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散》阿宁宁

44、第四十四章

　　那是我与钟会的第二次相见，算来也是我这一生中，与钟会最为重要的一次相见。

　　后来很多史书上，都将钟会写成一个阴险狡诈，长袖善舞的小人，给人的感觉无比油腻恶心。可即便我后来也恨极了他，却还是记得，我当时认识的钟会，真真就只是一个胆怯稚嫩的红衣少年罢了。

　　他当时缩在我家门口的角落处，靠近柴火堆旁，见到我时，激动地咬着衣袂：“嵇夫人，嵇康先生在么？”

　　我摇摇头：“他不在，你不必哆嗦了。”

　　钟会方卸下防备，丧着脑袋吐出一口气，与我道：“我独自回到洛阳，认真检查了一遍自己的《四本论》，对一些段落进行了修改，想必应该会比之前强些，嵇夫人再帮我个忙，拿给嵇康先生看好吗？”

　　我轻叹一口气，与钟会照搬来嵇康的话道：“不行啊，你知道我夫君为什么不理睬你吗？是因为你是司马氏的人啊，他觉得你来到这里，不过就是想拉拢他进你们司马氏的阵营罢了。还有啊！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我大名曹长绣啊！我是曹家的人，和你们司马氏势不两立的好不好？你怎么能够如此利用我去帮你呢？”

　　钟会呆望着我，半晌转了转头，一跺脚与我道：“嵇康先生是如此想我吗？我并没有啊！我真的是很仰慕嵇康先生的才华风度，我从来没想过要与嵇康先生谈论政事的。而且司马氏的事情，我也是无奈啊！父兄均投靠了司马氏，我也只能顺遂着家人罢了。”

　　我当时怎么知道这些复杂的政事问题，我只知道，我姓曹，不管我离曹魏皇室多远，我也还是曹家的人。嵇康为了国家的太平安定，即便是不理朝事，心中也还是支持着我们曹家。而钟会是司马氏的人。司马氏是要夺去魏朝天下的人，是个坏人，钟会和坏人在一起，也就是坏人。

　　“那又怎么样？总之你是司马氏的人，我夫君便不相信你。你以后也不要再来了。”说罢，我扬手要轰他走。

　　钟会却一再退后，收紧的表情看来可怜兮兮：“嵇夫人，我也不是傻的啊！倘若我知晓了你的身份，又怎么会想要愚蠢的来拉拢嵇康先生？我是真的敬仰嵇康先生的才华，想要与他做朋友的。”

　　我仍对他不理不睬：“仰慕我夫君的人多了，不差你一个。”

　　钟会彻底丧了气，低下头时，不免打量起我手中画卷，复满眼期待着问道：“嵇夫人，这可是嵇先生的墨宝？你要是赶我走，能让我看一眼吗？”

　　我见他真是执着，不小心动了恻隐之心，与他道：“这不是我先生的墨宝，这是吕安画的，他娘子的丹青图，你要看的话，就给你看吧。”

　　说罢，我将画卷打开，给钟会瞄了一眼。钟会却只望了望，随后收回目光：“哦。”

　　我奇怪，连我个女子看见这画像都不免驻足，他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看来你还真是个断袖，见到女人都不理的。”

　　钟会却摇摇手道：“不是的，上次钟会来时，虽与嵇夫人说过，钟会当时也确实觉得自己此生只迷恋嵇康先生一个人，但自这次回家，娶了妾室后，便不这般想了。钟会来见嵇康先生，也真的只想要圆一个，自己久久以来的心愿。至于这画像，毕竟是他人·妻，我怎么好多看？”

　　想不到这钟会的断袖病还能用妾室来治，那我想办法，给向秀娶了亲不就好了？

　　思及此，我不免与钟会多问一句：“怎么娶了妾室后，便能很快的想明白，自己究竟该喜欢谁了吗？”

　　钟会摇摇头，道：“这不会，当世的文人，自然还是有不少偏好男色的。只是可惜，钟会不是罢了，钟会自见了玲珑之后，便确定了心之所向。”

　　我一愣，不由上前，激动地差点要掐住钟会脖子，好在钟会退后的快，悻悻躲了过去。

　　然我却不能镇定下来，直勾勾瞪着钟会问道：“你说什么？你的妾室叫玲珑？什么玲珑，哪个玲珑？”

　　玲珑这丫头的名字，还是当初我见到她时，亲口给她取的。虽看外表，着实不如我看着机灵，但那双铃铛般的眼睛，真是不免让我想到‘玲珑’二字。

　　钟会被我吓得缩在墙角，与我哆哆嗦嗦道：“是…是我府上的一个歌姬罢了。”

　　我缓而收回手，想这‘玲珑’的名字，着实普遍，怎么可能那样凑巧，便是我的玲珑呢？

　　钟会见我如此，想了想后，忽加了句：“她与我说过，来我府上之前，是谯县，当时的谯王府上面的人。”

　　我头猛地一抬，于钟会面前逼仄一步：“什么？你为什么不早说！那是我的玲珑，我要去见她，你带我去见她！”

　　钟会急急道：“嵇夫人莫慌啊，玲珑现在我洛阳府上，嵇夫人想见的话，得跟我去洛阳，要不然，下次我再来时，带着玲珑来钟磬馆小住也好？”

　　听钟会如此说，我便点了点头，收回身子思索许久，为见玲珑，只得与钟会支招道：“好吧！总归你现在不是喜欢我夫君了，而且我夫君很爱很爱我，那么我想，帮帮你也无所谓！”

　　钟会两眼一亮，渴求万分：“真的吗？嵇夫人能帮我？嵇夫人你真好！”

　　我又迅速退后一步，与钟会保持一定距离：“你急什么？其实我也改变不了夫君心中的多少想法，且我夫君真心认为，你来找他，便是因为司马氏，这个想法是很难动摇的。我呢！就是帮你想个方法，让我夫君，不得不与你交谈便好了！”

　　钟会像只小哈巴狗般点了点头：“好！只要嵇夫人肯帮我，什么都好！”

　　可我心中也无法，这样与钟会说，不过就是为了见玲珑。玉指敲着下巴半晌，与钟会道：“你一个人来，我夫君不会想要见你，觉得你这人，是有目的的。那么你带着一堆人来呢？我看你钟磬馆中，也有不少文人雅士，想必不会都是投靠司马氏的吧？你就带着那些立场中立的人，来与我夫君见面，说不定我夫君看上其中哪一个，就开始与你交谈了！然后！你不就可以展示你新的《四本论》了吗？”

　　钟会听到我如此说，仍心有余悸：“可若嵇康先生到时，偏偏只跟他看得上的人聊天，不理会我可怎么办？”

　　我觉得这事，嵇康也着实做的出来，便道：“那你就带上几个，与你关系甚好的人来吗！你没有那种朋友吗？既不是司马氏的人，又与你关系很好的？”

　　钟会想了很久，抬头时，与我摇摇头：“还真没有。”

　　我木然，撇了撇嘴道：“难怪我夫君不喜欢你，你分明就是来拉拢我夫君的。”

　　钟会越发哀怨，与我耷拉着眼皮道：“我真的只是想要结识嵇先生啊，这真的与我的政治立场不同，为何嵇先生与夫人总是想的这样多，嵇夫人，求你帮帮我吧。”

　　我当然会假意帮钟会，为了见玲珑，我现在必须与钟会修好：“那没有办法了，你现在得去交一堆没有政治立场的朋友，然后带着他们来这里，我夫君到时看上了哪一个，你再想办法让他帮你引荐给我夫君。我夫君对于被引荐的人从来都无法，只能接受的，且你才华尚可，我夫君说不定就勉强接受下来了。只是你不再做更多期盼便好，我夫君从一开始便挺讨厌你的。”

　　钟会听话着点了点头，听我交代完了这一计策后，忽然上前，与我作揖道：“嵇夫人的帮助，钟会没齿难忘。就算是之后这方法不行，钟会也保证，会感谢嵇夫人的。”

　　我满意地勾起嘴角：“不用感谢，到时你帮我将玲珑带来便好。我们主仆一场，当初她突然离开，我只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钟会复点了点头，躬身与我道“钟会明白，不论这方法之后可不可行，钟会都一定带玲珑来与嵇夫人相见。嵇夫人放心好了。”

　　我了然于心，随后钟会与我复客套了几句，便起身离开。照我想法，他后几日，必定是开始在钟磬馆，找寻那些政治立场不鲜明的人交朋友去了。我平生没交过几个朋友，也更不明白，钟会要如何有目的地交朋友，难道他看见每个风度不错的人，都要问一下：你是司马氏的人吗？你不是的话，我们交朋友吧！

　　真是一想起来，就好笑。

　　不过好在，这钟会的动作还蛮快的。许是心中焦急，也不知怎样花了五六天时间，搜罗到了一群仪表堂堂，风度不凡的文人雅士们，大摇大摆地走进了我家庭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