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散》阿宁宁

46、第四十六章

　　我心下懊恼，正奇怪自己是如何生的病，一眼便瞄到了那半开的房门。

　　一定是着凉了！

　　思及此，我上前气愤地将房门关上。刚要上床继续睡觉时，忽又想起，上次嵇康与我吃的那个五石散，不是治疗风寒的吗？刚好我现在生病了，可以对症下药。

　　我跟着跑去丹炉房中，可翻箱倒柜找了许久，都没找到半点五石散的踪迹。想必嵇康昨日一定是吃了五石散，才会那般兴起的。我哀怨着叹了口气，回身从丹炉房中出去，被太阳一照，不免感到越发乏力。

　　视线于眼前逐渐模糊，我看着那已然半人高的杏树，身子一摇，当下晕了过去。

　　待我再次醒来时，嵇康已将我抱在怀中。下巴抵着我的头，与我轻声问道：“阿绣，你还好吗？”

　　我摇摇头，一只手紧紧攥住嵇康衣袂，只觉腹部越发沉闷起来：“我难受，好难受啊，夫君，你快点去给我拿点五石散来，我可能得了风寒。”

　　嵇康却摇摇头，与我安稳道：“阿绣，你现在不能吃那个药了，你得的不是风寒。”

　　我愣了一下，头又开始麻酥酥的痛，复道：“那便应是发了烧，夫君你去拿酒来给我擦身吧？”

　　嵇康却又摇起头来：“酒也是万万不能沾的了。”

　　我浑身不自在地要命，一时没明白嵇康什么意思，气呼呼抬起拳头，捶打着嵇康：“为什么？可是我好难受啊，你要看着我死吗？”

　　嵇康忍受着我的捶打，仍像一尊玉山般立在我身前：“阿绣，我刚为你把脉，也不知是否准确，但……”

　　我以为自己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心下一沉：“我…我怎么了？”

　　“你似乎是有喜了。”

　　我一愣，目光于瞬间凝滞，又忽然亮了起来。一只手下意识抚上腹部：“我…有喜，是有了孩子的意思吗？”

　　嵇康点了点头，竟是一副抱歉模样：“都怪我，阿绣，对不起。”

　　我有了孩子，倒确实是怪嵇康的，如果他这几日里，不与我行房如此频繁，估计这孩子也不会来的如此之快。但这行房的过程，我也着实很开心啊。

　　可倘若我两人日后有了孩子，是不是就不能再行房了？自我有记忆以来，我都不记得爷爷奶奶，爹爹娘亲什么时候行过房了。

　　我心下也跟着忧愁起来，像回事儿地说道：“倘若日后我们有了孩子，就不能行房了，那么夫君，我们现在赶紧行房吧！”

　　话毕，我便不顾身体的乏累，像只小狼狗般往嵇康身上扑去。嵇康急忙将我制在怀中，问道：“阿绣，你做什么？”

　　“行房啊！”我理直气壮，从嵇康怀中抽身而出：“日后有了孩子，我们便不能这样了，我从来没见过爹爹和娘亲在我面前行过房的。”

　　嵇康咬了咬下唇，滞了许久，与我道：“阿绣，我把的脉有可能还不准，明日得去镇上，找个正经的医师与你好好看一看。且万一你是有了身孕，我们不好行房的。再者，是谁告诉你，我们有了孩子后，便不能行房了？”

　　我道：“可我不记得爹爹和娘亲住在一处过的，我还亲眼看见，爹爹在曹明绣生下来之后，便不与刘氏一同住了，都是因为有了孩子的缘故。”

　　嵇康难为地撑起一抹笑，抬手抚上我脸颊道：“那是因为你爹爹妻妾成群，喜新厌旧地厉害罢了。待你生下了孩子，我们也还是可以行房的，你莫要怕。”

　　我听嵇康如此安慰，脸颊羞涩一红：“哦……”

　　嵇康复将我抱紧，不比奶奶当初与我说他怀爹爹时，爷爷那般的兴奋荣耀。嵇康只一味地与我道歉：“若真的有了孩子，便都怪我了。阿绣，对不起啊。”

　　我不明嵇康为何如此，抬起头，天真地与之问道：“为什么有了孩子，你不开心啊？就算你最喜欢的人是我，也没有关系啊！我们的孩子会理解的，你放心好了。”

　　嵇康那天然清冷的目光婉转出种种柔情，与我哀伤道：“阿绣，我担心的不是这个，只是你如今年纪还太小了，若是生下孩子，我怕你…会遭受太多痛楚。”

　　算来我当时，已然十八岁，记得当年娘亲怀我时，才只有十六岁，虽生下我之后便生了病。但我自觉年纪已然不小，且我当时不清楚怀孕是女人一辈子最痛最痛的经历，还信誓旦旦地与嵇康道：“没关系啊！我不算小了，且总归是生下你的孩子，痛一点也没有关系啊！”

　　嵇康温和一笑，不再说话。可之后的一夜，他即便是睡下了，眉头却仍旧锁着。我知他心中是如此担心我，不免感到欢快。可也顺之想到，这生孩子究竟会有多疼，让身临其外的嵇康都害怕成这副模样。

　　后来很久之后，嵇康与我说过，他娘当初就是生下他之后难产而亡。因此对于生育，他本能存着恐慌，害怕这个孩子，会将同样年幼的我害死。

　　翌日清晨，嵇康下厨为我做了一桌清粥小菜。我心满意足地吃完，便跟着嵇康到了市集上，一家平日里，嵇康购买草药的药铺中测脉。

　　那医师和嵇康明显是认识的，且关系看来还不错，待到两人聊了几句后，嵇康才将我领到医师面前：“素之，这是我夫人曹氏，请你来帮忙看一看。”

　　我并不知这‘素之’是医师的‘字’还是‘号’，只听嵇康如此唤他，也便如此跟着唤：“素之医师好。”

　　素之笑了笑，清秀的眉眼间透着淡淡灵气，与那身素白衣袍很是相称。一只手探过，请我坐在问诊的木椅上。

　　我抬眼胆怯地看了看嵇康，随即将手放在桌上。素之从袖口中掏出一块肉粉色的锦帕，覆于我手腕之上。

　　那堪比嵇康的纤纤素手按在锦帕之上，一边把脉时，一边皱着眉头似是在思索些什么。我忐忑了片刻，方见他眉宇间舒展开来，抬眼与嵇康道：“恭喜康兄，令夫人，确实是喜脉。”

　　嵇康听罢，神色却越发沉重。我见嵇康如此，不免问素之道：“医师，我夫君担心我年纪太小，恐怕我生孩子会带来太多痛楚，你快说些什么，让他宽宽心。”

　　素之凤眼微扬，一双眼投向嵇康，随即又看向我：“不知嵇夫人芳龄几何？”

　　“十八。”

　　素之倒吸半口气，着实让我的心凉了半截：“十八岁，倒也还好。这以前，虽说也有十五六岁怀上孩子的女子，但大多数……”

　　素之没敢当着我的面往下说，抬眼看了看嵇康。复见嵇康点了点头，与素之道：“就是说，都是我的错，我根本不想要阿绣这么早怀上孩子的。”

　　素之理解地点了点头，与我照实道：“夫人看来虽没什么不足之症，但如今怀了孩子，听叔夜说，嵇夫人之前还晕过一次，这就很不好了。且这之后的苦痛，夫人是绝对想象不到的，所以素之看，按康兄的想法，是要将这孩子，给……”

　　嵇康点了点头：“能让阿绣少些痛楚，再好不过。”

　　我却心思慌乱起来，看了看嵇康，又看了看素之。一把从木椅上起身：“为什么？我说过我不怕痛的，我不要！这是我和夫君的孩子，我一定要留下来！”

　　想来若是日后嵇康忙了起来，有一个孩子，也可以陪我解解闷啊！

　　嵇康表情凝重，见我反应如此过激，忙拉着我走到一旁角落处：“阿绣，你听我的话，我们还年轻，想要孩子的话，早晚都会有的。我不想让你现在留下这个孩子，你从小没受过什么苦，身子骨太弱，临盆时，恐怕会出事的。”

　　我固执地甩开嵇康：“能出什么事情啊？我总归都已经怀了孩子，这孩子现在就在我肚子里头，我才不要扔下他。什么痛我都能受，小时候我爬上树，手指被划开了都没哭，我真的不怕痛。”

　　嵇康脸色难看地要命：“阿绣，我实话和你说了，素之的意思，是你身子娇弱，倘若坚持生，很有可能在生产的过程中难产而亡。你会死的，阿绣，我不想要你死，你知不知道？”

　　我被嵇康的话吓住，全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被嵇康拉到素之面前，听对方与之道“素之，麻烦你了，开副药吧。”

　　素之点了点头，起身时望了我一眼，往一旁的药剂桌前走去。

　　我当时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愣了许久，竟还是觉得，即便是死，也还是选择留下这个孩子。那‘母性的光辉’恍然间在我的心头翻腾，我当下又甩开嵇康的手，与之认真道:“我要这个孩子。”

　　嵇康愣住，复听我继续道：“不管怎样，这是我和夫君的第一个孩子。我想要留下它。就算会死掉又怎样？毕竟我能够给夫君一个孩子。夫君你不是说，你这辈子最爱我吗？那么我也想要让你知道阿绣的爱。这个孩子，就是阿绣对夫君的爱，不是吗？”

　　话毕，我不再言语，待素之从药剂桌后抓来药时，嵇康已然带着我离开了药铺。

　　我终于说服了嵇康，留下这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