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语者》夏长安

4、离开

　　快一周了，连绵的雨势让季云洲微微生出些许焦虑。
　　放下手中的铅笔，看看面前本子上的图画，季云洲活动了一下肩膀。他答应了要送珙桐一个神秘礼物，所以在他制作这本简陋的漫画书时，珙桐虽然抓耳挠腮但还是克制住了不过来偷看打扰他。
　　看看手机，马上到中午十二点。手机在这里丝毫没有信号，充其量只能当做“手表”使用。当然，里面还存了珙桐一堆乱七八糟表情的自拍照。
　　阿星一早被松山大爷叫走了还没回来，季云洲收好自制原创漫画书，站起身来准备做饭。
　　院门“嘭嘭嘭”的被敲响，外屋的珙桐蹦跳着去开门，季云洲就听到门开后珙桐惊慌的喊：“哥哥！哥哥你怎么了！”
　　两步跨出门外，季云洲看到松山大爷背着阿星，而阿星没什么表情，还伸出一只手安抚的摸了摸珙桐的脑袋。

　　原来阿星在帮忙夯实墙壁的时候脚下打了滑，崴到了脚。胳膊和小腿上还有一些擦伤，还好，只是皮外伤。送走松山大爷，季云洲走到阿星身边，毫无预兆的一把将他抱起来往屋内走。阿星身体瞬间僵硬，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安。
　　季云洲也不多话，把阿星放在床上坐好，一边把纸笔递给阿星，一边轻声问道：“应该有外敷的药吧，你告诉我，我去拿。”
　　阿星看看他没什么表情的侧脸，垂下眼睛在纸上写了起来。

　　阿星的脚一开始肿的比较吓人，敷过几次药之后消了肿，珙桐才终于不再总是眼泪汪汪。季云洲曾经参与过野外求生训练，学过一些按摩救治手法，依样画葫芦的给阿星试了试，效果还不错。
　　这晚温度有点凉，季云洲躺在珙桐的小床上，长腿堪堪搭在床尾放着的一把椅子上，做了个恍惚的梦突然醒过来，却不记得梦到了什么。耳边一阵悉悉索索，季云洲睁开眼，看到不远处另一张床上，阿星坐在床边，用没受伤的一只脚在摸索地上的鞋子。
　　“去厕所？”季云洲利落的翻身下床，轻声问。
　　阿星微微点了下头，虽然是在黑暗中，季云洲能感觉到他有点窘迫的样子。

　　这几天扭伤脚以后，每天晚上睡前季云洲一定会扶阿星去厕所一次，然后直到天亮。今晚或许是因为晚餐有点儿咸，睡前多喝了几杯水的缘故。
　　季云洲蹲下身在地上摸到鞋子，一只手拉过阿星的脚，将鞋子套了上去。脚腕可真细，一只手完全握得住，入手的皮肤冰凉细腻，季云洲瞬间有点儿不想放手。
　　当然，没给阿星反应和抗拒的时间，两秒左右季云洲已经完成了穿鞋工作，接着站起来，熟练的把阿星的胳膊架起来搭上自己的肩膀。
　　农家厕所都在屋外院内，出了屋子下台阶要走上十来米。夜晚的雨好像比白天小一些，季云洲先扶阿星在门口站定，给他带好大斗笠，然后再扶他下台阶。
　　阿星的脸在漆黑的雨夜看不清表情，他伸出一只手拉了拉季云洲的胳膊，然后指指季云洲的头。季云洲笑笑：“我不带了，雨不大。而且我带着不好扶你。”
　　斗笠的帽檐十分宽大，两人都带的话，头和头要打架了。
　　“走吧，几步路，淋不着我。”季云洲不在乎的笑笑，却没忍住爆发出一串咳嗽。或许是得救时在河水里浸泡过久体内寒气一直没能尽数散去的缘故，这些天虽然身体没大碍，却总是时不时就会咳嗽一番。
　　阿星没有学过医，只是不经意从爷爷哪里知道一点皮毛，参考爷爷留下的笔记大致配了药给季云洲吃，也没什么效果，不知哪里出了错。

　　季云洲背过身掩着口鼻，咳嗽过一小阵儿后转过头说，“好了，走吧，当心脚下。”
　　阿星却没动，解下自己头上的斗笠给季云洲带上，主动往他身边靠了靠。季云洲嘴角轻轻动了动，那抹笑意太轻微，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发觉。
　　上完厕所回到屋里，季云洲看阿星躺好之后才回到自己床上。臂弯里那瘦削却柔韧的少年身体触感似乎隐隐还在，鼻息间还萦绕着少年头发上的植物气息。
　　珙桐那个小鬼头，跟自己无话不谈——除了阿星。季云洲只要问到关于阿星的任何事，珙桐都会立刻闭上嘴瞪大眼无意识卖萌，一个字也不说，导致到现在为止，季云洲都不清楚阿星到底年龄多大，全名是什么……以及，为什么不能说话。

　　过了第十二天，天色终于开始有了放晴的迹象。大半天都没再下雨，天边的颜色也渐渐透亮，村里人都说，这雨要停一阵子啦。
　　季云洲站在院里举目眺望，远处是透出微蓝色的天空和翠绿欲滴的山头，珙桐爬在屋檐下的小桌子上小声嘟囔“西一安鲜，新鲜的鲜，鱼在左，羊在右。”侧头，从半开着的窗户可以看到阿星一手举着笔记，一手写写画画。
　　隐约而婉转的鸟叫虫鸣声，配合着这简陋小院里简单平常的画面，竟然让季云洲心头闪过“就在这里一直呆下去也不错”的念头。
　　季云洲明显被自己这念头震惊了一下，心里摇摇头叹息：安逸的日子还真是让人懈怠，外公还等着自己的消息呢。

　　“大叔，哥哥叫你！”珙桐脆脆的喊。
　　季云洲定神，看到阿星从窗边望出来的眼神，有一丝欣喜。
　　阿星递给季云洲一叠字迹工整的纸，又让他看自己的“会话本”，季云洲拿过本子，上面写着：我从爷爷的笔记里找到了一些可能有用的内容，病例、药方、注意事项都写清楚了，回去后请你务必再多找几位医生把关，希望可以帮到你。
　　季云洲看着阿星明显憔悴的神色，心底涌上满满的暖意。
　　“阿星，谢谢你。”季云洲思来想去，只有郑重的道谢。阿星微微一笑，摇摇头。
　　若是对待别人，他可以许下各种金钱承诺，或者问对方想要什么想不想离开大山这些以自己的能力都可以轻松办到，但是面对阿星的时候，他就是没来由的知道，阿星不稀罕这些。他帮自己，只是他愿意帮。可能因为两位老人家的交情，也可能还会有别的？
　　季云洲没让自己想太深。

　　连续放晴两天，这天上午，季云洲打算返程了。
　　去村长家打了招呼，回来将整理好的背包背上，带上了阿星家仅有的一只手电筒，又背了一顶斗笠以防突然下雨。
　　阿星和珙桐一起送季云洲，淌过大腿深的河水，到了山脚下，又一路蜿蜒爬上半山腰。羊肠小道依然湿滑，三人都穿着草鞋，草鞋鞋底粗糙，扒地力强，倒是起了不小的帮助。
　　季云洲回头看了看小小的岚村，村长的小院里，几位老人正遥遥的看过来。珙桐也发现了，开心的举起双手使劲挥动，季云洲没有挥手，而是深深的鞠了一躬。阿星看着他的举动，嘴角微微翘了翘。
　　三人互相帮助爬上山顶，接下来季云洲需要沿着山脊走二十公里左右，再翻三座山，还要赶夜路，脚程快的话，预计也得下一个天亮才能抵达另一座有电话的村子。
　　“就送到这儿吧”，季云洲揉了揉珙桐的小脑袋，小家伙这几天不断给季云洲重复路线图，连“一棵歪脖树、两块黑色平整石头、一眼山泉”这些沿路的地标都让季云洲记得滚瓜烂熟。
　　阿星点点头，眼神平静。珙桐却是立刻扁了扁嘴，大眼睛里迅速蓄起了泪水。
　　自从爷爷去世后，没有人跟他聊天，给他讲故事。季云洲这些天和他说的话，加起来都比他这两年和别人说的话要多。
　　他是真的舍不得季云洲走。

　　季云洲鼻子也有些酸酸的，蹲下身看着珙桐，低声说道：“神秘礼物放在你枕头下面”。珙桐抽噎着点头。
　　阿星突然拉了拉季云洲的袖子，给他指远处山脊上走过来的一个人。季云洲辨认了一下，心里一喜，那好像正是当天和他走散了的向导。
　　片刻向导就走到了眼前，黑瘦的小伙子一看到季云洲便激动的不能自已，夹杂浓重方言的普通话一通好说。
　　原来自从两人走失，小伙子也是几经周折才回到村子里，雨一直不停，他和几个朋友上山几次想找季云洲，都因为雨大山滑没能走到一半路。害怕季云洲出事，想联系季云洲的家人，可是季云洲根本没留下别人的联系方式，小伙子着急的夜不能寐，雨停的第一天就开始沿着之前走过的山找，今天找到这边，居然看到了完好无损的季云洲。

　　季云洲心里五味杂陈，用力抱了抱珙桐，又假装若无其事顺势抱了抱阿星，在他耳边轻声道：“谢谢。”
　　一触即放，几乎没给阿星反应的机会，旋即转身跟着向导走了。背后是珙桐明显的抽泣声，和阿星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季云洲抿了抿唇，强迫自己没有回头。

　　山脊的路还算好走，轻快的走了十来分钟，季云洲终于没能忍住，回头望去。
　　只见碧空如洗，远远的山头上，一高一矮两个身影还静静站立在草丛中，遥遥看着自己离开的方向，在蓝天的幕布下，形成了一副温柔而甜蜜的剪影。

　　季云洲自诩对外人冷淡坚硬、疏离默然的一颗心轻微的、无声的裂开了一道浅浅的缝隙，鼻腔里涌上一股陌生的、甜酸微辣的湿意。
　　但不过只是几秒，他已经收敛好了情绪，转回头强迫自己死死看着面前向导的背影迈动脚步，一步一步离开了这个他生命中意外抵达，或许以后也永远不会有机会再来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

　　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