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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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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归巅上惊云道。
令整个武林闻风丧胆的顶级屠戮场。不知埋葬了多少武林豪杰的森森白骨。
每隔二十年,都有一场比武大赛在惊云道上举行。惊云道共分七层,从易到难每层分别分布着兽夹、沼地、死士、暗器、毒虫、瘴气、迷宫,而这最后一层,也是最高的一层,是一望无际的荒莽雪原。能一路坚持到雪原者,近年来寥寥可数。而一旦登上雪巅,便可坐拥武林盟主之位,号令群雄。凭这也足够令江湖中人奔走求之。
江山大有人才出。
而这一回,又以却尘阁的公子泊琅和重阙宫的少宫主歇羽最为出色。
公子泊琅出身名门,又是武林世家之子,武林盟主之位从他祖父开始,便一直是却尘阁的囊中之物。加之泊琅为人良善,常辅助周边弱小帮派,又持枪扶弱,因此在江湖中很有声望。不光如此,却尘阁历代阁主的武功都深不可测,而泊琅又是其中的佼佼者,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也不为过。况且,泊琅手里还有江湖二大名器之一的炙凰剑。这炙凰剑说是普天之下最为厉害的宝器也不为过,削发如泥,剑气可引燃三里外的一切物体。一旦被炙凰剑刺中,五脏内服顷刻间便会化为灰烬。即便是神仙下凡也于事无补。而唯一可与炙凰剑匹敌的云溪刀,从来都没有人见过,仿佛从来都是个传说而已。
江湖中曾有传言,公子泊琅一笑而风动,一怒则天崩,虽不乏夸张成分,倒也可见一斑。
原本本次的武林盟主之位也该非泊琅莫属,武林众人参加比赛也无非是走走过场,加大自己在江湖武林中的威望,彼此心中其实都早已默认了泊琅的江湖盟主之位。
只除了重阙宫的少宫主歇羽。
说起歇羽,江湖中人可真是又恨又怕。
歇羽行事诡异,从不按常理出牌。只要是她想杀的人,就算是举全宫之力,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成功。听闻有位朝廷的王爷觊觎歇羽的美貌,命人画了一幅歇羽的画像并在画像上小解。歇羽知道后,趁夜割下了王爷的人头,悬挂在王府的门匾上。
一时间轰动武林。
即便是武林中声望最高的却尘阁,也不敢如此明刀明枪地跟朝廷对着干。
朝廷上下对歇羽笔诛口伐,视歇羽为妖女。朝廷曾两次派重兵围剿重阙宫,然而皆无一生还。
从此以后,原本默默无闻的重阙宫一时成为除却尘阁外江湖中最令人瞩目的存在。
惊云道底,已聚满了许多人。其中又以泊琅为中心,向四周扩散。
而当一袭白衣的歇羽缓缓走来,人群中便无形地开出了一条道。
见过歇羽的人并不多,但她身上独一无二的气场,几乎让人在一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来历和身份。只是孤身一人,却犹如千军万马。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重阙宫少宫主到。”
同样身着白衣的泊琅原本正与人交谈,此时听闻歇羽已到,也停下来,朝歇羽望去。
“歇姑娘好。”世间敢如此称呼歇羽的人,恐怕只有泊琅一个。
歇羽并未理会他。
歇羽年轻气盛,从未将任何人放在眼里。对江湖之事了解的更是少之又少,若她知道眼前这个就是即将改变她一生命运的人,恐怕她再怎么急切地想登上雪巅证明自己天下无敌,也会停下来看泊琅一眼吧。
歇羽缓慢而从容地登上了惊云道。
武林众人不免又对这个非比寻常的女子刮目相看。
敢如此轻装上阵的人,武林中除了歇羽和泊琅之外,恐怕再找不出第三人。
泊琅看着歇羽瘦削的背影,眸光一动,跟了上去。
武林中人见状,也都尽数拥了上去。不一会儿,惊云道上每一层都已是尸横遍野,场面凄绝。
只除了第七层的雪原。
有泊琅而歇羽两位天之骄子在,谁都不敢上去第七层的雪原,只敢在七层之下奋力厮杀,寻找自己在江湖中的地位。
因此第七层的雪原,还是一望无际的纯白。
两人头上乌黑的发丝,只整片雪原唯一的点缀。
泊琅注意到,歇羽的肩上别着一把兵器,看那形状,似乎是刀。
女子用刀,已足够不凡。
而能登上惊云道第七层刀却未曾出鞘的女子,更是惊为天人。
泊琅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遇到了对手。
“拔剑吧。”歇羽冷眼看了泊琅一眼。
对歇羽而言,全天下的人都是一样的,并没有什么不同。她喜欢就留下,不喜欢就杀掉。敢挡她道的,格杀勿论。
两人几乎同时将兵器拔出。
刀剑出鞘之声,在荒无人烟极度静谧的雪原中显得格外刺耳。
两人都未动手,反倒是先端详着彼此的兵器。
炙凰剑早已叱咤武林,可歇羽一向不问世事,因此从未听过见过。只是那剑浑身通透如琥珀,剑锋却极其犀利,是为怪剑。
而歇羽的这一把……
泊琅皱眉仔细端详着,心里更不敢放松了。这样的刀,阅尽天下兵器的他竟然从未见过。透明如冰晶一般,在荒莽雪原里,几乎消隐了去。
云溪刀。
“歇姑娘手里的,可是云溪刀?”泊琅笑问。状似轻松,心中已如临大敌。
能让他有如此感受之人,除了少时初学武艺技艺不精时的师父之外,恐怕只剩下歇羽了。
“你说的什么云溪刀?我没有听说过。这刀不过是我在自家的地底的冰宫里挖来的。”歇羽对手中的宝刀竟如对待玩具一般。
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对歇羽来说,竟不值一文。
即便是泊琅,也不能如此不把炙凰剑当作一回事。
“废话少说,开始吧。”
“等等。”泊琅灵机一动,率先将手里的炙凰剑插入了雪原中。几乎是一瞬间,剑身周围的白雪尽数消融。
连一向对事物满不在乎的歇羽,也不免有些吃惊。她再不敢轻敌,握紧了手中的刀。
“若我取下你腰间的白玉环,就算我赢。如何?”
歇羽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白玉环。那是她娘亲死前留给她的唯一的遗物。她迟疑了。
“为何要听你的?”
“你我手中兵器相当,斗下去不过是两败俱伤。”
歇羽听闻,放下了手中的云溪刀。
云溪刀一坠地,竟与雪原融为一体,刀身上迅速生长出无数犹如倒刺一般的冰晶。一旦被这样的刀刺中,只怕五脏六腑都要破膛而出也未必。
泊琅趁着这点间隙,率先使轻功奔到了歇羽的跟前。
歇羽大惊,顺手便是一掌,但却并未得手,反被后劲反弹无法站稳。
泊琅趁机轻搂住歇羽的腰,扯下了腰间玉环。
“算我输。”歇羽将云溪刀从雪原上拔起,转身便走。原本四处斜射的冰晶在瞬间悉数收回剑身处。
手握白玉环的泊琅感叹如此世间奇景,嘴角一笑。
真要打起来,他未必能赢。
如此洒脱不羁的女子,泊琅的确是第一次见。
惊云道底,众人惊讶地看着毫发无伤地从惊云道上飞奔下来的两人,面面相觑。泊琅歇羽彼此轻功皆很了得,速度极快,在空中犹如两道不断变化的白影。一时间,不分雌雄。
待众人看清拿着盟主宫羽的人是泊琅之后,皆松了一口气。若真让歇羽当了武林盟主,江湖必定是天翻地覆。
重阙宫内。
“派人去把梁山埋伏着的那帮打算劫却尘阁镖银的匪盗都杀了。老规矩。”歇羽躺在塌上,边翻着手中的书,便对重阙宫的大护法吩咐道。
大护法没有马上回应,面露难色。
所谓的老规矩,不过是将却尘阁的人也杀掉一些,佯装成重阙宫想找麻烦而不得。
“怎么?”
“宫主,恕属下直言。宫主三番两次的相助却尘阁,究竟为何?”
“谁说我要帮他了。我不过是看那些镖银是拿去做好事的,才没有赶尽杀绝。”歇羽面不改色,书已经翻了下一页。
歇羽的旨意,从来没有人胆敢违抗。即便是歇羽最为倚重的大护法。
“宫主,还有一件事。”
“说。”
“宫主叫我查的那个却尘阁里住着的女子业孀,已经有眉目了。据探子回报,泊琅少时练功曾走火入魔,误杀了业孀的父亲。因心中内疚,便将孤苦无依的业孀接回阁中,细心照顾。”
“是吗,那我倒得去会会她了。”
歇羽的性格向来雷厉风行,说到做到。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歇羽已经飞上了却尘阁的檐顶。遍布四周的护卫对突然闯入的歇羽浑然不觉。
“你是歇姑娘吧。”业孀发现了她。
业孀是个很温柔的女子,眉间似乎有一汪清泉。
“你怎么知道?”歇羽挑眉。
“我不光知道歇姑娘的名字。还知道姑娘多次找却尘阁的麻烦。”
歇羽不喜欢这个女人。
“我猜你喜欢他。”业孀轻笑。
“孀儿……”是泊琅的声音。
歇羽竟有一丝惊慌,像惊弓之鸟一般迅速飞回了重阙宫,生怕被泊琅发现丝毫她的踪迹。
只是,业孀的那句话始终萦绕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喜欢?什么是喜欢?
她从小便父母双亡,独自长大,从未有人教会她人间情爱。
究竟何谓情,何谓爱?
“宫主,有件事属下不知该不该说。”
“说。”歇羽在房中待得有些腻了,难得的出来透气。
“业孀失踪了。”
“与我何干,自有人会去找。”
“三日前,泊琅随阁中一众高手南下救济灾民,还未知晓业孀失踪之事。”
“哦。”歇羽不再说话,却也再无动作。
仿佛在等护法说些什么似的。
“据探子回报,是困在九尾洞里了。”
“她去那里做什么?”歇羽皱眉。
那九尾洞里困着一只百年蛛怪,体型巨大,极难对付。一旦被蛛丝缠上,后果不堪设想。
“据说是泊琅喜食碧节草。此物世间稀少,只在极为偏远的北方才有,况且并不是现下时节的产物。业孀为了能在泊琅救灾回来后做给他食用,这才铤而走险……”
“是吗?”歇羽冷笑一声,回了自己屋内。
谁也不知道,重阙宫的宫主,竟会为了一个却尘殿收养的孤女,独闯九尾洞。
歇羽的轻功世间难得,九尾洞虽然偏远隐蔽,但对重阙宫完备的情报系统而言,寻找起来,倒不算难事。
只是这百年蛛怪,确实非比寻常,外壳坚硬厚实,体型又是歇羽的十倍之多。歇羽经过好大一番恶战,才将蛛怪打败,但自己却也身受重创。幸而并没有白跑一趟,在九尾洞深处,终是找到了暂时昏迷的业孀。
将业孀送回却尘阁后,歇羽便马不停蹄地回了重阙宫。即便身受重伤,她的骄傲也绝不允许她在人前昏倒。
她瞒了所有的人,包括她最信任的大护法,在自己的房内昏睡了五天,粒米未进,滴水未沾。因她平时行事古怪,不按常理。因此宫内众人,并为觉得异常。幸亏歇羽命大,凭着自己强大的内力和意志力,终是活了过来。
九死一生。
歇羽挣扎着将自己早已破烂不堪的血衣换下烧毁后,才命人给她沐浴更衣。歇羽的伤已好了大半,只是久未活动,腿脚有些不利索。
她看着宫中众人的脸色,各怀鬼胎,心中暗道不妙。
“怎么回事?”歇羽冷哼一声。
护法欲言又止。
“说不说。”
“那业孀五日前叫人剜去了双目,非说是宫主所为。如今却尘殿已经放出风声,与重阙宫势不两立,见一杀一,见百杀百。宫中众人皆可作证宫主已有七八日未曾出门,可那业孀手里偏偏握着宫主刀鞘上的吊穗。”
怎么会?
歇羽的满腹疑问和纳闷无处释放。
却尘阁内,双目尽毁的业孀却笑得灿若桃花。
“我至高无上的少宫主,被人冤枉的滋味还好受吗?”
“果然是你。为什么?”歇羽拔出了云溪刀,架在业孀纤细漂亮的脖颈处。
“你从未试过被人手刃生父是什么滋味,才会问我为什么。”
“杀你生父的人并非是我,与我何干?”
“真是两个迟钝的傻子。”业孀仰面痴笑,冷不防超云溪刀的刀刃栽去。
歇羽没想到业孀一心求死,刀已来不及收住。以云溪刀的锋芒,人头落地不过是瞬间的事。
歇羽蹲下,果然看见业孀的发丝间夹杂着些许微微泛黄的粉末。据说这九尾洞里的蛛怪最怕葛黄粉,只是会制作葛黄粉的人,世间难寻,歇羽没想到貌似柔弱不堪的业孀竟还有这门技艺。
“为让我不快,宫主就如此赶尽杀绝吗?武林盟主的位置,宫主若是想要,给你也罢。为何还要如此歹毒。”泊琅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处,双眼通红。
他不再叫她歇姑娘。
歇羽平生第一次感到害怕。
少时初次杀人时,她未怕过;上天险惊云道时,她未怕过;诛九尾洞百年蛛怪时,她未怕过。
可现在她怕了。
她做的这一切,从来都不是为了武林盟主之位。
在他摘下她腰间白玉环之时,她就早已认输。
“不归巅惊云道,盼宫主大驾光临。”
歇羽再见泊琅,已经恍如隔世。
雪巅之上,一如初见。
两人皆是白衣,各执一刀一剑。
“动手吧。”
可歇羽腰间已经再无可让泊琅摘下的白玉环。
刀光剑影中,大风呼啸间,白雪纷飞处,两人的身影飞快地旋转交错,融入茫茫雪巅之中。
如此一对璧人,竟落得互相残杀的下场。
恶战持续了三天三夜,说不上是势均力敌,还是双方均心慈手软,无法下手。在彼此皆要筋疲力尽朝对方面面对面跪倒之时,歇羽将云溪刀直直插入两人缝隙之间的雪原,而泊琅则将用仅剩的内力将剑身和剑鞘彼此分开,分别在两人背后处飞来。
两人皆用了同归于尽的一招。
云溪刀一入雪原,四散的冰晶成功地刺穿两人的肺腑。而剑鞘合并的炙凰剑,更是没入了两人的胸膛。
何谓情,何谓爱。
歇羽如今懂了。
弥留之际,泊琅从怀里掏出被炙凰剑捅穿的白玉环碎片。
歇羽竟笑了,天地黯然失色。
她终于拥有了普天之下平凡女子皆能拥有的爱情,此生倒也不算白过。
至此,传说已逝。江湖,再无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