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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二十三章 【厥北之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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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州四峰间,消息闭塞,肖湘门出现数月之余,其他山间村民并不知晓沁岭峰中发生的大小事。这本可有利于肖湘门接下来的北迁计划,但厥北的爪牙已经伸到沁岭山下,北上的关键卡口苏府暗道被人把手。
张宗仁似乎早料到了这点,带领一波武者弟子往方灵山的方向探去。厥北探子发现这异常之举,为不打草惊蛇,便偷摸着跟上,只留下少数人在关卡处。
这正是张宗仁希望的,便任由那些探子跟随,为贾墨识去往苏府争取时间。
而于翮初等一行不善武的文者则走上另一条往东北角的路,此路徒步一段后需要走水路,途径并州西北。如此便入厥北之境,之后的行程也就不用再担心什么探子了。
经过一番乔装,他们佯作北往的商旅队伍,看他们换装的熟练程度,可真不像新手。
途中,仅有的一辆马车归身子骨最弱的于翮初。马车轱轮喑哑,像在这山路间奏着乐。
秦夜透过帘子看着外面山围处的绿植,不时跟领队的人感叹这奇异的景色。
“去把我的杯盏拿来。”
马车里的一个声音传来,紧接着一个利落的身影立马跳下马车,在原地稍微等待了一会儿,任由队伍从自己的面前走过。
“五叔,于师叔的茶盏在哪个包裹里?”
队伍的后方,一个伙夫模样的中年男子牵着一匹马,马背上装满大小不一的行李。
“都这个时候了他还这么讲究。”
那被称作五叔的人不费劲地拿出了一个包裹,将它小心地递到了秦夜的面前:“拿着,可得小心些。”
秦夜抱上那个包裹,里面硬邦邦的瓷器硌得发出阵阵滑动声。
再次跑到最前方的马车里,他在那薄薄的蒲团上跪坐好,伸手将包裹解开。
小孩的手比不上成人,摸着那滑溜的杯子,瘦小的指骨几乎整个抱住杯子,才能将杯盅护住。好不容易将杯子放好,秦夜又拿出一截装水的竹筒。
竹筒外壁呈深棕色,开口处用一张厚厚的皮纸包住,并用麻绳捆之。
竹子本不保热,倒出的水却冒着热气,带着那股淡淡的幽香,让人心神似乎经受一番洗礼。
沏茶之人明显有些失神,直到于翮初的声音传来,才赶紧将竹筒收好……
“我不是掌门人,不用紧张,问你几个问题,你只需老实回答就好。”
薄唇轻触润色的茶杯边沿,于翮初微品了一口茶味,悠悠将杯子放下,双眸只是往秦夜的身上扫去。
“可知我们这是去往何处?”
“知道…厥北……”
“知道我们为何去那厥北?”
“这个……”
秦夜支吾,无法回答。自张宗仁离开生灵门,就没得山下老百姓的好名声,虽然其他山上的村民大致不知沁岭峰上的事,但传的人多了,总会飘到其他地方,尤其方灵山上还种着草药。
眼下生灵门出事,肖湘门借此机会重出江湖应该最合适不过,而眼下却选择了暗中迁徙,只有可能这两派还有其他的关系牵扯。
“想到什么直说就行。”
于翮初轻托着下巴,似乎看破了那脸上躲闪的神色。
“秦夜…不知……”
躲避的眼神游离在一旁的茶盏上,不敢再有所窥探。
“心术不正。”
须臾之间,一个身影从马车里飞了出去,滚入一旁的丛林中。其他行路的人发觉动静,正要停下问一下情况,却得到了车内人的阻止。
“天色不早了,需要快些赶路才行。”
众人不敢怠慢,大家都知道路上花费的时间越多就越不利,需要在天黑前找着一处落脚地才行。
越往北行,寒意愈发明显,席卷着的风如尖刀利刃。其中几名弟子明显有些受不了,那个伙夫装扮的人最先上前找到了于翮初:“我们的路线可有问题?若再不能找到落脚地,其他人怕是会熬不住。”
“五叔,这已经是一条最为快捷的路线了,还可以避开厥北的探子,前方不远处应该就能遇到接应的人了。”
这个被称作五叔的人虽心中急切,但听了这番话还是静下心来:为混淆视听,张宗仁带人往南不仅是为了贾墨识,更是为了他们。而眼下贾墨识面临的困难怕是他们百倍。
于翮初的话不是简单的宽慰,这伙人真于夕阳落下余晖之际,在沧浪湖的码头看到一艘游船。
那船堪似坊间花船,只是没有歌舞笙箫,立于湖面,好像建筑在水面上的宫殿。
潺潺的水声传入耳膜,众人大喜,马车里的人也终于掀开了轿帘,看着那船身周遭的灯火,脸上终于露出了轻松的笑容:“终于来了……”
……
苏府宅院的后花园里有出山的暗道,暗道不远处有奇林相接,隐蔽巧妙。而这里没能逃过方为留下的那些人的搜查,几名暗探正守在暗道口,只等有人送上门。
“师兄,这情况不对啊。”凝久整个人贴着身后的石壁,下巴上挤出好几层褶,恨不得将自己与石壁融为一体。
贾墨识自然清楚眼下情况,掌门给他这么重的任务,他自是比凝久紧张得多,却只能尽量镇定。
若是可以,他倒是想直接上前与这帮探子厮杀,可是敌方底细还没摸明白,若一早暴露了他们放出信号弹,怕是会连累掌门。
将手中的锡杖挨着墙角放好,他朝凝久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凝久明白地点点头,看着贾墨识纵身跃入上方的奇林中。
透过横条枝蔓,贾墨识静静地观察着院落中的守卫。直到一个白色的灵柩闯入他的视线。
不知是不是因为用力过度,他觉得身上的伤又开始疼痛了起来。想到刚入生灵门时,因为采药受伤,子墨医者没有训他,给他送上了金疮药……
那可是子墨医者,行医不留名的子墨医者啊……
有女孩的哭声从屋子里传了出来,紧接着一个老妈子跑出了屋子,在院子里诉起苦来。贾墨识听不见她的声音,只能看到她不断摆动的手,摇晃着的胳膊,整个人似乎在抗拒着什么。
很快,屋子里女孩的哭声停止,一个白色的身影来到了院落里。
看着那个似曾相识的身形,贾墨识一瞬间好像又看到了一丝希望,直到那个老媪的声音在利刃下止住了聒噪的声音。
周围静得如同空气都凝滞了,只有夹杂在风中的血腥味在诉说着刚发生的一切。
有探子进了屋,不消一会儿又出来了,朝着站在假山旁的人说了什么。
那人摆了摆手,没有再为难面前的白衣男子,正欲转身,余光先一步察觉闪过的寒光。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探子几乎毫不犹豫地拔出佩剑,完全将指挥使临走前交代他的话抛之脑后……
倒在血泊中的身影又多了一个,贾墨识看着那个倒下的身影,似乎看到了子墨医者遇害……
从上空砍下几道凌厉的剑气,院中的人不设防,弯刀来不及拔,只能以刀鞘迎上。“嚓嚓”几声响,探子们注意到了上方投下的黑影,再次变换阵型开始接招。
贾墨识未直取他们的性命,而是将重点落在他们腰间的一个锦囊上,那些人明显没能料到他这一步,结实的锦囊扎绳竟被挑断。
这招使得贼,可以说绝非君子之术,更是贾墨识没办法下才使用的法子。
“什么人!”
有关肖湘门的细节,隐司处的人显然还没得到相关的情报,围剿生灵门,也是听说过这个门派中“云梯”一事后,方为才有心部署的。只不过那晚出手相助的人撤得很快,若不是时间有限,方为定会沿那铁索将暗中相助的人灭个干净。
“你爷爷!”
剑刃挑起信号弹的线捻,五个箭筒一样的东西被贾墨识稳稳地抓住。那是方为留下的穿云箭,让手下的人随时汇报异常,却没想到留下的人如此不中用。
火光击石,剑影纷花。江湖历练不过半载的牛犊,哪里比得上常年配刀戴甲武士的韧性,更何况还是身上带着伤的人。
于翮初很快败下阵来,不知是不是预感到自己的结局,有那么一瞬他注意力明显分散,好像放弃了继续去挡招,直到他看到了从奇林上方飞身而下的张宗仁……
张宗仁赶早回来了,不因为其他,只因厥北探子不熟悉井州地势,追踪他的路上明显吃亏了些,再加上一同的武者联手,处理身后的尾巴更是容易。
而贾墨识与他们不同,本就带了一个酱油瓶,临上阵只能靠自己,自然吃力不少。
“掌门!”
被张宗仁一把护下,贾墨识还是忍不住哽咽了嗓子,看着一旁的灵柩和血泊中的身影,自身的承受力多少有些支撑不住。
灰下来的天边卷起飞花般的云,丝丝细雨从空中飘下。寒冬中的雨从未如此温和过,让贾墨识只觉得很不真切,直到他两眼一黑,倒在不知哪位师兄的怀中时,耳边却听到了类似于什么参拜的声音……
“快!快看!方灵山上怎么走水了!!”
肖湘门撤离井州那日,本就多有干燥的季节里一场山火落在了方灵山上。这对傍晚还落了一场细雨的井州来说实在是怪异,而山火并没有蔓延,只是固定在一处,山下的村民想起常来这灵山的生灵门弟子,倒是许久没见到了。
于是关于引起天火的原因,人们开始了各种猜想,直到某天,子墨医者放火烧了灵山上仙草的言论不知怎地传开了……
……
棋楚从梦中惊醒时发现竹笠都被自己的冷汗浸湿,衣服也变得贴着肌肤很是难受。将胳膊伸到鼻前闻了闻,明显的汗臭味让他忍不住露出嫌弃的表情:得在被香兰嫌弃前赶紧清洗一番才是……
起身穿上鞋,浑身上下这种力量充沛的感觉让棋楚欣喜若狂,但又想到为解蛊毒香兰同样服用了清气茶,瞬间不安了起来。
一杯茶,一滴血,真就这么能将毒给解了吗?
他所思非一己之私,而是怕香兰会因为救自己而有所牵连。若蛊毒这么容易解开,给村里的人为何只是兰香?为何入肖湘门的文者都得受这嗜心蛊虫之苦?
夜间虫鸟不鸣,山间雾气笼罩着这片竹舍。空气中的湿气混杂着竹屋中常年燃烧着的熏香,有种丝甜的味道,甜腻得泛着铁锈的腥味。
这种异常让棋楚瞬间警觉,估摸着是香兰在做什么试验。
“师兄?”
香兰果然未睡,正在尘清羽出事的屋子里打着坐。面前的竹案上铺着一张画有奇怪图案的牛皮纸,熏香的白色的细烟从镂刻着画面图案的炉子里悠悠地飘向半空。
听到身后的声音,香兰原本闭着的眼睛缓缓睁开,平静的眼底浮现一丝忧虑的神色。
“师兄不是不信这些的吗?”
牛皮纸上画的是经文,可以说是超度佛文,内容自然是根据北堂给的密笺上的图案所画。棋楚见了,以为香兰这是在为尘清羽做法事,这与香兰主张的思想相悖。
“但厥北的皇帝信。”香兰示意棋楚在自己身旁坐下,目光再次落在了牛皮纸上,“曾今佛挡杀佛,神挡杀神的威猛将军,如今已成了需要卦师为其窥天命,改棋局,此局我方已获先机。”
棋楚盯着那图,歪着脑袋细细琢磨一番,再看向香兰那坚定无比的神色,立马明白了什么:“师兄是打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得到香兰肯定的点头,棋楚像是醍醐灌顶般,完全将原本要问的事抛诸脑后。
“可是师兄……”
没有被欣喜冲昏头脑,棋楚一方面因即将行动而血脉偾张,一方面又有所担忧。
“当年掌门留在在厥北的那些暗桩因为当初的门派倾覆而销声匿迹,这些年我们虽找寻到些后人的足迹,但毕竟从未与他们真正通气过,只怕……”
“无妨。”
香兰早已经历过最坏的结局,对此次行动毫不畏惧。只是,他不忍那些帮他调查暗桩的人有任何一人在此次计划中牺牲。
如果他记得没错,那些武者怕是就剩三人。眼下凝久与魄月应已经在护送小蓝儿去往天悬门的路上。
棋楚说香兰是故意支走小蓝儿这话其实不假,天悬门位于政南的东南,从钟灵毓秀出发确实几近横跨政南,与厥北可说是越走越偏。此派素以机甲著名,宫机师更是将机甲与奇门相术融合。以小蓝儿的动手天赋,应该能入得了他老人家的眼,另外那孩子近些日子确实学了些医术,探出宫机师的毛病更是不难。而凝久和魄月也可借着机会在那里落脚……
“师兄?”
香兰走神明显,棋楚连唤几声才让他回过神。
“何事如此出神?”
烛火中,棋楚的脸被衬得通红,看着香兰好不容易回过神的模样,他更加担忧了,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体反应出的异常。
“真不知道这些年,你如何在那满是豺狼虎豹,荆棘塞途的道路中全身而退的。”
棋楚曾因同门武者被厥北探子发现后凌虐至死,一直怨恨着厥北的掌权者,这么多年的经验下,不应该不论何时何地都留个心眼吗?上次去方灵山被暗算,现在与人交流还是这么的不设防……
“师…兄?”
棋楚盯着香兰,愈发觉得哪里不对劲,直到眼前的景物变得恍惚,自己的脑壳越来越重……
“为……”
沉闷的声响下,棋楚又一次中了香兰的招,正如香兰不明白他为何如此不设防一样,他同样不理解为什么香兰得这么防备着自己,就算到了现在,自己还不能站在他的身边吗……
侧身拉过那倒下身影的衣袖,看到手腕处的血点没有再往经脉深处蔓延,香兰深深地松了口气。端起桌边的蜡烛,他走到了院落里,将四周的焚香炉里都放入能引起浓烟的失魂香。
此香是肖湘门避世所用,厥北之行,张宗仁曾今的抱负终是被掷下,不再以济世救人为己任的门派也因此落入他人之局……
竹屋里的灯火在烟雾下愈发朦胧,直到原本清晰的光点完全消失,漆黑的夜幕下,一个泛着橙红色的灯笼一点点走近,接着,灯笼后的人影从暗中一点点现身。人影看不全,就像携着灯笼飘过来一样。
“欲以一人之力,搅厥北之势,胆识可敬。”
从雾里走出的身影没有去探究此话中的暗喻,只是将手中的灯笼提了提。
“这些年你倒也是形单影只。”
夜幕笼罩下的两人说着令彼此不愉快的话,好似心中都有口恶气般。随着其中一个身影跃起彻底与夜色相融,周围树丛顿时发出窸窣声。
“我答应你救出方灵山上之人,厥北那边香兰公子可得尽力才是。”
执灯的身影停留在原地,听着从上空传来的声音,知道方才见到的又是幻影之术,干脆不应声。再回首,看着早已不知何处才是钟灵毓秀入口的山林,他的心底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