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散》阿宁宁

43、第四十三章

　　长日无尽，我与嵇康一直在竹林中待到了日落西山，眼见天色黯淡，才终于不依不舍地为对方穿好衣服，携手离开竹林。

　　回到住所时，不出所料看见向秀，如同孤雏般守在门口。见我与嵇康回来，嗷嗷待哺的模样与嵇康问道：“康兄，你去了哪里？我后来去河边寻不到你与嫂嫂，好担心啊！”

　　说话间，向秀匆忙扫了我一眼，许是忌惮于我白日里的恶劣情绪，不敢多与我眼神交汇。

　　嵇康刚要开口，吕安便几步从庭院中奔了出来，手里提着大勺，见到嵇康时，同样一副嘘寒问暖的架势：“哎呀！叔夜兄可算是回来了，你们做什么去了？怎么现在才回来？我和向秀做的清蒸鲈鱼，再热一下便好了，快进来尝尝！”

　　我难免好奇：“哪里来的鲈鱼？”

　　吕安操起大勺，指向远处道：“前面集市上的，还挺新鲜的。”

　　向秀复走上前，将吕安推开，与嵇康问道：“康兄你去了哪里？为何这么久才回来？”

　　我一见向秀这般怨妇架势，不免厌恶起来。即便是清楚了，我夫君他很爱很爱我，他向秀是抢不走的，却也还是厌恶他。

　　嵇康倒是一脸淡然，拱手作了下揖，侧过身望向向秀与吕安，道：“是嵇康的错，嵇康只是想着，这一日毕竟是我生辰。上一次拙荆的生辰，被嗣宗兄与山兄耽误了，这一次，嵇康实在想要补偿拙荆。与拙荆单独处了一下，没想到天就黑了。真是对不起仲悌与子期。”

　　吕安听罢，愣了愣，率先耸了耸肩膀，与嵇康笑道：“叔夜兄想要在生辰时陪夫人一会儿，人之常情吗！有什么对不起的！没事的，没事的，快进来吃鱼吧！”

　　向秀却侧过身，不吭一声，一张愁苦的小脸绷得紧紧，后来跟着进到庭院里，也只顾埋头扒饭，不吭一声。

　　饭桌上，整个气氛因向秀的沉默而怪怪的。我与嵇康深谙向秀情绪，忽然之间也没了话。不知为何，明明我才是应该生气的人，可见向秀这般模样，我倒觉得，是我偷了他的汉子……

　　从头到尾，唯一一个正常的便是吕安了。这家伙一见到嵇康便有说不完的话，吃完了鱼肉喝鱼汤，口中滔滔不绝地讲着自己从东平往山阳来时遭遇的各种倒霉事。嵇康偶尔应和一下，明显也处于沉闷状态。至了最后，这吕安才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将筷子横在饭碗中，起身看了看向秀，又看了看嵇康，晃着脑袋问道：“你们怎么回事？”

　　我抬眼望了吕安一眼，低下头不做回应。嵇康随即抬头，明知故问道：“怎么了？”

　　吕安指着向秀道：“你这小子！刚刚与我做鱼的时候不是好好的吗？怎么叔夜兄一回来，你就跟吃了屎一般难看？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今日是叔夜兄的生日，你这样，大家都不开心好不好？”

　　向秀闷着头，不理会吕安这突如其来的教训，只疯狂往嘴里塞着饭。

　　吕安见向秀越发不正常起来，一把夺过对方手中饭碗，厉声道：“你这小子到底怎么了？有什么事情…你等明天再说不行吗？今日是叔夜兄的生辰，你看嫂子平日里哭丧着脸，今日都没话了，你怎么就如此怪异呢？”

　　向秀将筷子往地上一甩，终于爆发。起身时，冲着吕安一边喷饭，一边含糊着喊道：“我攒么了？我森么都没有说，森么都没有做，里还想要我攒么样？”

　　吕安抬手抹了一把脸，看着手上的大米饭粒一脸嫌弃：“向秀你到底…你怎么突然就？”

　　向秀嚼了嚼口里剩下的饭，吞下去时，抬手将鱼锅端起喝了一口。

　　我三人望着此刻有些失常的向秀，各怀心事，惴惴不安着。

　　待了许久，向秀瞪了一眼吕安，回身丧着头，与嵇康道：“康兄对不起，向秀将你的生辰给搞砸了。都是向秀的错，可是向秀控制不住。”

　　嵇康故作无所谓地摆了摆手道：“无妨，本来我也没想着过什么生辰的。”

　　向秀情绪一紧，眨眼间哭了起来。瘦小的身骨哆嗦着，看来格外可怜：“向秀只是一直以为，康兄你是我的知己，本来就不求些什么的，可是没想到，向秀还是太贪心了，原来向秀一直都是如此，康兄对不起……康兄对不起……”

　　向秀呜咽着，哭着哭着便受不住地跪在了地上。吕安急忙上前去扶对方，谁知却被狠狠甩开。

　　还不待吕安起身，向秀便趔趄着从地上爬起，抬脚跑出了庭院。

　　吕安一只手把着桌子，在匆忙反应了一下这一切的前因后果后，与我问道“这向秀莫不是…喜欢上了嫂子你？”

　　我木在原地，着实佩服这吕安的领悟能力。狠狠白了对方一眼，起身往房中走去。

　　一场尴尬的晚饭就此结束，我独自在房中待了许久，想着吕安在，我也是等不到嵇康的，便起身早早卧在了床上。

　　夜未央，我睡意渐沉，忽感觉到一个怀抱将我裹住，翻身时，闻见那满身清冽酒香：“你怎么进来了？”

　　嵇康轻声与我问道：“白日里才刚刚与我圆房，这夜就不准我进来了？”

　　我被这情话惊醒，手指戳了戳对方胸膛，问道：“吕安呢？”

　　“那小子在书房睡，我将向秀的事情与他解释过了，他估摸着，需要理解一段时间。”

　　我轻笑，一双手扣在嵇康胸前，扬起头，于他脖颈处吻了吻。只还未及开口，吕安便‘砰砰’敲起了门：“叔夜兄！叔夜兄！我理解过了，我跟你说啊，我可不是断袖啊！我可爱我家娘子呢！你不知道，我家娘子长得很是漂亮，比嫂子还要漂亮呢！”

　　我绝望地将头埋在枕头中，一只眼露出，见嵇康披上外衣走到门前，半掩着门与吕安道：“我没说你是断袖啊！你快些回去睡吧，都这么晚了。”

　　吕安则道：“我就是与叔夜兄说一声，嫂子之前还问我来着，我怕你误会，我就是单纯仰慕叔夜兄的才华，可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我夫人徐氏真真漂亮着呢，要不明日，我给叔夜兄画一幅我夫人的丹青？”

　　嵇康无奈：“我要你夫人的丹青做什么？你喜欢你夫人就喜欢好了，我真的要睡了。”

　　吕安见嵇康要关门，又匆忙将手横在门框之上：“反正我也睡不着，要不我一会儿就给叔夜兄画吧……”话至此，吕安匆匆望了眼我。我迅速转过脸去，复听吕安变换了语气，与嵇康道：“诶呀！真是对不住，打扰了叔夜兄和嫂子的春宵一刻。都是我的错，我看叔夜兄你也老大不小了，我夫人都怀孕了，你也得赶紧……”

　　话音未落，嵇康便急慌慌将吕安推了出去，一把关上房门，任是吕安如何叫唤，也坚决不理了。

　　只被吕安如此一说，我和嵇康当夜，都没了春宵一刻的兴致。

　　待到翌日，吕安与我和嵇康吃了早饭。临走时，竟真给嵇康留了一张夫人徐氏的丹青图。嵇康一脸难为，看都不看便将丹青图转交于我手。推搡着吕安去集市上找马车，只盼着赶紧将吕安这家伙送回东平。

　　我跟着去到门外便止住脚步，心明嵇康并不是很讨厌吕安，只是觉得这家伙不仅倒霉，而且时常脑子缺根弦，才华谈吐即便堪称名士风度，却也实在太不会与人相处罢了。且想必嵇康心中自觉得，吕安这样不一般的人愿意与自己做朋友，每一相思，便千里从东平赶来看望自己，也是种荣幸的。可吕安却应是真心不喜欢我的，我在他眼中，除却嵇康夫人这一身份，便只是个俗人。因此，我想我这个俗人，还是不必去跟着将吕安送走，让他二人独自依依惜别罢了。

　　回到庭院中，我好奇着打开丹青图。但见净白纸卷上，一个水墨画中走出来的婉丽女子，用那双不施粉黛却也明艳非常的眼睛盯着我，一身鹤氅绛蓝纱，勾勒着曼妙腰身，想来若是那吕安没有添油加墨，这吕夫人，还真是一个绝顶的美人无疑。

　　只是可惜了，这么一个漂亮的美人，却嫁给了吕安这么一个不长心眼又倒霉的家伙，难道他们东平，就找不到比吕安更好的人了吗？

　　思绪于此时停搁，我脑中不小心闪过那吕安的哥哥吕巽，浑身上下一个哆嗦，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也罢也罢！这吕安虽说傲慢无礼又不识人眼色，倒也比那道貌岸然的玉面哥哥好上很多，千倍万倍不止。

　　收起画卷，我在门口复等了会儿，见嵇康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便准备去书房，将这美人徐氏的画卷收起来。

　　可半路时，我又忽地站定，想着若嵇康见到这美人画卷，不小心勾起什么别的心思，那可怎么是好？毕竟我现在已经确定他喜欢女人了，很轻易就会移情别恋的……

　　转念，我却又想，自己不该如此不信任嵇康的……但是！想来我娘当初也是很信任爹爹的，爹爹那家伙，不也还是让刘氏和那些小妾爬上了他的床…也不对，这美人可是吕安的妻子啊，嵇康又怎么会有别的心思呢？

　　我胡思乱想至此处，正欲往下兀自纠结时，却听见门口传来一阵呼唤“嵇夫人！嵇夫人！”

　　我听这呼唤有些胆怯慌乱，还以为是隔壁谁家着火了要我帮忙。抬脚刚要跑回屋躲着，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去外面看看热闹。

　　结果至了门口，却是看见了钟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