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斜暮》白荻

3、中

　　“丞相，这……”有些犹豫的声音。
　　“那依大人所见呢？”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对方的难处，青年笑吟吟地回问。
　　“确如丞相所言。”半晌，还是屈服了。
　　“那便是了。”青年仍是笑得温文如玉，只是神色见多了一份正肃，“明日早朝还望大人出言相助。”
　　“丞相言重了，下官自当尽力而为。”眼前这拥有天人之姿的人，看似弱不禁风，实则文韬武略，处事凌厉。说他是笑里藏刀倒是一点都不过。只是，这回……
　　“既然如此，那便不再打搅大人了，不二告辞了。”目的达成，“不必相送。”
　　“丞相客气了，那下官就不送了，丞相走好。”明日朝堂之上，风波难平呐……

　　月挂中天，皎若玉轮。
　　星稀。
　　“呐，手冢在想什么？”轻柔温润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还未睡？”不必回头也知道是谁。将问题抛回去，刚毅的俊脸上无一丝起伏，黑眸深不可测。
　　“呐，手冢不也没睡吗？”轻浅地笑着，再将球轻巧地踢回。
　　“你我初遇。”不愠不火地四个字，平板冷然的嗓音。
　　“初遇么？”仍是淡雅地笑，望着素白月光下庭中那冷素昂然的身影。
　　初见，在那小镇的酒楼里，他就那么坐在那里，虽然望着窗外，但让人感觉却是目空一切，无视于自己的出现所带来的骚动，也不理会自己与他同座搭话，甚至喝下了特制的芥末清酒也没有太大的反应。那时候，自己的第一印象是，这个男人，有意思。
　　第二次相见，在那林中的小庙，他仍是那袭玄衣那身肃然，在雨中相对，刹那间有种错觉，仿佛，隔了千年光景，他们两两相望，没了天地山川，只有对方。那夜，天未明，自己便起身上路了，他知道，他们道不同，无需有太多纠葛。
　　只可惜，上天的安排是谁都说不清的。
　　即使是毫无瓜葛的人，在命运的驱使下，也会纠缠在一起，难解难分。
　　再见，他是大殿之上高不可及的帝王，自己是殿前金榜题名的状元。
　　那时方知，他就是那万民口中的圣主——青帝手冢国光。
　　“深夜入宫，所为何事？”冷肃的嗓音听不出喜怒。
　　庭中植有夜荧花。夜荧，深夜之中粲然绽放，宛若华灯，莹莹一方。
　　“嗯，睡不着呢。”浅笑着，话语中却带着几分俏皮。
　　转过身，看着花间那依然白衣飘然的青年，素来冷硬的墨玉黑眸中漾出一抹柔光。
　　“呐，手冢，你相信我么？”向前一步，仰头，迎上那双深邃不见底的眸。
　　“信。”他怎会不信他，若不信他，信谁？只是，这人又想干什么？“不要妄做定断。先与我商议。”
　　“呐，手冢信我便好。”含笑眯起的眸中看不出异样。这男人的洞察力永远这么好么？
　　“不要让我担心。”面对眼前这人，他总能表现出不为人知的温柔一面。
　　“我会小心。”他又怎会不懂？只是，眼前这帝王的心愿自己定要助他实现，不计任何代价。
　　“周助……”叹息间，长臂一伸，将那带笑的人儿圈入怀中，头埋进蜜色的柔软中，闻着那人独有的淡雅幽香，人前的冷漠在这一刻彻底放下了。
　　任由他抱着自己，两人便这么相拥立于庭中。只有在这种时候，他们，才不用带起冷漠的面具去保护对方不受世俗眼光的批判。
　　这样就足够了……
　　这样的话，就算是再多的顽敌当前，他不二周助也会一一为这个男人清除干净。给他一个，鼎盛的青国。

　　哀民生之多艰！
　　天下未定，烽火连年，战乱不断，民何以聊生。
　　战者，为江山者，多矣，为百姓者，几何？
　　若为名垂千古之帝，必先平天下！

　　“启禀陛下，前方告急。边地战事吃紧，车骑大将军特遣飞羽来禀，望朝廷速派援军。”将最新军情呈上，大臣心中暗叹。这回可是一场苦战，已持续数月之久，却仍未见分晓，此时大将军竟然来书要朝廷搬救兵，怕是真的难以取胜啊，这该如何是好……
　　此言一出，殿中各人心中俱是一惊。
　　车骑大将军求援！
　　车骑大将军乃是当朝第一武将，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人称“常胜将军”，这一回究竟遭遇何等强敌，连他也不是对手么？
　　从侍卫手中接过信笺，略一扫，冷冽的黑眸让人无法窥探情绪。
　　那张看不出喜怒的冷肃俊颜让万般心焦的诸臣想开口询问却又不敢，一时间，殿内气氛凝重。
　　大殿之中唯一的一抹白仍是悠然自得地立于群臣之首，温雅清俊的笑靥上不见丝毫惶色，微眯的狭长眸子望着上位的冷肃身影。
　　“诸卿有何看法？”半晌，那众所慑服的威严男子终于淡淡开口。
　　大臣中立刻有人站出来：“启禀皇上，微臣以为皇上当尽快下旨出兵助大将军退敌。”
　　兵部侍郎接道：“皇上，臣亦认为当立即调兵相援。只不过，不知应让何人领兵？此事非智勇双全者不能担。”发援兵已是必然之事，可这带兵的人选，难办啊！且不说这一去就是一场苦战，单是大将军的勇谋又有几人能及？
　　上位之人没有回应，只看着下放那笑得一脸从容闲适的人，突生警惕。
　　“是啊，也不知何人能担此大任啊。”一阁老叹道。
　　众臣都不由叹息。
　　眼见那人笑容愈发深意，心中一紧，黑眸中利光乍现。你难道……
　　“臣愿领兵前往助大将军一臂之力。”在那凌厉的目光注视下，白衣青年踏前一步，眼睑微垂。你，总是能够看穿我的想法。只是，即便如此，这次我心意已决，不会退缩。
　　朝堂中顿时沉寂一片，所有人都能明显地感受到来自上位者那份令人冷寒彻骨的寒气和怒意。
　　无人敢言。
　　但众人心中皆有疑问。丞相的足智多谋是众所周知的，天才不二周助的名号早已在各国间传开了，可是，这样一个文弱的人如何上得战场对阵杀敌？丞相该不会是一时心急才脱口而出的吧？
　　知道众臣心中所惑，白衣青年微微睁眸，冰蓝汪洋中波光流转。
　　“臣恳请皇上准臣领兵援助。”轻灵温和的声音里是不容忽视的坚定。现逢战时，朝中大多是文官，余下的几个武将也不足以抵挡强敌，为今之计，便只有自己出马了。
　　“不行。”毫不犹豫地拒绝，话出口了才发现自己的话语中的担忧焦虑有多明显，黯光在眸中闪过，“容朕再想想。”
　　“皇上，此事紧急，刻不容缓，臣恳请皇上让臣即刻发兵。”冰蓝琉璃对上墨黑双瞳。
　　“皇上，容微臣说一下微臣的看法，”正当两人僵持不下，兵部尚书步出，“微臣以为丞相所言甚是。此事已是燃眉之急，朝廷大将多在外征战，朝中再无更合适的人能胜任，何不让丞相试上一试？微臣相信丞相的能力。”丞相，答应你的事，下官只能做到如此地步了，剩下的就要看……
　　“皇上不必担心，您只需静候佳音，三个月后，臣必当得胜归来！”一袭白衣不再是飘渺宛如谪居之隐仙，挺拔的身姿散发着自信，光彩耀人，藏龙出世。
　　众臣又是一惊。
　　好大的口气！这等的自信！
　　可偏偏他是不二周助，青国的丞相，他的话，除了那上位者，何人敢质疑？况且，那样的自信，必定不是毫无根源的。
　　“好，那就依爱卿所言。”这人是非要让他担心么？“朕给你一万精兵，三个月，三个月后朕在此设宴待爱卿凯旋归来。”
　　“谢皇上，臣即日便动身。”他当然明白他的担心，只是若真如昨夜所卜之卦象显示，那么即使是他也无十全的把握可以全身而退，又何累他人？
　　“退朝。”起身入内。
　　“丞相请留步，主子想请丞相先至御花园，主子有事相商。”侍从叫住正随众人鱼贯而出的白衣青年。
　　像是早已料到了，白衣青年也不惊讶：“那好。在下这就过去。劳烦了。”
　　他，这算是要饯行吗？

　　这次，他错了。
　　那男人见了他只是突然发狠地将他搂进怀里，紧紧抱住，力道之大让他差点以为自己会因肋骨被勒断了而无法出征。
　　然后，那男人又突然放开他，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他一人站在御花园里吹风。
　　最后，两人一句话也没说。
　　他明白，那人恼了。恼他了，恼他算计到了一切却不告诉他，恼他擅自做出决定。
　　只是，那人可懂，可懂他的心？
　　算了，既然那人没什么要交代到的了，他就可以安心启程了。
　　只是，现在这又是怎么回事？
　　皇城外，一万精兵已整装待发。
　　城门口，文武百官分立两侧，当中是明黄的车辇。
　　“呐，皇上好大的阵仗。”言笑晏晏，话中却不乏讥讽之意。搞什么名堂啊！这男人不是没话要说了吗，那干嘛还带着这么一大班子人来这啊，参观吗？还是踏青？
　　“爱卿好大的架子。”冰脸相对，黑眸中却有了一丝笑意。
　　“臣不慎惶恐。”哼，这人就不会来句安抚的话，给点好脸色吗？他现在可是要去为他拼命的诶！
　　“小心。”只有二字。
　　千言万语，到头来，只余二字。
　　小心，保你身，方安我心。
　　“好。”垂了眸，看见那人腰带上自己亲手系上的玉佩，唇畔勾起的弧度见深。虽然只有二字，但是，够了。
　　“祝丞相旗开得胜！成我青国霸业！”不知是何人先喊道。
　　“祝丞相旗开得胜！”诸臣同声。
　　拱手，扬声：“多谢各位了，周助定不负众望！”
　　干净利落地旋身上马，看着那双眉微叠的男人，一笑。
　　倾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