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鹊踏枝》季旬

4、四少归家

　　“诶，都粘上了，你们慢点揭啊——疼疼疼疼疼！”

　　“我的儿啊呜呜呜……”

　　“娘，我真没事儿。”

　　“老太太，太太，二老爷，四少的伤除了流血过多伤了元气，没有大碍。等日后好好调理，也不会落下病根。”

　　“小龙你遭了这么大的罪，娘亲当初就不该同意你出去呜呜嗝……”

　　“老三家的，你说的什么话，小龙不是好好回来了？阿弥陀佛，佛祖保佑，这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正是这个理。哎……三弟妹？你怎么了？快快，扶住你们太太！”

　　“不好啦！三太太昏过去啦！”

　　“闭嘴，瞎嚷嚷个什么，还不赶紧把三伯母扶榻上！”

　　“奶奶，您先回去休息一下吧，咱们大伙儿一股脑挤在这儿也帮不上忙，说不定还打扰大夫继续医治四弟，你看……？”

　　自从府里传说被土匪绑走的四少爷身上血里呼啦的单骑归来，白府一时陷入了混杂着喜悦的忙碌中。白玉龙听着周围熟悉的说话声以及匆忙的脚步，任由大夫以及打下手的丫鬟们摆弄，平定下来的思绪逐渐有些涣散。

　　本来呢，就算没有燕徊那帮人，粮队也是可以平安抵达北城的，后来临进城时他们又遇到一小股强盗的骚扰，半个月来他们也不是第一次遇袭，无非是再摆阵势准备开打，谁知强盗内讧，燕徊领着的这些人个个心狠手辣，又占了先机，直接打散了另一波临时和他们凑一起的马贼。白玉龙在前面对上土匪头子那张也抬起望来、还沾着血的熟悉面孔，当时就知道今天是没发善了了。

　　别的土匪是求财，但燕徊这人吧不大一样，看对方的眼神，白玉龙就知道这家伙的偏执和一根筋这些年膨胀得快没边了。而且对方不达目的决不罢休，临阵反水都有很大部分原因是冲着自己来的，想通这一节，白玉龙干脆交代好了进城事宜，自愿以身为质跟对方走，免得最后打起来两败俱伤。

　　到了匪头儿的老窝，四少爷也过了两天除了吃就是睡的逍遥日子，虽然双方从各方面来看都没发生什么突破性的进展，至少从燕徊的表现来看，他还是挺满意两人之间目前为止的腻歪互动的。而他一高兴，就带着同样心情还好、本打算找个机会让他放自己回去的白玉龙去了匪窝里的地牢。

　　白玉龙在那儿又见到了个老熟人。

　　在最深的那间土牢里，只有一个比耗子洞大些的洞口，从上方漏下些光来。

　　但也足够看清楚住在这里的人。

　　那张锥子脸瘦得像动画片里蛇精，身上也是皮包骨头，最悚然的是，这位燕徊他哥的前一任台柱子，以擅长青衣闻名、曾在平京被追捧一时的荷卿荷老板，白玉龙最后一次见这人时，还是四肢俱全的。

　　而今，骤然目睹对方手脚被削掉后早已愈合的刀口，以及只能匍匐于地哀哀求告的样子，即使知道燕徊这么做多半事出有因，便是白四少这等对外比铁石心肠也差不多少的人，也不禁打心底升起一阵不舒服。

　　燕徊他哥的死与荷卿脱不开关系，土匪头子回过头来报仇也无可厚非，然而杀人不过头点地，燕徊非把人长年累月养牲畜般地关着，可见他的心性手段，要比白玉龙过来之前想得残酷冷厉多了。

　　这个时候，他还偏火上浇油，从后面揽住白四，小男孩展示战利品般半是得意半是威胁地与白玉龙咬耳朵：“若敢跑，就把你也抓来，如法炮制。”

　　白玉龙顿了顿，垂下目光，“我自然想与你好，但整天在房里无聊，要只是闷了想出去走走呢？”

　　“你入我房里，就是我的人，只要乖乖的……”匪头子不知怎地想起小时候无意听到魏家老爷威胁班子里一个刚红起来的小刀马旦的话。当时他听了既觉愤怒作呕，又隐隐羡慕于对方能够左右如他一般戏子的富贵权势。此时抱着怀里曾同样因出身不同凌驾在他头上的小少爷，想着这两日里对方的配合与顺服，他不由升起了身份调转、扬眉吐气之感。

　　话说出口，燕徊也隐隐觉出了自己今天的得意忘形，可摸着白玉龙发凉的指尖，又觉得风水轮流转，当年对方不也仗着自己的少爷身份捉弄过自己么，吓唬他一番也没什么大不了。

　　却不想本来好好靠着他的人忽而重心往前倾去，头也不回，手肘猛地向后反曲，燕徊在始料未及下被击得倒退两步，战斗本能比思想更快地抽出配/枪——他不是什么武术高手，土匪堆里也更适合长于冷热武器的人生存——燕徊下意识向对面要害开枪，却迟疑了几乎可忽略不计的百分之一秒。

　　一只手按下枪口，枪响，血花溅落地面。早就四肢并用躲进角落的荷卿，看着中了一枪的白家少爷紧跟上前一招锁喉撂倒了燕徊。

　　皮肉伤。

　　受伤经历丰富的土匪头子捂着喉咙半跪在地，在确认白玉龙只是腰侧中弹后将心放回肚里，接下来才怒火朝天而心有余力不足地看着对方把他脱手的枪捡起来，然后蹲下来把腰间的另一把拿走。

　　白玉龙也不管腰上的伤口很快就染红了一小片衣服，只好笑地看着一脸恨不得食皮寝肉却暂时失去武力的马匪。

　　拿对方的枪口怼怼枪主人的脸：“要四少我做你房里人？好大的脸。哟呵，还不服气？你有什么可气的，我——”话说了半句，白玉龙闭上嘴，笑了笑：“唉，我认真个什么呢，要说我之前对你没有过幻想，那是扯淡。只是，咱们到底不是一路人。”

　　说罢不再看燕徊，回过头问荷卿：“你想不想死？”

　　对方脸白得像面粉，抖得像筛子，一个劲摇头。

　　“那算了，我是不大理解这么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不再管别人，白玉龙揪起土匪挟为人质，后来又抢了匹马，就这么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