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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晚宴风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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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暖阳慵懒地倾洒在锦祥宫金镶玉的房檐之上,那耀眼的金色光芒再借由宫门前的极品青白和田玉阶向四面八方散射出去,明晃且张扬地昭示着此处宫殿的奢华与高贵——在整个天启王宫的建筑群中,这里亦是最为琳琅炫目的一处所在。
锦祥宫乃是天启王朝历代王太后的凤栖之所,其规模虽难以同君临、凤仪二殿相匹敌,但若是论起建材的辉煌与奢靡,它的华彩却足以令天启国内所有的建筑黯然失色。而说起锦祥宫的宏美壮观,我们又不得不提起现如今正稳稳端坐在锦祥宫正殿上的这位辛太后。
“琪儿,不必拘礼,快坐到母后身边来,”辛太后一边笑着向跪在大殿中央的年轻男子招手,一边向身边的女官吩咐道,“兰芝,快去取一个蜀锦缎面的鸭绒圆枕来给琪儿靠在身后,现下正是季节交替的时候,万万马虎不得。”
辛太后出身名门,其父兄皆为天启国扩充西北疆域扫平外寇立下过汗马功劳,只可惜将门辛家人丁稀薄,尤其是在辛太后父兄捐躯西陲后愈发显出颓势。先帝为抚恤辛氏遗孀丧夫丧子之痛,遂昭辛氏小女妙音入宫,封为二阶婷宜,居念幽阁主位,并特赐封号‘嬅’。如此,辛氏一门的功臣良将地下有知,亦可安息了。
辛妙音作为将门独女,却在智谋上堪比男儿,再加上她美艳绝伦的风姿,因而自入宫伊始便深受先帝的宠爱。正因如此,在先帝与辛氏忠魂的双重庇佑下,嬅婷宜入主念幽阁次年即诞下六王子天琪,并于小王子满月礼上被册为后,真可谓好事成双。
“母后,琪儿已经长大了,数月前便已行过冠礼,难道您忘记了?”萧天琪靠在鸭绒软枕上笑着打趣自己的母亲,“并非是琪儿尚未长大,而是母后绝代风华,青春靓丽更胜从前,纵使岁月匆匆,却也只是将母后这颗宝珠打磨得更为光彩夺目,一貌倾城。”
“这才几日的功夫,琪儿愈发贫嘴了,惯会哄得母后高兴,”辛太后笑得合不拢嘴,她最喜别人夸赞她的容貌,此刻亲生儿子投其所好,她便有些得意,“这样的话也只有琪儿说与母后听,母后才是真心地高兴,不过这样蜜的糖话儿王儿很快就要说与别人听了。”
萧天琪止住笑,敛眉思忖片刻后方道,“听母后您话里的意思,难道是有意要为琪儿选妃了?”
“选妃这事母后本是不急的,我王儿身为王室贵胄又英俊潇洒,是多少大家闺秀的梦中情郎,哀家只怕是提亲之人要踏破你逍遥王府的门槛。”萧天琪作为辛太后唯一的亲生儿子,从小是被辛太后捧在手心上长大的,母亲看儿子自然是越看越顺眼。然而在外人看来,萧天琪五官粗犷且身形过于高大,不仅气质风度远不及普通的世家公子,他与辛太后口中英俊潇洒的形象更是相去甚远,加之其面上又时常布满阴云和严肃,任是朝中武将见了都要先畏他三分,更遑论是那些娇滴滴的闺阁小姐了——恐怕她们见了萧天琪不惧不怕已是万幸,又怎会生出些许的爱慕之心来呢?
辛太后轻轻拿起一旁的白釉盏小呷一口,叹道,“只可惜母后都还没来得及为你请旨赐婚,先帝就匆忙驾崩了。可新王即位很快便会筛选大批适龄女子入宫,到时候只怕是拔尖的都被选走了,而新的一拨长起来又要三两年的功夫,这要是等下去,哀家怕会误了你。故而哀家做主,给我的琪儿抢先物色出一个最好的,总不能时时事事都被别人占了先。”她口中的‘别人’,并不是指其他人,指的正是萧天琪的异母王兄,天启新王萧天云。
“母后疼爱王儿,王儿心中很是感激。只是眼下时局微妙,儿子必须抓住这个难得的宝贵时机,尽可能多地把握住有力筹码,至于其它的事,我恐怕一时间却也无暇顾及。”萧天琪起身缓步移动到辛太后身侧,他抬起手腕握掌成拳为对方锤肩,那厚大的拳头倒是灵巧自如。
辛太后摇了摇头,不以为然道,“母后知道你的心思,只是民间还有句俗语,磨刀不误砍柴功,选妃一事于你也可说是一种助力。”
萧天琪神色一动,问道,“母后可是有合适的人选了?”
“信阳城商霸王家的小女儿王霄,要知道,她祖父王锦曾任文昌台掌事,在朝中除却秦左相,就数他的门生故旧最多,若是由他出面,我王儿便可稳坐这朝中的半壁江山。”辛太后抬手拢了拢萧天琪为她锤肩的拳头,继而和缓道,“再者,王家的大少爷也是哀家看好的原因之一,王家富可敌国,却都是王乾一人的手笔。”萧天琪一愣,手上的动作渐渐缓了下来。
辛太后知他有所踌躇,却是展颜笑道,“哀家素温王乾才智超群却个性乖张,十分不好驾驭,但是人就有弱点,王乾的弱点就是太过于宠爱王霄这个妹妹。据传他曾五天五夜不眠不休地亲自守在言大师的草庐前,顶着漫天大雪,只为求得一块王霄心仪的小小扇坠。由此可知,若是王儿你能够娶得王霄做正妃,就不怕那王乾不为你尽心竭力,而王家的万贯家财,便也尽可作为你日后谋事的支持与后盾。”
萧天琪止住手上的动作,挨着辛太后坐到铺满墨狐皮毛的紫檀木榻上,回道,“抛却王家这个极具实力与诱惑的母家不提,王小姐本人确也在信阳城中早负盛名,可以说,无论是从哪方面去考虑,她都的确是最合适合适的人选。只可惜——”萧天琪眸色转浓,语气深沉道,“咱们终究是晚了一步,昨日颁发的后妃名单里,王霄却已位列朝夕之位。”
“果真么?!这怎么可能!?”辛太后神色惊异,转眸看向萧天琪的目光中再无笑意,她蹙起眉头,心下却在转瞬间已懊恼了无数遍。天意帝虽非她亲生,但她却曾将天意帝养在膝下二十载,甚至于对其一言一行了都如指掌,她自认对天意帝已足够了解。可如今……
辛太后微眯凤目,她本以为天意帝登基伊始,按照他的性情,在政务积压、百废待兴的压力下,只会一心扑在朝政上,根本无暇顾及其它。然事实上,天意帝却一反勤勉之常态,将自己内心充实后宫的迫切心情几不掩饰地昭告天下,倒让辛太后第一次对自己的识人之能产生了怀疑。
“太后,韩公子来给您请安了。”兰芝悄悄由殿外走到辛太后身边,对辛太后耳语道。
一旁的萧天琪立刻领会出来者是谁,遂知趣地起身向辛太后行礼道,“儿子晚上还要应邀参加叶府的晚宴,就先行告退了,过两日琪儿再来给母后请安。”
走出锦祥宫的时候,萧天琪与韩少莲打了一个照面,这也是萧天琪第一次见到韩硕莲真容。韩硕莲人如其名,体格健硕结实,面容却生得如同出水芙蓉般玲珑剔透。然韩硕莲见到萧天琪,却并未向他行全礼,仅以常礼侍之,萧天琪也不计较,只是微笑着虚扶起他母后的新宠。
“沐威,”萧天琪望着韩硕莲渐渐远去的背影,笑容凝滞在脸上,阴声吩咐道,“这个人,不要让本王再见到他。”萧天琪早就对辛太后与韩硕莲的私隐心生不满,但他碍于母子情面一直装作毫不知情,也不欲干涉,可今日韩硕莲见到自己不仅毫无羞耻之心,更无礼敬之意,终是让萧天琪起了杀心。
“四儿,你注意到没有,那些个夫人、小姐都在用羡慕又嫉妒的目光盯着咱们妍妍看呢!”叶府晚宴之上,叶夫人以袖掩唇,对站在她身侧的叶勉低声说道。叶勉闻言便笑道,“母亲说的是,妹妹丽质天成,真真是像极了母亲当年,咱们也没有别的法子,便只能由着他们尽情嫉妒去。”
叶夫人知道儿子此言多半是为了哄着自己高兴,却还是嗔怪道,“又在胡说八道了,客人那么多,还不快去前面帮你三哥的忙?”
叶妍曦回府前一日,叶夫人便向信阳城中的各大名门望族广发请帖,邀请他们前来叶府参加三日后的宴会——那是她特意为庆贺女儿妍曦回府所精心筹备的晚宴。信阳城中大半的贵人难得如此齐聚一堂,叶家在门庭若市的同时,却也足可见家族威望之隆、权势之盛。
叶妍曦作为晚宴的主角,本应同峰、勉二人一同在府门前迎客,但她毕竟是个未出阁的姑娘,所以便只好留在内院,陪伴在叶夫人身边,与那些豪门贵女们应酬。但无论别人如何将探寻的目光徘徊在她的身上,叶妍曦始终面带微笑,言行举止间落落大方,极尽地主之谊。
叶妍曦今日听从叶夫人的安排换上了一身俏粉色的百褶迤地长裙,外罩杏白色轻纱,头簪白色极品海螺珍珠,而且难得地薄施粉黛、艳衣华服。叶家上下本已见惯了五小姐不施脂粉的清雅模样,如今叶妍曦稍加粉饰,却是恰到好处地隐去了三分脱俗,增添了五分明丽。
当叶家两兄弟引着宾客们步入宴会大厅,便看到了这样的景致——叶妍曦被一众闺秀们围绕在中间,无论是面对聒噪的猜疑还是滔滔不绝的讨好,她始终眉眼含笑、应对自如。叶妍曦本就姿容绝尘,加之其高贵典雅的圣洁气质,使得她虽身处众美人儿中间,却仍能让所有人一眼便注意到她。
“母亲,白家的人还没有到么?”叶妍曦四下找寻许久,却是如何也未能见到那抹俏丽的身影,语间不免失望道,“蓓蓓若是知道能到咱们府上来做客,是断断不会迟到的,可这个时辰还未到,今日怕是就不会来了。”叶夫人闻言便也向四周望了望,却是站在不远处的叶峰走近两步说道,“白府刚刚来人回过了,说是今早白老太爷突染恶疾,病情十分凶险,白家上下一时走脱不开,便只好先着人送来礼物,待到日后再来拜会。”
叶夫人见叶妍曦面上闷闷的不开心,赶忙安慰道,“没关系的,妍妍,等过几日白老太爷身子骨好些,你再约蓓蓓来咱们府上游玩就是了,反正日后机会多得是,也不必急于这一时,对不对?”叶妍曦轻叹一口气,叶夫人并不知情,她以为自己会一直留在她的身边,其实她很快便要离府入宫,而属于她自己的时间已着实不多了。所以她才想要在入宫前的这有限时间里尽可能多地做自己喜欢的事、与自己喜欢的人接触,免得她日后在王宫的暗夜中踽踽独行、孤独寂寞之时,会生出无限的悔憾。
“咦——”耳边传来一声惊呼,叶妍曦回转思绪,向她身旁一名贵妇凝眸望去,只见对方圆睁双目,抬起手腕指着叶妍曦大声叫道,“你不是林右相的女儿林清泉么?怎么又成为了叶家五小姐?!难道林森叛国谋逆,王上下令诛其满门,竟还是让你这等祸国余孽侥幸逃脱了?!”
叶妍曦心下猛地一颤,她原以为那一切罪恶早已伴随着林家的那场灭族大火被一同焚毁湮没了,不想直至今日却还有人记得她。苍白与失神只在一瞬间,叶妍曦很快便调整好自己的呼吸,温言笑道,“妍妍年纪虽轻,却也知道明家与叶家乃是多年故交,在妍妍的百日宴上,明二伯父还曾送给我一副精致的鎏金嵌珠的翡翠玉镯,这件事情父母亲与几位兄长还曾多次与妍妍提起呢。明夫人可说是亲眼看着妍妍长大的,怎么几年不见,却连妍妍的相貌都记不清了吗?”
叶妍曦此言实是一语双关,目的就在于提醒明夫人,叶家既敢如此堂堂正正地为她举办晚宴,那她叶妍曦无论真假,便都是叶府已经承认了的女儿,所以她自己倒也无惧于别人的猜疑与挑衅。而纵使叶、明两家世代交好,可明家在朝堂之上的分量,却是远不及叶家更为重要的,所以若是明家执意挑起事端,那就不要怪叶家翻脸无情。
果然,明夫人闻言就是一顿,明家虽是侯爵世家,但自她公公那辈起,家族实力便已大不如前,若是她丈夫当初能够顺理成章地承袭爵位便也罢了,但她公公一向偏爱庶出幼子,死前更是不顾家人的反对,硬是将临昌侯的爵位传给了在当时就已是卫国将军的小儿子明业。而她的丈夫虽为明家嫡长子,却至今仍是个不入流的邑承小吏,在身份地位相差如此悬殊的情况下,叫她焉能不恨?现如今得罪叶家,于她而言更可谓是雪上加霜,但她眼下受人胁迫,一言一行早已身不由己,她终是别无选择。
明夫人咬牙,今日之事必成!她打定主意,深吸一口气,却是猛然抓住了叶妍曦的手腕,厉声道,“你再狡辩也是无用,林右相的女儿在右手手腕处有一紫色祥云胎记,你究竟是真是假,只要一验便知。”她说着便要去掀叶妍曦右腕袖口,动作十分强硬。
“放肆!还不住手!”叶夫人上前一步将叶妍曦自明夫人手中抢出,随即便像母鸡防备危险的游隼一般将叶妍曦紧紧护在自己身后,叱道,“我的女儿我最是清楚不过,难道我竟糊涂到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能够错认了不成?也不知明夫人是从哪里听来的疯话,却还说得如此义正词严。你自己不辨真假不识奸邪便也罢了,为何还要不分时间场合地就跑到别人家来胡言乱语,如此荒唐行事,难道你就不怕遭人耻笑么?”
叶府上下待客一向亲和有加,故而晚宴尚未正式开始,宴厅中的气氛已是十分和谐融洽,孰料宾客们还未入席就坐便意外地欣赏了这样一出‘真假千金’的戏码,一时间诺大的室内寂静无声。而众人惊奇之余却也觉出几分耐人寻味来——叶夫人温柔和善,遇任何事都可忍让商量,唯独今日却是从未有过的疾言厉色,显已动了真怒。大家不禁暗自揣测,难道这叶家五小姐的真实身份当真值得细细推敲吗?
“明夫人,”叶峰上前一步,行礼道,“请恕晚辈无礼,冒昧地问一句,您缘何认定我妹妹妍曦身份不实,又是从何得知林右相的女儿腕上所生胎记的?还有,您又是凭什么将妍妍与那林清泉联系在一起的,可有什么真凭实据么?”叶峰神态恭敬,言语间却是毫不含糊,那一连串的质问,字字句句都直指问题关键所在,众人闻之都不禁在心下暗佩叶家三子目光如炬、思维敏捷。
“哼,当初林府获罪,一应奴仆尽数充公变卖,出事后倒也有一两个从前侍候过林家小姐的妈妈流落到我家里,”明夫人一扭头,眼锋凌厉地扫向她身后的一个中年奴妇,继续道,“王妈妈,你可是在林府服侍的老人儿了,你睁大眼仔细瞧瞧,咱们眼前的这位小姐,你可认得么?”
“逍遥王到——”府门口的侍从拖长尾音,向众人通报逍遥王亲临的消息,这使得所有人都不得不暂停手上的动作,俯身叩拜于地,肃静地等待着这位王室成员的到来。
一刻钟后,只见一名身着明紫色衣袍的高大男子大步走进宴厅中来,他面容沉肃,待见到早已跪侯一室的众人方才流露出一丝笑意,缓缓道,“诸位不必拘礼,来者皆是客,本王与大家都是一样的,快免礼吧。”众人这才轻呼一口气,这位逍遥王性情乖戾,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人,在他身边,若不能时时事事小心伺候着,保不准什么时候就要倒大霉了!
叶忠走上前来再次行礼恭敬道,“逍遥王大驾,臣有失远迎,还望王爷恕罪。”其实未能出迎也当真不能怪他,因为之前逍遥王府曾来人传话说逍遥王今次是不会来的,可不知为什么对方又临时改变了注意,这才让叶府上下一时有些措手不及。逍遥王闻言便是一笑,托起叶忠双臂温和道,“无妨,叶老您言重了,叶小姐病愈归家,乃是天赐福祉,本王焉能不来相贺?”他说罢便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一位少女,只见对方衣着靓丽,秀雅绝俗,当是叶家小姐无疑。
“臣女叶妍曦,”叶妍曦见来者提及自己,便自觉走出人群向逍遥王主动行礼道,“见过逍遥王。”萧天琪见叶妍曦言行间大方得体,向自己行礼时也毫无拘谨忸怩之态,竟完全不似常年离群修养、见识浅薄的粗陋女子,心下即对这位明艳绝美的女子更生好奇,笑道,“叶小姐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宾客们见状便知今日无论如何是再也闹不起来了,一者逍遥王身份贵重,在场宾客乃至于东道主叶家,任是谁也开罪不起,二者萧天琪本就是个有名的暴戾王爷,你不去惹他他都可能会去找你的麻烦,更何况是在他面前不怕死地指认谋逆这等罪犯呢?众人想到这里,心中却生出几分怪异的失望来,看来大家内心里都还是期待着这场好戏的,只是碍于逍遥王的搅局,大家不得不吞下好奇之心,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只是谁也没有料到,这世上果真还有如明夫人这等不知死活、不明进退的愚蠢之人的存在。
“什么叶小姐,她分明就是那逆臣林森的独女林清泉!”明夫人分开人群,不顾临昌侯明业的极力劝阻,扑至萧天琪脚下跪倒,急道,“恳请王爷明察,万不可纵了这叛国余孽再次祸乱我天启!”萧天琪闻言神色一郁,语中不快道,“你是何人?也胆敢在本王面前胡言乱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