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散》阿宁宁

50、第五十零章

　　从嵇康与王戎家那个神秘的贤士谈论过后，嵇康隔日便决定，重新出门抄写时经古文赚钱。

　　但当他出去时，还是试探性的问了下我。我自知有孕这段时间，已然拖累嵇康不少，如今便是心中极其不舍，仍故作爽快地答应让嵇康出门。

　　好歹这一次，是我亲口放嵇康出门，平日里，再是想念嵇康，也努力克制，不让那发狂的情绪作祟，实在忍不住时，便将自己蒙在被子下，哭一场发泄发泄，也便好了。

　　便这样转眼又熬过了两个多月，从暑热天到风雪夜，我摸着自己的肚子估算日子，想来，这个孩子也是快要出来了吧？

　　但那生孩子时，我究竟会有多痛呢？情绪终于平静下来，我开始暗自想起，当初嵇康与我说的话来。他说我太年轻，怕我承受不了这样的痛楚，会因此丧命。可会使人丧命的痛？究竟是什么样的？为何我为了爱要把我与嵇康的孩子带到世上来，这个孩子却会让我丧命？

　　我如此心忧地想着，两只眼呆望着面前的风雪潇潇，指间察觉到一丝雪花坠落，凉意渗进皮骨，便有些难过地哆嗦起来。灵犀见了，急忙上前与我道：“小夫人，还是早些歇息吧，肚子都已经这般大了，不好熬夜的。”

　　我复望了望天边朗月：“什么时辰了？”

　　“快到戌时了。”

　　我蹙了蹙眉，一只手无助地攥住灵犀：“夫君怎么还没回来？”

　　自嵇康这一次出门后，隔上两三日便会很晚才回来。有几次，我在窗前等的睡下，嵇康才轻轻走进房中，谁知我一下子察觉到门外凉意醒了过来，他满眼抱歉地望着我，几乎快要哭了出来。

　　我几次试探着问他，在外究竟忙些什么，他也不告诉我。我得不到他的回答，后来也便不问了。但隐隐地，我总觉得这一切，都和当初王戎家的那位贤士有关。

　　灵犀怜悯地望着我，与我劝道：“二爷日日都回来的，只是这一日回来的晚些，小夫人先去睡吧？”

　　我固执地摇摇头，转眼望向远远的大门口。不消时，真就望见一个风尘仆仆的身影从门口走进来。我以为是嵇康，兴奋地起身跑过去。灵犀见状，怕我大着肚子还如此跑着，出了什么事，急忙于我身后搀扶着。

　　可待我走近，却见那人裹着一身御寒的大衣，头戴毡帽，满身的莹莹雪花。一抬头时，竟是吕安。

　　我心中失落至极，登时回身，吕安却上前与我拦住：“嵇夫人！嵇夫人…许久不见，你怎么这副模样了？”

　　我看了看自己小山一般拢起的肚子，白了眼吕安道：“我怎么了？”

　　吕安却没去注意我的肚子，只抬手比划着我的脸颊：“好像，吃胖了很多吗！”

　　我气的无语，撑着大肚子就要往一旁去，吕安复迎上前，笑眯眯与我道：“开玩笑开玩笑，叔夜兄写给在下的信中已告知了，嵇夫人有喜了吗！只是我这准备准备，一从东平赶来，嵇夫人便已经快生了，看来还是想个办法，把我的家从东平搬到洛阳来的好。”

　　我急忙抬手打住他的话：“你可别，半年看你一次就够烦了，你还要让我天天见吗？”

　　说话间，大伯亦披着衣裳从屋中走出，见到吕安时，格外兴奋：“可是东平吕安公子？真是贵客，快来进屋暖和暖和吧？”

　　吕安见到大伯，却显出鄙夷之色，收敛起刚那笑嘻嘻的姿态，将手放在身前，一副傲人风派与大伯道：“不必了，叔夜兄呢？我只是想他了，来见见他。”

　　大伯满脸愁绪：“诶呀！这个真是不巧，弟弟还没有回来，要不吕公子先与我去书房待一会儿？灵犀，去上壶好茶！诶？弟妹怎么跑出来了？快先把小夫人送回去再说！”

　　灵犀急慌慌要将我扶回去，忽听吕安道：“不用了！我就是来见叔夜兄的，顺便来看望一下嵇夫人，既然叔夜兄不在，我便走了。”

　　我一脸愕然：“回东平？”

　　吕安毅然决然：“不然还能去哪里？”

　　大伯急忙上前：“吕公子何必呢？你看这外面风雪如此之大，且我听说吕公子运气不是很好，若是不小心，半路掉进沟里了可如何是好？还是在我的书房休息一下再说吧？且弟弟说不定很快就会回来了。”

　　吕安见大伯凑上来，匆忙退后一步，自始至终与大伯保持着一定距离：“那我就站在这里等一会儿吧，若是叔夜兄不回来，我便直接走了。”

　　大伯无比尴尬，站在原地半天，复抬眼与吕安问道：“既然吕公子坚持，那么不妨在这等待的时候，为我提个字如何？早听说吕公子写的一手好字，嵇喜今日有幸，不知能否一见？”

　　吕安从牙缝中喷出一个笑，听来着实令人不舒服的很。可转瞬，却与大伯道：“也好，那你就把笔墨纸砚拿来，我在这写便好。”

　　大伯万分荣幸，提着衣角便往书房跑去拿笔墨纸砚。我站在原地，冷冷瞪了下吕安，不免为大伯抱不平：“大伯对你如此客气，你怎么还傲了起来？”

　　吕安挑了挑眉，被雪花盖住的眉毛结出一点点冰晶，倒衬得这吕安此刻看来，越发俊俏起来：“我对人便是如此，嵇夫人还不明白吗？这嵇喜除却书本上的死气文采，没什么风骨气度，和叔夜兄，那可真不是能比的。我也是好奇，怎么同是兄弟，差别会如此之大？”

　　我实在觉得大伯人很好，反唇相讥道：“说起兄弟之间的差别，我倒也是好奇，你和你哥哥吕巽，怎么差别也是如此之大？”

　　吕安一愣：“我哥哥，是有很多人觉得，我哥哥的文采也不如我，不过…倒也还好了！”

　　我冷冷回应道：“我说的可不是文采。”

　　吕安认真起来，与我问道：“嵇夫人是什么意思？”

　　我收回目光，只拐着弯道：“只是觉得，你们兄弟两个，一个心眼太多，一个缺心眼！”

　　吕安反应一瞬，神色复杂地变换一下道：“其实这些年，我多数时间呆在东平，哥哥则四处游历，他的见识比我要多些，想来嵇夫人你说那缺心眼的，是我吧？”

　　我不再回话，心中一想到吕巽便满肚子委屈。好在这时吕安转了话题，与我解释道：“其实我也并不是很讨厌着嵇喜，只是觉得我们道不同罢了。我这人便是如此，叔夜兄可以和任何人和颜悦色，不起波澜，但我就不行，我觉得嵇喜与我志趣不同，是个俗人，便断断不会理会他的。”

　　我却摇摇头道：“那你是不认识钟会，那个家伙，真是被我夫君讨厌透了。”

　　“钟会吗？”吕安脸色忽沉：“那也是有其原因的……”

　　吕安话音未落，大伯便提着笔墨纸砚从书房跑来。此刻风雪渐熄，大伯见我还待在外面，复厉声催促灵犀道：“灵犀你在做些什么？快点送小夫人回去！”

　　灵犀低着头，急忙拉着我往屋中走。我却好奇吕安会给大伯题些什么字，特意放慢了脚步。

　　大伯举着手中木板，托住一层绢纸，盛着月色，见吕安用空中飞雪和着墨，于绢纸之上，大笔一挥，提了个‘鳯’字。

　　我一愣，乍看时，还以为吕安给大伯提了个不错的字。转而却望见吕安将手中毛笔一扔，抬手指着我道：“我听你们怎么叫叔夜兄的夫人为小夫人？真是难听，要想做个区分，直接叫叔夜夫人不好吗？什么小夫人大夫人的……”

　　话毕，吕安哆哆嗦嗦抬手，正正帽檐，复扑了扑身上积雪，往门外走去。

　　大伯跟在后面，笑意盈盈地转过头来与灵犀道：“听见了没有？从今后，小夫人改名为‘叔夜夫人’，诶？你怎么还在，快点送小夫人…不！叔夜夫人回房！”

　　灵犀听罢，转过头来，急忙拉着我往屋中走去：“叔夜夫人，我们快回去吧。”

　　我苦着一张脸，因吕安这家伙带来的一场小风暴，差点将对嵇康的想念丢在一边。待嵇康将近亥时从外面回来，见我没睡，与我好奇地问道：“怎么府上的人学聪明了？改叫你叔夜夫人？好听多了。”

　　我不禁苦笑，满心无力：“那要多谢吕安公子赐名了。”

　　嵇康一愣，将脱下的外衣挂在衣架之上，回身问我道：“吕安来了？”

　　我点点头：“来了又走了，见到你不在，一刻都不多待。”

　　“回东平？”

　　“我当时也是这么问的。”话毕，我拾起面前茶杯，于口边吹了吹喝下。

　　嵇康走到我身边，轻轻抚了抚我鬓间碎发：“所以他来了，给你换了个称谓，便走了？”

　　我将手指聚在空中摇了摇：“何止呢！他还给大伯提了个字，你去看看吧。”

　　嵇康刚要出门，却又折身回来，坐到我身边：“兄长现在都睡了，你直接告诉我，吕安提了什么字？”

　　我用手指沾了点茶水，于红木桌上写下那个‘鳯’字。

　　嵇康端详片刻，眼眸一转道：“这家伙…真是…”

　　我自认看不懂这字中含义，与嵇康问道：“这是什么意思？他为什么只给大伯题了这样一个字？”

　　嵇康轻叹一口气，与我道：“他讨人厌，别理他！”

　　嵇康到底没与我说是什么意思，估摸着是怕我不小心说漏了嘴，伤害大伯的心。且他说吕安讨人厌，我是很赞同的，便没继续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