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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启程 ...

  •   我站在半掩的卷帘门前,周遭是车流和市井的嘈杂,明明我的家都在这里,但一个亲人都没有。
      我背身离开,没走两部就听见店门口一辆面包车急刹停下,唐叔叔腋下夹个皮包从副驾驶下来,同时,驾驶室里下来一个带着拇指粗金链子的平头男人。他的弟兄们从车厢里鱼贯而出,最后两个人从车里抬出个麻袋,这麻袋似乎装着什么牲口,一直在挣扎。
      唐叔叔一行人冲刺似地钻进麻将馆,我还楞在原地,纠结要不要跟他打个招呼。他忽然探出头来,严肃地命令我:“回去!”这语气像是变了个人,冷漠的让人厌恶。
      不等我反应过来,唐叔叔就彻底拉下了卷帘门。我看不见他们,他们也看不见我,所以我就靠着门外的铁栅偷听,他们在干什么。我越听越迷惑,里面的声音像是奶奶拿擀面杖狠狠敲打晒好的被子,间或有几声像是妈妈拿斧子剁排骨砍进肉里的声音,突然间爆发出一声惨叫,并不凄厉,听起来像是一个被捂住了嘴的人在垂死挣扎。
      原来麻袋里的是个人啊。迷惑得解,我就可以安心回家了,但路过血染的丹河时,我的心跳如同奔马一般,从发梢到指尖抑制不住地颤抖,仿佛泄洪的阀门被打开了。
      我在家里等着,天黑了很久了,可还是没有一个人回来。我可以给妈妈打电话,但又不想打扰她。我给燕子打电话,她在跟秦威打游戏,而段哲跟董冰没有电话。我一点也不想看书,就在黑暗里静静坐着,家里静谧的让我全身发麻,我唯一的伙伴是自己的呼吸。夜色下的物体都失去了颜色,只有深浅不一的黑,我摸索到钢琴前,掀开琴盖,听到它跟琴体撞击“哒”的一声,却再也没有从前的濒死恐惧了。我搜索出记忆里所有知名、不知名的曲子,试着学奶奶的样子弹奏出喜怒哀乐,但是没法,在我眼里,他们就是音符的排列,那些轻重缓急很难用我的指尖去量化。
      我左手扶着琴盖,用力地向右手砸下来,这一瞬间仿佛回到了那个令人窒息的家属院,痛苦又亲切。当我沉浸在过去的时光中时,灯突然打开了——妈妈终于抱着安宁回来了。
      安宁向我扑过来,撒娇地在我怀里叫姐姐,他向我炫耀着今天在外婆家吃了什么好吃的,玩了表哥的玩具车和旱冰鞋……妈妈冷静地问我,吃过饭没,我如实回答没有,她扭过脸一脸鄙夷地说,“他们都不管你吃顿晚饭?这么多年不闻不问,现在一顿饭都不管,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我心下一窒说:“他们做的太难吃了,我吃惯你做的,实在吃不下他们做的饭……”
      “也是”,她厌弃地道,“他们家做的饭真不是人吃的”,半饷她终于想起来我还饿着肚子,“你想吃什么?家里没菜了,还有几个鸡蛋……”
      “我准备煮泡面的,我想吃泡面了”,我盯着她的眼睛,希望她快点相信。
      所幸她没有继续问下去,给我煮了泡面,还卧了两个蛋。安宁像个小馋猫一样围绕在我左右,于是我一口,他一口,吃的倒也其乐融融。我看着他油汪汪的小脸和清澈的眸子,我想,他为什么可以这样喜欢我。
      期末快考试很快就到了,简单考完试,燕子说要去庆祝一下,邀请我们去歌厅唱歌。这种地方当时在我们小城的大多数人眼里,是个不正经的地方,董冰拒绝了,但在我们其他人眼里,越是禁忌越是好奇。于是我们一帮人在老师发完寒假作业后,背着书包就去了歌厅。到了包厢里,燕子轻车熟路地点歌,秦威他们要了啤酒,段哲努力装出得心应手的样子,我完全不知道要干嘛,就呆呆地听他们唱歌。秦威唱了一首那时很火的《江南》,可能是音响的缘故,我觉得他的声音渗进了我的肺腑里。
      在震天的音响和酒精的作用下,所有人开始释放自己原始的样子,平日里插科打诨的人,现在静静地微笑着,深情流泪,平日里温文尔雅的人,现在声嘶力竭地唱着最狂野的歌,就像段哲。
      我被这节奏震得脑袋生疼,突然电话响了,号码是家里的座机,我跑到门外接起来,听筒那边传来安宁带着哭腔的呼唤:“姐姐!姐姐!你在哪?爸爸妈妈在吵架!你快来,你快来……”
      我让安宁先别哭,把电话开了免提,听到妈妈和唐叔叔激烈的争吵。
      “银行都批了贷款了,你争那几块地干什么?”这是妈妈的声音。
      “这地我肯定要的,你懂个屁!”唐叔叔恼羞成怒了,“光靠贷款,我那帮兄弟吃什么?”
      那边爆发出妈妈的哭声,“你早晚死你那帮兄弟上!”,说完便是拍门声和一阵寂静。
      这几年,流经云城的赤江,水位连年下降,原本一千八百多米宽的滔滔江水,如今最窄时,只剩下个百来米的小河沟。于是,河床上裸 露的沙滩越来越多,这些沙滩也不知究竟有哪些妙用,云城的几个混混头子都在争抢。这段时间,时有听到帮派火拼的事,大概就是为了这个。
      唐叔叔近几年在向商业方面发展,毕竟道上混不了太久,这种争沙滩的事,他不用沾。但他手下还有一票兄弟,如今也多是有头有脸的混混了。兄弟们要吃饭,他没法袖手旁观。但是母亲不愿唐叔叔管这事,她觉得现在家业已经够大了,超市已经做起来了,工厂也拉到了银行的贷款,实在没必要再去趟这种浑水了。
      “安宁,你在给谁打电话?”看来唐叔叔发现了通风报信的安宁。
      “姐姐,是姐姐”,安宁带着哭腔回答,说罢索性大哭起来,唐叔叔接过话筒,对我说:“安吉,很晚了,赶紧回家”,说罢放下听筒,过了两秒又按断免提。
      我跟燕子告了别就先走了,出了歌厅没几步,秦威追了上来,他说:“现在很晚了,这一段路有点偏,我送你吧。”
      于是在这个凌冽的寒冬,我坐在他自行车的后座,寒风从我耳廓上刮过,我抓着他摇曳的单薄蓝色运动服衣襟,上面隐隐传来他的体温。我看着他少年单薄的背影,脑海里盘旋着《江南》的旋律,就这样怔怔的,不知过了多久……
      他一刹车,在橘黄的路灯下回过头来,那双眼睛弯弯一笑,说:“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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