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散》阿宁宁

45、第四十五章

　　那一日刚好入暑，天气热的吓人。钟会却仍穿着一身绛红衣衫，远远走过来，好似一团火般，烧的人人心中，越发燥热起来。

　　我想嵇康不理他，不看他，可能也有一部分，是他那身衣服的原因。

　　若是往日，嵇康这个时候，应是在庭院中，与向秀一同打铁的。可向秀自上一次嵇□□辰后，便再没来过。我想这向秀若是真的心灰意冷，自然也是需要一段时间来自我疗伤的，那么便随他去吧。且嵇康已是我名副其实的夫君，我可是日日与他单独相处，都不够的。

　　再说这五六日里，我一开始时，还隐隐担心着，怕这钟会会突入其来。后来很快，也便将对方忘掉了。清晨时，嵇康会带着自己的笔墨纸砚去山阳市集上，帮人写几封书信赚钱。至了午后，艳阳未落时，又踏着清晨时的露水，如同仙人般，漫步而归。

　　在家中之时，嵇康与我的感情虽表现地不甚，却也缓缓露出眉目。时常弹琴时，会与我说些弹奏的技巧与知识，我认真听着，还不待学习一二时，嵇康又忽然调转了话题，与我说些什么其他的话。

　　当然在这些话中，嵇康与我谈论最多的，不免还是阮籍与山涛。

　　“嗣宗兄前些日子给我引荐了一位袁公子，名准字孝尼，谏议大夫袁涣先生的长子，对乐理方面颇有研究，善弹七弦琴，我本来想要与他结识一下，结果这位袁公子，一上来就要与我学《广陵散》，这《广陵散》可是我最钟爱的曲子，又怎么会教给他这一初初认识的人呢？”

　　“山兄前几日说，嗣宗兄几日前请山兄去黄公酒垆喝酒，结果嗣宗兄喝多了后，便倒在了酒坛边，无奈，只好山兄自己付了酒钱。”

　　“浚冲那小子不知哪里去了，我前几日听嗣宗兄说，他和嗣宗兄吵了一架，究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孩子长大了，心思仿佛也变得多了些。”

　　“……”

　　我于一旁认真听着，始终没做任何评价。当然我心里头想说的话很多，可琢磨来琢磨去，也还是没有说些什么。

　　夜晚，嵇康多数时抱着我坐在庭院中央，临着月色讲解《庄子》。偶尔几次，他困在丹炉房中炼药，我好奇着从门缝中溜进去，看见他正捣着一罐白色粉末，见我过来，便倒出一些与我尝。

　　第一次尝时，我只觉得浑身都不对劲，燥热难捱，神魂颠倒，好像是闻了那吕巽身上的幽香般。后来习惯了，反倒觉得舒服。且嵇康见我适应了这东西，自己也跟着食了不少。我两人随即困在丹炉房中，意乱神迷之际，欢好了几番。

　　后来嵇康告诉我，那是不久前，阮籍教他制作的药物，学名‘五石散’，本是治疗伤寒的药物，没病没灾地吃着，自然精神亢奋。我听完嵇康这么一说，有种被自家夫君灌了春·药的感觉，却也开心不已。

　　算来，这一段时光，真是我有生以来，除却与嵇康后来在河东时的那段时光里，最为快活的一段时日了。

　　可钟会还是来了，我当时并不清楚，这个钟会的来到会带给我和嵇康什么样的命运，还傻傻地期待着，嵇康对他的态度能有所改变。

　　当时嵇康正坐在庭院中，自己与自己下着一盘棋。我端着一盘桃子从钟会身前经过，斜眼打量了一下跟来的一行人，均是华衣锦袍，风流倜傥，只因面孔实在陌生，我也不好多望，坐到嵇康身边，便不再言语。

　　钟会鼓起勇气上前，将胸前《四本论》掏出，与嵇康道：“在下钟会，特持《四本论》来拜访嵇康先生。”

　　嵇康从头到尾没看钟会一眼，手执白子，正犹豫着如何在黑子的团团包围中杀出重围。

　　我见钟会一脸别扭，身后的一群人也发起了牢骚。不免与嵇康提醒道：“夫君，有人来找你。”

　　嵇康却只闷声回应了我一下，不再做过多言语。

　　那一行人站在原地，因是钟会的人，即便心里有气也不敢多说，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个大眼瞪着小眼，滑稽的要命。

　　钟会倒是表现的足够坚定，一双手捧着《四本论》，额头上攒起豆粒大的汗也不去擦，任由其留至脖颈处，滑进衣衫中。

　　待了不多时，日头当空。钟会身后的一群人不免低声抱怨起来。嵇康却下完了棋后起身，直直走到打铁墩前，无所事事地摆弄起先前与向秀一起打好的铁制器物。

　　从钟会那双由善良到黯淡的眼眸中，我看得出，钟会的耐心正一点点被嵇康消耗殆尽。且眼见钟会大汗淋漓，我不好意思去吃桃止渴，只跟着坐在一旁，秉持着长久的沉默，无能为力地，任由一切发生膨胀。

　　差不多待了四个时辰，钟会身后的一行人开始明显地怨声载道起来。钟会汗如雨下，最后终于撑不住，一把将《四本论》摔到地上，挥手与身后的一行人道：“我们走！”

　　倘若我是钟会的话，估计早早便放弃了挣扎。可钟会却在这烈日底下站了如此之久，已然实属不易。

　　嵇康这方终于有了反应，开口也不称呼钟会些什么，几分嘲讽着问道：“你是听见了什么话而来，又是看见了什么而去？”

　　钟会愣在原地，眼见那跟随在一旁的人们面面相觑。互相语塞了许久，听钟会提着哭腔道：“我听到了我应该听见的话而来，看到了我应该看见的，而去！”

　　话毕，钟会抬脚往门外走去，没出几步，便听见对方委屈不止的嚎啕声。那身后的一行人均跟了出去，我待他们走光，上前与嵇康道：“我若是钟会，真是恨死你了。”

　　嵇康与我一笑，木了如此久，这一笑真令人有些慌：“好在你不是钟会。”

　　我为钟会哀叹出一口气，心想着嵇康这般，我恐怕是也见不到玲珑了。那钟会回去之后，会如何做呢？如此想来，我忽与嵇康问道：“若是钟会回去之后，对你心怀仇恨，可怎么办？”

　　“那就让他恨去吧。”嵇康说罢，又道：“我本就不想要理会他，他却偏偏来招惹我，我有什么办法？”

　　我当时本想要与他说，我怀疑玲珑是嫁给了钟会，我想要见玲珑，可见嵇康如此厌恶钟会，又不好意思做出请求。不待我下定决心时，忽听嵇康道：“明日我要去山兄家中，你可随我去吗？”

　　我问道：“又去和山先生聊天啊？”

　　嵇康摇头，放下铁制器具，将我揽入怀中：“山兄要离开山阳县了，他本就不甘于归隐，如今是想要出仕了。”

　　我眉目一扯：“不是说现在时局不稳吗？怎么山先生选在这时出仕？”

　　嵇康目光一黯，不忍心与我说出，当时曹家政权已然名存实亡，只拦腰将我抱起，往屋中走去。

　　我如同一只小兽般被嵇康抱在怀中，一时懵然，便忘了刚刚的问话。两只手紧紧拽着嵇康衣襟问道：“夫君，你做什么？”

　　嵇康不动声色，一脚踹开房门，将我放到床榻之上。光天化日，于我紧紧压在床榻之上：“夫君自然要做夫君应做的事情。”

　　我却直直来了一句：“你可是又嗑药了？”

　　嵇康脸色一黑，也不应答，只上前扒开我的衣服。我自是情愿，可眉眼一掠，却望见房门半开着。急忙推搡着嵇康道：“这天还没黑，你快去关门啊！”

　　“没什么人会来了，他们都要离开了。”我不免察觉到，嵇康说这话时，眼角流露出的一丝忧伤。可转眼间，却将我腰间束带扯开：“且我们忙活一会儿，便到夜里了。”

　　我怅然一笑，也便顺遂着躺在对方怀中。一双眼不时忐忑盯着那半开的房门，反倒让他更起了兴致。一直到了夜半，我才放心地收回目光。素帐锦榻之上，我被他折腾地娇喘阵阵，心中脑中，全数被他那玉山般的倾世之颜填满。

　　翌日醒来时，我只觉浑身酥软，身上像是散了架子般。他将我抱在怀中，于耳边柔声道：“我去山兄家中了，你昨日太累了，便休息一日，我去去便回。”

　　我乖巧地点了点头，待他要离开时，忽又拽住他的衣袂。他将头探到我眼前，我本想说，我要跟他去与韩流歆道别，可身子一撑时，都乏地要命，便弱弱与之道：“帮我与韩姐姐道别。”

　　嵇康轻笑，于我额间吻了吻，抽身而去。

　　我在床上复睡了很久，再次醒来时，见嵇康还没有回来。从床上爬起，坐起时，却觉得浑身发软，头昏脑涨。我并不知这是怎么回事，隐隐害怕是那五石散起的效用，下床去喝了口茶水的功夫，浑身更加地难受起来。

　　我想，我可能又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