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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二十五章 【观衅伺隙】 ...


  •   漠上与井州并壤,西南方位的谷峡如同一条纽带直抵政南井州。谷峡一带有境司处的守卫驻扎,抵御西北边境外敌,对过境的盘查更是严苛。
      “小孩,你去政南可有文牒?”
      东方天际泛着白,刚交换值班的守夜人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境者了。
      “没…有……”
      不过六七岁的孩童因为恐惧眼中噙着泪,他身上的衣服就连用补丁都没法拯救,脸黑漆漆的看着就像个小叫花。
      “那是要寻亲人?”
      侍卫的盘问本质上没什么约束力。官家意思,真正想过谷峡的老道人都能明白,结果碰上了一个完全不懂这些道理的小孩,侍卫的问话明显越来越焦躁。
      “也…没有……”
      “无一傍身,莫不是犯了事逃出来的!”
      问话问得有些烦了的侍卫挥起了拳头,小孩也认命般地闭上了眼睛。
      “啊——”
      发出痛苦呼救的不是男孩而是侍卫。
      感觉拳头没有落在自己身上,男孩也一脸的不可置信,瞪着惊恐的双眼,看着走近眼前的人。
      那是男孩生平第一次看到黑白之外,如此艳丽的色彩:鲜衣怒马,意气风发。
      定远侯南孤禹一从宜州回来,都顾不上在营帐中休息便马不停蹄地赶来关卡。
      “既然无钱无势,政南便非你栖身之所。”
      收起手中的马鞭,马背上的身影一跃而下,腰间的玉佩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来。那声音似是美妙乐器所奏,把男孩的心一把揪住。
      “村里今年又是一场大旱,人们都走得差不多了。听说政南人杰地灵物华天宝,是个好去处。”
      男孩越说声音越小,感觉到定远侯走近了,整个人的头都低了下去,身体也快缩成一团。
      “旱灾?柳家村?”
      自上而下审视的目光将男孩彻底笼罩着,男孩不敢再多说什么,生怕说错了性命不保。
      柳家村在漠上的东南一侧,虽南有渠江水源,却无法将水引过来。立春刚过,眼见着天气开始变暖,应是着手农事的时候,村里的农民看着田间干涸的土地,终选择了他处。
      “为何不去汾州?”
      柳家村东面便是汾州,一样是个好去处。往这里去政南的,这小孩倒是第一个。
      “我一个人…走不到汾州……”
      南孤禹垂下眼来,看着男孩眨了又眨的眸子,确实不像那种有胆子隐瞒什么事的样子,便再次起身上马:“小孩!与我回境司处,你同样可以有口饭吃!”
      有口饭吃……
      本瑟瑟发抖的小孩眼中露出了喜悦的神色,伸手猛地将湿润的眼睛一擦:“谢大将军!”
      男孩最后是跟着南孤禹的马跑回军营的。看到与关卡处完全不一样的军容风纪,他早已不在意被磨破的脚跟是否还痛着,就那样愣在原地,看着威风凛凛的大将军跳下马走进营帐。
      “军营重地,带个身份不明的人进来,谁知道是不是小细作!”
      南孤禹的营帐是独立开的,只有贴身的几名侍从能够进出,其他的人都隶属境司处的掌司葛拓管辖,两人的明显气氛不合。在看到南孤禹带回一个小叫花子时,葛拓冲进了他的营帐。
      “那孩子是个好苗子,好好培养,日后定能成大器。”
      男孩吓得挛缩在营帐外,南孤禹却很惬意,不急不慢地端起身前的杯盏,看着泡得呈现淡青色的茶水悠悠地吹了吹。
      “定远侯您瞧人的眼光一向不准!总不至于一切还真是您另有图谋?十年前的浮屠一事,您可是最大的受益者啊!”
      杯盏轻轻地放下,南孤禹没有因为葛拓的挑衅而动怒,毕竟葛拓的心里可是憋着比他更大的火。
      “看来境司处的掌司之位将军坐得不舒服?”
      葛拓的拳头捏得咯吱直响,他本是西坞人,却在漠上与西坞接壤这处镇压着同族。
      “定远侯若是不放心我的身份,倒也不必再让我呆在这儿。”
      “怎会?我相信将军是个明事理的人,一旦动兵对双方都没好处。”南孤禹悠悠道,引得葛拓突然张口大笑了起来。
      “我族圣女已死,其他子民也对厥北俯首称臣,那个文王如今看来虽在其位却毫无实权——定远侯这一石二鸟之计确实用得妙!”
      南孤禹不说话了,一阵沉默。身旁的侍从明白了什么便立马退了下去,帐中只剩下葛拓与他两人。
      “西坞圣女,真的死了吗?”
      一个精致的琉璃瓶放在了案桌上,琉璃通体泛着淡蓝色,里面不知盛着什么,在下方形成暗色的沉淀。
      看到这个琉璃瓶时,葛拓的眼神明显变得犀利,像是一下子知道了对方的目的:“定远侯这是去了谮撷庙?”
      整个厥北,几乎没人不知道宜州的谮撷庙是十年前文王出事的地方,虽然后来隐司处的人及时封锁了消息,但抵不过人言可畏。
      “听说西坞圣女的血可施蛊术,一蛊牵百蛊,只要是至亲,无论身处何地都可用这蛊术寻到?”
      “那蛊术族内只有圣女可用,圣女既死,便无人可再催动。”
      “哦?”将瓶子再次拿起,南孤禹细细端详着,故意摆出很夸张的动作来,“那可还真是可惜啊!”
      十年前文王去宜州为百姓泽福时,南孤禹远在泠州天净。那一带位于沽州北部,虽远却不比漠上,定远侯对外镇敌之际,浮屠门之事爆发。
      佛像之下,文王有口难辩,堂堂一国之君威望尽失。定远侯没有在那时取而代之,如今却调查起那名西坞女子的事,葛拓虽有疑虑但未妄加猜测:都是十年前的事了,就算厥北易主对他又能有什么影响……
      军中没有七岁孩童身形的衣服,最后竟然是葛拓翻出几片裁剪特殊的布料,给男孩随便披了披,缠了缠,又绕了绕,竟有模有样。
      男孩洗去脸上的污垢,头发也梳理得工整漂亮,整个看上去倒是俊俏不少。只是葛拓对他仍没有好脸色,毕竟他才不会信定远侯会无缘无故收养一个孩子?
      南孤禹就这么盯着小孩看了会儿,似联想到了什么。定远侯功南征北战数年,如今外患虽消,内忧却愈加严峻。文王成日饮酒醉歌,听太监的描述伶人已换了无数批,个个都是气虚消陨的。
      他自是清楚文王的心结,只是当初的事情落下这么个结果属实出乎他的意料:文王至今膝下并无子嗣,妤妃入宫七年更是没有任何动静……
      营帐中,油灯光影晃晃悠悠,映照着人的脸忽明忽暗。男孩在南孤禹的身侧将灯芯修剪了一下,火光瞬间不再摇晃,黑色的细烟直直地往上方冒着。
      “大将军为何事烦恼?”
      南孤禹的目光从手中的图纸上移开,微瞥了眼男孩后又再次落回图纸上。
      “无事。”
      男孩抿了抿嘴,也不再多问什么,只是往后退了退,静静跪在离南孤禹不远处的案牍前。
      那是南孤禹喝茶专用的矮桌。说来也是奇怪,战场上的人一般都是性子爽烈之人,最爱饮酒吃肉倒是,但南孤禹偏爱饮茶,茶具的外形也更是奇特:非窑洞烧制,而是由竹子所制。
      “对那个感兴趣?”
      男孩看得入神,南孤禹询问时没作多想地点了点头。
      “此物乃挚友所赠。”
      话语间,南孤禹透露出苦涩之意,似在缅怀。看着他这异常的神情,男孩只能低下头,似与他感同身受。
      翌日,一辆商队马车入境漠上,赶车的马夫虽然头发蓬乱,却眉眼如画,像是刻意乔装。关卡处的守卫一眼瞧出,立马进入警戒状态。
      “这是沽州那些人在苏掌柜这里订的料子,耽误了行程你们担的了吗?”马夫指了指身后的箱子,厉声呵斥。
      几名守卫虽然开始还吊儿郎当,但立马表现出一副刚正不阿的模样。
      “呦!还真不巧,若是早些你们倒是可以畅通无阻,如今定远侯可是下令要严查,就算这个苏掌柜亲自来怕是也不行!”
      “是吗?”马车里传来一声笑,紧接着车帘被一只细长的手抬起,“在下亲自来也行不通?”
      苏壬探出头,看着站在地上的两名守卫脸上神情似笑非笑。守卫自然瞧见了他拿在手中的特殊文牒,一下子没了声。
      马车的帘子再次放下,就在马夫再次挥起马鞭,苏壬故作轻松地坐好准备打坐时,只听“哐”的一声,马车彻底停了下来。
      “苏掌柜,方才咱可是说了,就算您亲自来也不可放行!”
      这种突然的变数,苏壬清楚绝非打点不周所致,想起上次往厥北还是去年年初时送的单,看来这是打探的时间上出了差池。
      僵持之际,远处传来马蹄声,虽然听着只有一匹马,但车里的身影明显紧张了起来。
      “往我厥北运输如此上乘织锦的掌柜,见上一面可真是不容易啊!”
      南孤禹的突然出现明显让车里的身影一惊,厚厚的帘子此时形同虚设。苏壬是特意选择南孤禹离开谷峡的时间入境的,却没想到对方已经回来。悠悠地转了转手指上象征着家主身份的戒指,再次抬起的眸子落在了马夫所坐的方向:葛拓的消息不可能错,那么只有……
      “苏掌柜应是清楚此处盘查越来越紧,当走汾州梁城才是,怎么还走这边!”
      走谷峡,是条快道,但汾州才是上上策。
      “这批料子工艺复杂,需大半年的工期,时间上已是误了不少。若是走汾州还需过并州——政南地势不比厥北,那样又需耗费不少日程。”车里的人未下车,只是很淡然地说着。
      “既然已经误了时辰,那就不必送了。”
      几名守卫纷纷拔出了佩剑,眼见着就要扣下这批次的布料。明晃晃的挑衅让苏壬气愤得不行,只能捏紧了拳头。
      就在这两波人谁也不让谁时,又有马蹄声传来,伴随着一阵粗犷的声音,所有人都望了过去:
      “定远侯——今早我可是想起了你先前问起的那个蛊术了!那是我们西坞的——血——蛊——”
      故意放大声贝的两个字,在场的人只要不是聋子便都能听到。南孤禹自然看不惯葛拓这横冲直撞的性格,紧锁着眉头满是嫌弃。
      “掌司特意赶过来告诉我这个?”
      看着身边勒紧缰绳的身影,南孤禹示意那几名守卫停手。葛拓利索地跳下马来,眼神不经意间看了一眼马夫,接而对着南孤禹的肩便是重重一拍。
      “此事难道不重要吗?你都知道那蛊可以找寻到圣女的后人,若不是世人不知道出现在谮撷庙的是我族圣女,西坞的臣民还会这么听话吗?”
      这样大肆宣扬的葛拓把那两名守卫可吓得不轻,从听到“圣女”起,早已冷汗直冒,觉得小命休矣。
      “此事回营再议。”南孤禹狠狠地给了葛拓一个白眼,认为这人属实没脑子。
      葛拓仰了仰头,发现马车后面的运输箱子直接劈开了上面的锁,佯装检查:“哎呀!这莫不就是名满政南的苏府织锦!”
      “葛掌司还懂这种工艺?”
      他粗人一个哪里懂这种细工布艺,南孤禹立马戳破,没想到葛拓竟一点也不心虚,从中抽出一匹布来观摩道:“定远侯说的哪里话!我哪懂这些,只不过当年苏掌柜阔绰,赠了几尺上好的织锦交于手下兄弟!那手感与这几乎一模一样啊……可惜我这人粗心得很,不知后来给塞何处了……”
      说到最后一句,葛拓似心中有愧,边退回到南孤禹身边,边小声地说道。
      马车里的苏壬听葛拓提起曾今赠送布料一事,再次走下了车。一身香云纱轻薄如翼,贴身的白色的褂里衣缘处更是点缀着各种精细的金叶细纹,整个人长相那是一个俊朗:“当年只是想着可为将士们添件新衣,或是给家中女眷,怎么都是不错的。不曾想这位将军倒还一直记得此事。”
      葛拓嘿嘿一笑,这不是他第一次见苏掌柜,却不知怎的突然词穷,只能随意胡说八道些什么。
      “我虽粗人一个,掌柜的一番好心,我自是记得。”
      如此光明正大地说着受贿一事,南孤禹脸都黑了一圈,没想到葛拓如此没脑子,看来此处监察得好好立个规矩。
      苏壬被“请”到了军营,一车的布料被值守的侍卫仔细地检查着。车夫盯着侍卫的动作,生怕这些粗人弄坏了布匹。营帐里,南孤禹正坐主位,一手执军报,一手端着茶杯小心地摩挲着。
      随着暗下来的天色,营帐外升起了篝火。此时虽已仲春,晚间仍会觉得湿冷,苏壬便坐在帐外的火边,忍不住将手伸到了火苗的上方。
      他的手只管清点账目,从未干过粗活,手指光洁如玉,在火光的照应下似舞动着。身上的香云纱更是被衬得透薄如玲珑的水珠,将整个人包裹着。一旁途径的士兵都忍不住驻足,个个看得如痴如醉。
      南孤禹得知苏掌柜不过出去烤个火竟引得如此大的骚动,瞬间发怒。给每个失职的士兵赏去十板子,苏壬更是被他带到了自己的营帐中。
      听着耳边的踱步声,南孤禹仍盯着卷轴,把苏壬带到军营好似他故意为之。苏壬看似无心的踱步下,目光已经将帐内的一切瞧了个仔细,心心念念的,全是葛拓提到的那个血蛊。
      到底被藏于何种地方?莫非在南孤禹身上?
      “将军这么不信我,还亲自看押?”
      苏壬早已不在意布料是否能赶得上送达的时间,想上前给南孤禹再细说说家长里短,结果立马被左右侍卫给拦住。
      “想不到南将军如此伸手还需要如此严密的守护。”他只得退了退,见侍卫已经收起刀又如左右护法站了回去,尴尬地笑了笑。
      南孤禹终于放下了手中的东西,睁眼看向了苏壬:“人嘛,凡事留个心眼总归没错的。”
      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苏壬干脆在一旁的蒲团上坐下。这差事就不该落在他头上,眼下竟出了这么大的变故都没人先知会一声,看来只能先赶紧回政南告知生灵门。
      待布匹清点结束,苏壬已经支着胳膊伏着案板昏昏欲睡,直到侍卫进来禀明情况,南孤禹才终于松些了戒心。
      “将军可是查完了?”伸了伸懒腰,苏壬打了个呵欠。
      “苏掌柜如此气定神闲,想来经常走这官道?”
      南孤禹腊月赴任谷峡,突然干涉境司处的缘由无人知晓,当时更是带领了一支亲信随从,在往南一路各种盘查。由于苏壬出手阔绰,那些收了好处的士兵更清楚一旦暴露了政南商队走官道,自己不是军法处置那么简单,便也一个个装糊涂遮掩着。
      不过半月,南孤禹带着自己的侍卫去汾州梁城细查了一番,并没得到有用消息,最后只能先回长华。所有人都不知他为何如此折腾,常年征战在外,拥有敏锐直觉的他知道:有一股力量略过“四司”,暗中牵动着厥北政权。
      “呵!将军了真会说笑,在下不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商人,哪里有那本事?——啊——”
      苏壬的话还没说完,接着便是一阵惨叫。南孤禹已经将他压倒在一张狼皮上,闻到一股未曾散去的生腥味,他吓得浑身脱了力。
      “你…你想干嘛……”
      之前看到的有关定远侯的画本内容一下子涌进了苏壬的脑海,感觉到扑面而来的危险,他想挥手反击,最后双手都被南孤禹牢牢把着。
      “白心!救我!”
      不敢多想一秒,苏壬喊出了易容马夫的名字。随着一道白光的闪入,营帐里响起了打斗声。
      马夫虽然面相粗狂,使着一把利剑,身形躲闪灵魂。南孤禹手中的长枪耍得令人眼花缭乱,几招下来两人难分输赢。直到葛拓闯过南孤禹的守卫,一把长刀从两人的上空劈过,原本稳固的营帐瞬间塌了一角。
      “怎么突然就动手了呢!”
      葛拓看了眼马夫,又看了看南孤禹,发现此时自己似乎成了他们的共同敌人。
      “西坞离这里可没多远。”
      这话是在提醒南孤禹,方才两人的架势,若不解围,怕是能闹出整个军营。
      苏壬站在马夫的身后,气呼呼地整理着自己的衣衫:“将军既已认定了我们别有用心,看来这货我们也不必送了——白心!我们走!”
      刚往前踏出脚步,又一排的侍卫握着刀拦住了苏壬他们的去处。
      “怎么?将军非得查出个什么才放行?”
      双方没有一个人愿意让步,葛拓实在看不下去,挨着南孤禹的耳边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
      南孤禹的脸色骤变,盯着苏壬的脸仔细瞅了瞅,终于先松下口:“只是试探了下苏掌柜,没想到竟然真的不会武功,是本将军唐突了。”
      苏壬在此处是一秒都不愿多呆,更不愿接受对方毫无诚意的歉意,对着帐营的帘子便猛地一踢。这一踢不打紧,本在帐外偷偷观察里面的男孩被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脚。苏壬没有细看,瞅着男孩白净的侧脸与穿着华丽的衣服,想不到南孤禹竟连孩子都不放过。
      “你们厥北的果然都不正常!”
      再次坐上马车,苏壬是真不再往北运送那批布料了,在看卫死死的护送下,他再次回到了原本被拦下的关卡处。再往南,是这些人不敢往前的地方,苏壬得意一笑,攥紧了手心里的东西,就这么堂而皇之地离开了这片危险之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第二十五章 【观衅伺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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