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第二章 ...

  •   三天后,我们正式开始了合住生活,在我母亲留下的老房子里,他的忽然出现,打乱了我平静的生活。

      这个时候,我觉得他应该只是我漫长生命中的匆匆过客,没有想到后来我竟与他经历了那么多的事,甚至于……他的出现,改变了我整个人生轨迹。原来,有些记忆,注定无法抹去,就像有些人注定无法替代一样。

      六月份的天气一天天的热起来,阳光四射,暑热难耐。

      一个月前,秀秀扛着大包小包搬进我家,那天我拿着他的身份证才知道‘秀秀’其实不是他的真名,他本名叫‘左黎’,上个月才满十七周岁,那次果然对我没说真话。

      我看着站在我面前卸了妆后肤色白净的少年,才发现他其实比我以为的还要年轻,俨然还一脸稚气。

      我皱着眉,指了指手中的身份证信息,说怎么着,还未成年?缺监护人是怎么着,是不是还得陪你去做个登记?他小声嘀咕,虚岁十八了。我眉梢一挑,记住下不为例,他立刻乖乖点头,真诚的看着我,说天宁哥对不起,我再也不说谎了。

      左黎白天在校上课,放学后会出去打工,餐厅、超市、卖场、外卖送餐,送发传单都做过,晚上偶尔会跑到夜总会客串侍应生,我遇到他那天其实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以少爷的身份‘出场’,为了能把这个月的生活费赚出来。

      我曾疑惑,他不过一个半大的孩子,还只是高中生的年纪,家里人怎么忍心不闻不问,他自己不说,我也问不出来。他放了学就把菜买回来,拖一遍地板,整理不算太凌乱的屋子,把我和他的衣服放进洗衣机,再坐下来看一会儿书。

      我回到家,餐桌上已经摆好了两菜一汤,外加一碗热腾腾的米饭,他已经出门打工去了。他手脚勤快,家里也打理的井井有条,没有这个年龄孩子的贪玩任性,连我这么粗线条的人,也注意到他的与众不同。

      左黎从不跟我一起吃饭,常常一包方便面配馒头吃两顿,或者楼下两元一碗的酸辣凉粉就面包,饥一顿饱一顿三餐不定。有一次我跟他去农贸市场买菜,他讲价的时候俨然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我就纳闷了,他每天忙得陀螺似的同时打两三份工,大半年的生活费也够了,他怎么还抠成这样子。

      见不得他瘦不拉几的脸色一直不好,我晚饭的时候总给他留一碗,让他打工回来当宵夜。记得他第一次坐在饭桌前,对着从微波炉里取出来的剩饭,眼圈都红了,闷着头把饭扒干净,差点连勺子都吞了。

      他虽然对自己抠门,像个钻进钱眼里的守财奴,但是他很喜欢皇太子,照顾得很用心,有一周我出差去外地忘记留钱了,他竟然自掏腰包到宠物店给它买了德国进口的,专门按照萨摩耶体型调配最好的狗粮,还买了店里最贵的沐浴液给它洗澡,这让我有些吃惊。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我渐渐习惯了屋子多了一个人,在屋里转一圈,随处可见另一个人的生活痕迹,我竟觉得这样的生活,透着一丝丝的暖意。

      周六晚上,我看完了一场NBA湖人对火箭的季后赛,爬上床时已经过了午夜。

      迷迷糊糊睡到半夜,耳边响起了厕所冲马桶的声音,走廊的灯光水泄般钻进自己黑暗的房间,睡意一下子被驱散了,我索性披衣下床。

      门外,左黎从厕所走出来,头上还挂着浴巾,显然刚洗完澡。估计没想到我会醒,他只穿了一条四角短裤,头发还带着水汽,皮肤散发着温润的光泽。

      他抬头看见我,下意识的把浴巾往身上带了带,脸唰的红了:“天宁哥,我是不是把你吵醒了?”

      我扫了他一眼,不禁皱眉,走到他跟前;“怎么搞的,腰上怎么青了一大片?”

      走近仔细一看,我才发现不只是腰上,连大腿和胯骨处也隐隐可见好几块青紫。
      “哦,出门不小心滑了一跤,坐地上了。”他解释道,从我面前走过,进了房间。

      大概是受了伤的缘故,他走路都不大自然,下意识会用手按在上面,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

      我想了想,取了上次去新加坡时带回来的一瓶红花油,走进他的房间:“把裤子脱了,我给你上点药。”

      他一愣,拽着浴巾,半天没有动作:“你放下吧,我自己上药就行了。”

      我心下好笑,忽然起了捉弄他的心情,语气有几分戏谑:“你第一天晚上到我家的时候我就看光了,现在装什么大头蒜,再说后面你自己也抹不到,动作快点,别扭扭捏捏的,跟大姑娘似的!”

      左黎盯我看了一阵,脸上一阵白,一阵红,终于一咬牙,把裤子往下扯了扯。
      我凑到跟前看了看,发现他腰线到□□都是淤青,甚至还留下几个清楚的指印,像是被人掐的,立刻皱起了眉头。
      “你今晚到哪里去了?”我没注意,自己语气不善。
      话音刚落,他就尴尬的把裤子提了提:“今晚……是在金色唐朝的吧台调酒。”
      他好像做错事被大人抓住了把柄的孩子,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调酒?”我眯了眯眼:“我没听说过现在的调酒师还要陪客人练沙袋,摔得浑身淤青。”
      他低下头,抿着唇,半天没吭声。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客人喝高了被摸了两下,这事我也习惯了,真不算什么。”他呐呐地开口,眼睛却不敢朝我看。
      我被他这句话堵得一口气不上不下的,我也是男人,不是不明白声色场所,男人都毛手毛脚地喜欢占点小便宜,可是一想到他平常总被那些猥亵的家伙揩油,心里忒不是滋味。

      “你看你自己走路的姿势,估计扭了筋了,明天周末我陪你上医院看看吧。”我换了个话题。
      他猛地抬头,黑漆漆的眼中似有一丝羞恼:“我不去。”
      “受伤了就让医生给看看,好得快。”我不知道他又在闹什么别扭:“否则你下周走路都成问题。”
      “我不要。我这个样子,让别人看笑话吗?”他真不高兴了,像竖起刺的刺猬,眼睛锃亮。
      我知道这事伤他自尊了,一时不知该怎么劝。
      “我……也没看过病。”他小声补充了一句,面颊隐隐泛红。
      这次换我惊讶了:“你从小没看过医生?”
      他默认了。
      “你是怎么长大的?”我不由瞪大了眼睛。
      他望着我,奇怪道:“我壮得很,打小没怎么生过病。”
      往他单薄的小身板扫了一眼,想了想,也没出声反驳他,把红花油倒在手掌上,慢慢地揉在他身上淤青的部位。

      五四青年节那天,天气闷热,一丝凉意都没有,仿佛有种风雨欲来的架势。

      左黎下午放半天的假,而我一整天窝在家里画图,从上午开始盯着屏幕,两只眼都抽筋了。
      厨房里,水流的哗哗声中不时夹着轻微的磕碰声。
      我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跟苹果的绘图软件死磕,没有注意到身旁站了一个人。

      “天宁哥,吃点水果吧。”
      鼠标键盘旁边赫然出现了一个果盘,橙子和鸭梨被切成一瓣一瓣的形状,水灵灵的,很诱人。
      随手拿起一瓣放在嘴里,果然香甜多汁,我满意地眯着眼。
      “不错,哪里买的?”
      “巷子口来了一个开小货车的果农,我看价格便宜就多买了点,没想到那么甜。”
      左黎扬起唇,露出浅浅的酒窝。
      我往他手里塞了一瓣,笑道:“快吃啊,难道看着我就饱了?”
      “哥,你一会儿有事吗?”他抬头看我。
      我支吾了一声,鼓囊着腮帮子,口齿不清的问道:“没有,啥事?”
      “你能开车送我一下吗?我六点钟约了一个家教,坐公交过去时间有点来不及了。”
      我点点头,他很少开口提要求,肯找我帮忙多少让我有种被亲近的感觉,居然觉得有点开心。

      上车后,他接了一个电话,家教那家带孩子逛商场还没回家,上课的时间往后推了一个多小时。他坐在副驾上笑着说好,挂了电话,脸上的笑容渐渐隐没,开始沉默地望着窗外。
      长时间的安静,让车上的气氛变得尴尬,我清了下嗓子,正要开个话题,他却扭过头,看向我:“哥,能不能请你绕一下路,先送我去个地方?”

      车子停在怀庆路89号的一户人家门前,我坐在车上,视线却飘向窗外那个在门口徘徊了快一刻钟的人,左黎肩膀上挎着喜羊羊图案的粉红色新书包,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按下门铃。
      门开了,一个盘发的女人站在屋内,看上去三十五岁左右,一身居家的打扮。
      “佳敏姐……”左黎望着她,声音有一丝暗哑。
      目光在他脸上逗留了片刻,女人脸色骤变,露出不敢置信的眼神,情绪明显激动。
      “啪!”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我浑身一震,几乎是本能地推门下车,但走了没两步又停住脚步,犹豫着没有上前。
      左黎背对着我,微微压低头,背脊倏然僵硬,矗在原地。
      “滚!你来做什么?你快给我滚出去!这里根本不欢迎你!”女人歇斯底里的吼着,拼命把他往门外推。
      “对不起,佳敏姐……我知道你不想见到我,可是我……”左黎被她推搡着,跌跌撞撞往后退,却努力想要解释什么。
      “滚开!你不配站在这里,我一点都不想看到你这张脸!”
      受了刺激的女人,力气惊人,左黎被推了一个趔趄,险些撞到停在一旁的自行车上。
      “今是小露的生日,佳敏姐,我想……”
      “我叫你滚的越远越好,你耳朵聋了吗?”
      “不是,佳敏姐,我只想把书包送给小妹,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左黎!你还嫌害我们家不够深吗?于昊已经死了!他是被你害死了!你扪心自问,我们家跟你有什么深仇大恨,你住在家里的时候我们一家人怎么对你的?可是你呢,不但勾引了于昊,让害他丢了性命,让小露从小没了爸爸!现在我已经家破人亡了,你还来招惹我们孤儿寡母做什么,你的良心是被狗吃了吗,还嫌死的人还不够多吗?”

      一声声呵斥,一句句质问,如利刃般凌冽威猛。
      左黎捏紧了拳头,脸上的血色退了干净,呐呐道:“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求你放过我们吧,算我求求你行不行?你的钱我们一分也不要,不要再寄过来了!你别再来了,我这一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
      门砰地一声,被重重的关上了。
      左黎沉默地站在紧闭的大门外,粉色的喜羊羊书包从肩膀上滑落,堪堪挂在手腕上,低垂落地。
      他用力挺直了背,背影带着虚弱的坚强,但总也是坚强的,虽然让人有点心酸。

      他转身,神情有些落寞,抬头的时候,目光越过我落在身后,脸上有几分动容。
      “左黎哥哥。”
      脆生生的童音自身后响起,我回头,看见一个穿着校服个子小小的小女孩从一辆校车上下来,头上梳着两个羊角辫。
      左黎拎着小书包,从我面前经过,来到小女孩的面前,蹲下来:“小露,生日快乐。”

      他微微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眼神温和可亲:“哥哥给你带了一个礼物,你看喜不喜欢?”
      小露看着他递过来的新书包,眼睛都亮了,可是没有马上接,努了努嘴:“可是……妈妈会不高兴的,她不让我见你。”
      左黎笑得有些落寞,垂下眼,拉开书包拉链,从里面掏出一个美羊羊摸样的大号棒棒糖:“小露,你看,哥哥还带了你最喜欢的美羊羊,拿着。”
      孩子毕竟还是孩子,什么顾虑都抛到脑后了,扑到左黎怀里:“哥哥,我好想你啊,妈妈不让我给你打电话,你怎么这么久不来找我?”
      左黎揉了揉她的头发,眼里满是宠溺:“哥哥也很想小露,可是哥哥现在上学很忙,不能来看你,你要听妈妈的话,要乖知道吗?”
      “嗯……”孩子闷闷道,搂着他脖子不肯放手,突然开始小声抽泣:“爸爸不见了,你也不回来,妈妈每天都不开心,我好害怕,你也不来看我,呜呜……”

      孩子哭得让人心碎,抽噎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左黎抱着她一遍遍的哄,一遍遍的道歉,还保证一定会再回来看她,折腾了好半天小丫头才安静下来,两个眼睛肿的核桃似的。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起风了,一丝丝雨线从天而降,在挡风玻璃上溅出小小的水花,车窗外的大街灰蒙蒙一片。

      左黎没有说话,我也没有说话,车子安静的行驶在拥挤的街道上,车厢内的气氛和这糟糕的天气一样压抑。
      车窗被摇下来,他趴在窗边看雨,侧脸与雨幕融合在一起,愈发的朦胧。
      一个红灯,我踩下刹车,目光不自主飘向身边的人,脑中却浮现刚才左黎掏棒棒糖的时候,敞开的书包里叠满了红彤彤的人民币。
      里面装了少三万元,是他攒了两年的积蓄,昨天早上我无意中看到桌面上,他忘记收进抽屉里的存折。
      尽管有满腹的疑虑,但我还是选择了沉默。因为这是他私人的事情,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我更没有权利碰触他的过往。更何况,他的过去显然并不轻松。

      那天晚上做完了家教,他没有去打工,而是与我坐在楼下的大排档,喝了大半夜的啤酒。
      他喝醉了的时候,不吵也不闹,只翻来覆去重复着一句话:“天宁哥,你人真好,真的很好,很好……”
      我上前两步,把醉的东倒西歪的人拉住,他温顺地倒在我怀里,乖巧得像只小猫。
      “你是一个好人,真的,我没有骗你。”他半眯起双眼,目光中似是含着一层水光。
      “好,好,我知道了,我是个好人,回家了好不好?。”
      他不吭声了,窝在我的肩膀上,一动不动。
      我低头,他的脸离我很近,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有一种奇特的感受,仿佛从熟悉中剥离出一丝陌生的感觉。
      他的唇很红,睫毛很长,像两把密密茸茸的小扇子般安静地垂下来。
      呼吸绵长,已经睡着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有点烦躁,估计是酒喝多了,心里烧得慌。

      他睡得很沉,直到把他放到床上,都没有醒过来。
      他蜷起身子,不安的动了动,似乎睡得不安稳。
      我沉默的看着他,不知不觉已伸出手,碰了碰他的眼睛。
      一滴冰凉的泪水,顺着指尖流下,我像被烫到了一样,猛地抽手,起身走了出去。

      后来有一阵子,我都在忙公司的事情,早出晚归,与左黎的作息时间不同,碰面的机会不多。
      但每天回到家总能看见两菜一汤摆在餐桌上,有时还会附上一张小纸条,交代我把冷饭菜用微波炉加热。
      床上放着摺叠整齐的裤子,衣柜里挂着熨烫好的衬衣,淋浴房内铺好了防滑垫,床头柜上还放着一杯装在保温杯中的热牛奶。

      冲了一个热水澡,躺在刚换过被单的床上,我还能闻到被子上阳光的味道,喝了一口热奶,心没有来的一暖。
      过去顾蕾在的时候,我们家里从来没有开过火做饭,我们天天都是在外面吃的,家里到处都有她的东西,不是衣服就是化妆品,围巾或包包,有时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她喜欢打扮,却不喜欢做家务,说这样会弄坏她刚做好的美甲,有时候我要出门了,才发现衣柜里连一件干净的衬衣都没有。
      那个时候,我觉得她年纪小,又是家里的娇娇女,家务可以慢慢学。
      有一次,她嗔怒地把一只劈了的指甲给我看,我很是心疼,就说要请个保姆来做家务,遭到她的强烈反对,她不喜欢有人动她的东西,就像有人进入她的私人领地,让她讨厌。
      当时,我还不知道,她是为了防着我,怕我发现她和方锐楷来往的痕迹,还天真地以为她还是孩子心性。
      我愿意包容她的小脾气,于是就自己动手干,但因为工作太忙,加上总是笨手笨脚的,家里始终不够整洁。
      现在,这种家的感觉,真的久违了。
      我闭上眼睛,不由得想起了左黎,想起前两天的事来。

      那天,我接到通知下楼,见到他站在公司门口,大半边身子都湿透了,把一把摺得整整齐齐的伞递给我:“天宁哥,外面下雨了,我想你应该没带伞。”
      我接过伞,有些哭笑不得,明明带了一把伞,他自己却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
      他歪着头,一双黑丢丢的眼睛真诚的望着我,澈亮得能照出人影,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哥,我走啦。”
      说完,还不等我反应过来,他就已经冲进了一片雨幕中,跑向了天桥对面的公交车站。
      我一直站在原地,注视着雨中奔跑的身影,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一片水雾中方才收回目光。
      低头一看,手中的雨伞居然还是干的,估计是被塞在兜里带过来的,上面仿佛还留着那小子的体温。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