都已经这般模样了？现在才知道找我来？”

　　我没觉得泽兰有什么大不了的，见到医师此状，仰头问道：“怎么了？”

　　“这孩子天生下来就有不足之症，想必当初夫人生下这孩子时，就差点难产吧？这脸色应是一向这般，可为何不早些找个医师来看看？”

　　奶妈这时上前，与之道：“小姐的身体确实从来不好，只当是调养调养，便能好了，今日才觉得有些不对，与夫人说起的，都是奴婢的错。”

　　医师却仍与我揪着眉毛：“下人不留心，你也不留心吗？这可是你的亲骨肉，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叫我来，已经晚了？”

　　我终萌生担心，上前与之问道：“怎么晚了？孩子生了病你治不就好啦？”

　　医师无奈地摇摇头道：“若是你们前些日子来找我，兴许还有得救，可现在，这孩子没了哭闹的意识，已然要殁了生气。”

　　我只当这医师不过想要多讨些钱财，于是道：“医师莫要唬我，我家中没什么钱，你要是想着多要些钱，不治便是了，我们去找别的医师。”

　　话毕，那老医师脸色一木，袖子一抖背到身后去：“你这无知妇人！我在这洛阳城行医多年，还会骗你的钱不成？罢了罢了，总归这孩子也没救了，你们收拾收拾，准备后事吧！”

　　话毕，老医师提着药箱离开房间。我当然不信那老医师的话，叫来了灵犀，又去找了两个洛阳城内，传说医术高超的医师来，结果给我的答案，却全部都是，泽兰已然没有救了。

　　便是这时，我才浅浅意识到，我的泽兰，真的因为我与嵇康的疏忽，而病入膏肓。可是，她明明才只有两个月大啊？为什么会生病？她曾在我腹中准备了十个月，怎么刚一来到世上，便要死去呢？

　　我不敢相信，试探着走到泽兰面前，面对这个，安静地有些吓人的小生命，忽然间充满了敬畏。

　　奶妈见我如此，一只手抱着嗷嗷待哺的嵇绍，与我劝道：“夫人节哀啊，要不要我将这事情，告知二爷还有老爷去？”

　　我摇摇头，仍旧固执着：“先不要告诉任何人，总归都已经没有救了，告诉谁，还不是一样。”

　　奶妈皱着眉头，抬眼看了看一旁候着的灵犀，复与我问道：“先不告诉老爷也好，但是二爷呢？毕竟二爷…难道夫人也要瞒着吗？即便是瞒，也瞒不了多久啊？”

　　我不敢相信，那时我想的事情，竟是怕泽兰死了，嵇康便势必要与我说话……心跳猛烈起来，与奶妈厉声道：“你们都出去！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要进来！”

　　话毕，奶妈和灵犀，便只得听话地撤了出去。

　　我瘫坐在床榻边缘，望着包裹在襁褓之中的泽兰，忽然间竟觉得，她好看了些。

　　那一刻，她便静静望着我，不哭不闹，不动声色，眉宇间的轮廓比刚生下来时，要分明些，印着嵇康的英气，沾着我的味道……她本就是我要送给嵇康的爱啊，可为什么，她一生下来，我与嵇康，都不喜欢她呢？

　　为什么，我现在才开始感觉到后悔？

　　是啊！我以为泽兰以后和我与嵇康的日子会很长的，她会长成我这般模样，会开始认真的说话，会叫我娘的…可为何一个疏忽，她便要离开我了呢？

　　刹那间，我只觉心痛非常。抬手轻轻打量起泽兰那张枯瘦纤弱的小脸，刚要触上她那圆圆的脸蛋，她便忽地抬手，捉住了我。

　　我一愣，眼泪于顷刻间决堤。泽兰冰凉到令人心惊的温度将我吓到，随即，我眼看着泽兰将手缓缓落下，眼睛很有意识地往上一扯，骤然听见，房门开关的声音。

　　那熟悉的脚步声顺着泽兰的眼光至了我身边，一抹身影将灯火盖住，于我鼻息间荡出一抹清冽：“阿绣？”

　　我微微抬眼，挂着泪，于朦胧中见到嵇康，只觉更加委屈心伤，抬手狠狠推开对方，未有言语。

　　嵇康远离我一些，望着面前还会转眼睛的泽兰，与我道：“别伤心了。”

　　我抬手固执地抹了抹眼泪，冷哼一声道：“这是我的孩子，为什么不能伤心？我不像你，没有那么多更加重要的东西要顾及。”

　　嵇康猛地睁了睁眼，复又克制着收回目光。沉默良久，与我道：“阿绣，我上一次问你，并不是生了你的气。”

　　我没意识到他话中何意，只听他继续道：“嗣宗兄是我此生挚友，倘若你心中对他有意，我死后，你便与他去，我也可放心。”

　　我未想他会如此说，僵滞良久，才分辨着问道：“你什么意思？”

　　“阿绣，你知道我现在已经跟着毌兄加入了一场斗争，我不能保证自己全身而退的，而如果，我死了之后，你一个人的话，我自然不忍心的。当然如果我活着，我自然不会让你与嗣宗兄去，但若我死了，你能与嗣宗兄一起，我会开心的。”

　　我望着此刻的嵇康，说起话来是如此风平浪静，心也跟着凉了下去。难怪他从来都没有怀疑过我与阮籍，其实不过，他相信阮籍，却不相信我罢了。若是我多多少少有点喜欢阮籍，他便要将我送给阮籍吗？

　　他这是什么想法？就算我是他的妻，他也没有权利，让我任由他摆布好吗？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想法的？”

　　嵇康望向我，轻声道：“一开始时，我自然想要与你一生一世。但阿绣，原谅我心中还是有着抱负，你当我是被鬼迷了心窍也好，我都要与毌兄加入这场斗争。以前的我找不到一个契机，当初看见你与阮籍在我面前打闹时，不免心中难过。这一次，见到你又偷偷跑出去与他见面，却反倒释怀。想着如果我死了，阿绣你还能够开心地活下去，也是好的。”

　　他这话中满溢着浓浓情意，我却听来火冒三丈：“我与阮籍光明正大，不过交谈几句又怎样？我上一次出门，也未想到会遇见他。一切都不过是意外，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竟如此多心？”

　　嵇康却反而情绪激烈起来，与我反问道：“一切都是巧合吗？我与阮籍相识之前，你们便已经相识了不是吗？他趁着我与山兄交谈，去庭院中见你。娘亲去世，与我把酒言欢什么都不说，却与你在房中相谈甚久，再加上这一次，阿绣，这一切，真的都是巧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