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散》阿宁宁

47、第四十七章

　　嵇康既答应我留下这个孩子，对于我的身体，自越发呵护起来。

　　我在怀上这孩子的头月里，被嵇康小心翼翼地伺候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日子过得无比惬意，且待我看见自己于镜子前足足胖了一圈时，便趁着嵇康不在时，偷偷跑到院子中玩耍。

　　一日嵇康早早回来，见我站在菜地前灌园，气的够呛，将我关在房中足足三日。

　　后来嵇康终于意识到，他离开时，我独自在家还是什么事都会做，顽皮的不得了。思忖再三，便终于决定，带我回洛阳，让大伯和嫂嫂帮忙照顾。且大伯家中尚有两三个丫鬟小厮，即便是嵇康，大伯和嫂嫂都不在家，我也时时有人照看着。

　　可洛阳城距离山阳虽不比东平离山阳远，却也要花费上两三日行程。嵇康默不作声地收拾起行李，一边将家中能够变卖的东西卖掉，凑够足数的盘缠，让我在旅途中不至感到不适。

　　我眼看着嵇康将原本与向秀打铁而成那些器物低价变卖掉，多少有些心疼。一日忍不住，与之道：“我若是听话地待在家中不就没事了？何苦还要回到洛阳去？”

　　嵇康这时正用一块粗布擦拭着一柄铁剑，听我如此说，不很相信道：“你哪里有那么听话？我看还是将你送到洛阳去好，让你有人时时照看着，我也放心。”

　　我努了努嘴巴，捧起一只桃子啃了起来：“可我不想要离开这里啊，你给我种的杏树都没长出杏子呢！还有那小柳树，我们走了之后，谁来照看啊？”

　　嵇康却道：“那也没有办法，待去了洛阳城，我去浚冲家拿点李子与你吃便好了，听说那小子在家中自己培育出了几棵李树，结出的李子远近驰名。”

　　我郁闷着妥协下来，在我与嵇康即将动身去洛阳城的前一天，向秀却忽然造访。

　　我因现在怀着孩子，较之以前，越发多愁善感起来。再见向秀时，难免难过。忽闻他这次来，是请嵇康与我去参加他的婚宴，便更加难过了。

　　向秀果然还是选择了放弃，用一个女子，去忘掉他毕生崇敬爱慕的男人。当然我这人从小便清楚断袖一说，爱上嵇康之后，更加觉得，这男人喜欢男人，只要是真爱，便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可惜了向秀喜欢上的，是我的男人，我也只好对不起他了。

　　那一日的婚宴排场不是很大，听来往的宾客所言，向秀娶的人，是邻居家的小女儿，自向秀搬来这山阳县后，便对他格外喜欢。如今软磨硬泡着，终于还是在我的推动之下，成就了好事。

　　嵇康当夜本可以和向秀把酒言欢，做一下最后的告别，可因我怀着孩子，嵇康从头到尾一口酒都没沾。阮籍列坐其次，见嵇康如此反常，大咧咧问道：“怎么嵇夫人也让康弟戒酒了吗？”

　　我还未及反驳，阮籍便又道：“没有关系的，这戒酒可是真的不好啊，嵇夫人难道忘了，当初伯伦的夫人就是让伯伦戒酒，结果被骗了吗？你可别看康弟现在如此乖巧，万一酒瘾犯上来，可是会很恐怖的！”

　　我没了话，狠狠白了一眼阮籍不语。嵇康方与阮籍解释道：“嗣宗兄，这些日子是嵇康自己不想要喝酒，因阿绣她有喜了，我不想要酒气熏到她，害她动了胎气。”

　　阮籍愣住，搁在嘴边的酒樽忽然放下，与嵇康道：“既然是这样，康弟怎么不早说，兄弟我也不喝了，以免伤到嵇夫人。”

　　我摆摆手，与阮籍道：“哪有那么娇气，只是我夫君关心我罢了，其实根本没什么所谓。”

　　言语间，向秀已然拉着新嫁娘至了席间，举起酒樽与嵇康道：“康兄，谢谢你和夫人能来。”

　　嵇康起身，回以一个拱手礼道：“没事的，子期你能成家，为兄真是很开心。”

　　趁着嵇康与向秀如此客套生疏地说话时，阮籍凑近我耳边，悄声道：“上次见嵇夫人时，不是还忧愁着不能圆房的事，怎么这么快，就有了孩子？”

　　我望了眼阮籍，闻到他口中馥郁酒气，不免皱了皱眉：“一句话解释不清。”

　　阮籍忽又靠近我一些，唇间差点挨在我脸庞：“那嵇夫人与我细细道来可好？趁着我今日开心。”

　　我复望了眼他，却见他神色与刚刚比，苍白了些许：“我可看不出你开心啊。”

　　阮籍敛住目光，情绪琢磨不透：“是啊，本该开心的事情。要知道，康弟可是我这辈子，最交心的人了。我们同样……”

　　阮籍说着说着，便停了下来，捧起酒樽开始灌酒，一杯又一杯。让我看在眼中，不禁闻见那馥郁酒香，于他肤泽中，满溢出来。

　　许是嵇康在我有喜之后不曾饮酒，如今我一闻见酒香，竟有些犯着恶心。起身时，努力不打扰到嵇康与向秀的谈话，独自一人往宴席外面走去，背靠一面大树，俯身干呕起来。

　　适逢，我察觉到一只手将我腰身挽住。我以为是嵇康追了过来，可抬头时，却望见那让我无比厌恶的人——吕巽。

　　吕巽也是来参加向秀婚宴的，只因当时宴席上，大部分是新娘家人，向秀请来的几个朋友分散在各桌，我一时身边又被嵇康与阮籍两个玉人护在身边，没发现吕巽这家伙也来了。

　　吕巽从腰间抽出折扇，掩面轻笑：“嵇夫人，好久不见啊，真是想煞在下了。”

　　我真是想要骂他，可一股气火上来，胃里不住又犯起了恶心。都是这孩子闹得，不然的话，我一定要趁着这时没人，狠狠揍这家伙一顿：“你走开！”

　　吕巽却死不要脸地靠近：“看嵇夫人的样子，可是有喜了？难怪嵇先生都不喝酒了，真是会照顾夫人啊！”

　　他如此明目张胆地靠近，我便只能退后，一双眼不敢从他那折扇上转神儿，深怕他再对我做些什么不轨之事：“那关你什么事啊！你离我远一点啊！”

　　吕巽见我如此警惕，便收回目光，与我保持着一定距离，轻笑道：“嵇夫人为何如此讨厌在下？在下只是想要与嵇夫人亲近亲近，难道嵇夫人就如此……”

　　我见吕巽如此说，一时放松了警惕。他却突如其来，将我拦腰抱在怀中：“嵇夫人如此貌美，在下真是想了很久啊！”

　　我被吓到，一爪子挠了上去，因着对他存蓄已久的厌恶，差点将他眼珠子给挠出来。不过好歹，我此刻身子有些虚，只浅浅将他脸上的一层皮挠破，弄得他急忙放开了我，捂着脸哇哇叫着：“啊！你这贱人！你居然敢挠我？”

　　我急忙退后，眼见他追过来，厉声道：“是你侵犯我在先！我告诉你，这件事情我不告诉我夫君，但是你，最好离我远点！不然下次！我直接杀了你！”

　　吕巽因我的话愣了一下，转而却不屑地耸了耸肩膀：“杀我？你敢吗？你以为你还是长乐亭主？我告诉你，现在早已是司马氏的天下了！你夫君因为你这个累赘，早已命悬一线了你知道吗？识时务的人，都开始投靠司马氏了，我只消轻轻捏一捏手指，你和嵇康，就都得死你知道吗？”

　　我没听明白吕巽的话，总是奇怪，为何这些人老是将我们与朝堂上的争斗捆在一起。明明我和嵇康早远离政事许久，怎么还会被害死？还有我是累赘？这是什么意思？

　　吕巽见我如此，几步又往我身边凑。我则立马转身，拼了命地往宴席上跑去。待被新娘的亲人们包裹起来时，才感觉到安全。

　　嵇康见到我时，态度木然，眉头处紧紧绷住，应是找了我许久，此刻心中着急，一拽住我的手便问道：“你去哪里了？”

　　我指了指远处的树，已然看不到吕巽身影：“去吐了，好难受。”

　　嵇康见状，急忙将我抱在怀中，就要带我离开。我多心望了眼向秀的方向，一时怜悯，止住脚步与嵇康道：“你多陪他一会儿吧，之后我们去了洛阳，恐怕你们再难相见了。”

　　嵇康犹豫：“可是你……”

　　我摆摆手道：“我与阮先生一起待着便好。”

　　话毕，我拉着嵇康回到原来的酒桌前，却见阮籍已然不在，而是换了另外一位阮先生‘阮咸’。我一时好奇，与阮咸问道：“你叔叔呢？”

　　阮咸与我礼貌地做了个揖道：“叔叔喝的太多了，被刘先生扶去一旁休息了。”

　　我点点头，适逢听到一声惊呼。片刻的混乱后，宴席上的客人面面相觑。才见向秀与嵇康一同从新房中走出，彼此对视一眼后，向秀上前拱手道：“不妨事，不妨事，是一只野猫跳进了新房中，吓得我娘子惊叫，大家继续，吃好喝好。”

　　随即，嵇康从人群中走过来，我觉得事情不对，悄悄问嵇康道“到底怎么了？”

　　嵇康瞧了我与阮咸一眼，轻声道：“伯伦那家伙喝的也是如此糊涂，拉着嗣宗兄跑到人家新房中睡了。新娘刚被扶进去，看见两个大男人躺在一处，自然吓到。”

　　我憋不住一笑，复问道：“那把他们两个送到哪里去了？”

　　嵇康一脸无奈：“挪不动他们，向秀今夜，得和新娘子，在偏房睡了。”

　　这一场乌龙过后，向秀的婚宴，倒是被阮籍与刘伶两人搞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