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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第五十二回 生枝节难续今世缘 填空档独多偏心眼 ...

  •   第五十二回 生枝节难续今世缘 填空档独多偏心眼
      北风一夜吼空城,
      残叶三千已牺牲,
      天降五华银裹就,
      地承七耀玉雕成,
      无眠霜女琴弦弄,
      倾下羊脂九万升,
      坎坷抹平嵌崎路,
      人间从此享清平。

      钱永光垂下手,从满面泪水中睁开双眼,哭道:“我的好婶婶没了……”
      “那还不快走?”肖百联反应何其快,摸了一张大票子往桌上一放,起身和明仁扶起钱永光。
      史铎一想,今天收钱,也是猪狗不如了,马上将钱塞回肖百联兜里,中气足足道:“兄弟看不起我?”又问钱永光:“你婶婶住哪个辖区?”
      “被大伯赶了出来,就在千莲镇我爷爷奶奶家住着……”史铎马上催着肖百联他们一起迎着迷漫风雪赶了过去……
      地上已积起薄薄的白雪,南方的雪也不过如此,当地派出所的人拦住了他们,只有史铎亮明身份上去了。
      这时楼下里三层外三层地挤满了街坊邻居,明仁心想:那钱来顺住着花园洋房,却让老头老太还在老房子待着,也不觉着寒碜?
      殡葬公司的人上楼前还和钱来顺的母亲叽叽歪歪的,那老太太都吓昏了,哆嗦着也不懂什么规矩,只顾着对钱永光念叨道:“吓死人了,怎么会在门背后把手上吊死的……”
      明仁塞了些钱进那些人的口袋,殡葬公司的人这才慢吞吞地上楼去抬尸体。
      当地警局的人与史铎边下楼,边道:“遗书也有,看样子多数结论是自杀了……”尸体抬了下来,钱永光扯发捶胸地上前痛哭起来,哀嚎之声不绝于耳,不是被明仁他们扶住,他几乎要跪在雪地上磕起头来。
      混乱间,钱来顺带着一双儿女也赶到了,见着钱永光感天动地的哭声也深受感动,拉着自己女儿干嚎着也要跪下……
      殡葬公司早轧出苗头,便要子女上前来扶一把担架,于是钱永光搭了头,钱锦贵扶了尾,钱来顺那如花似玉的女儿钱锦黛躲在钱来顺身后,看都不愿看那副担架上了黑漆漆的车子一眼……
      街坊邻居们议论纷纷:这外来妹吃辛吃苦把这双儿女扯大,又当老妈子般服伺两位老人,常替眼神不济的婆婆穿针,半瘫在床的公公洗秽……有骂钱来顺冷心冷肺冷肚肠,也有咒杜鹃的,说是招来了狐狸精的,或指责那对儿女不孝的,从不尊重这外来妹母亲,平时就听见钱来顺嘴上带“妈的”,却听不见这对儿女叫她“妈”字,也许泯灭了她最后的希望……更有好事者说这女子死得不明不白,吊死在门把手上,舌头吐出一寸长……可谓七嘴八舌。
      那位警察要钱来顺去警局录笔录,史铎一旁起劲地安慰着,又自告奋勇陪着他,一行人坐了警车扬长而去。
      明仁眼见钱永光悲伤欲厥,肖百联也奔波一晚,都已是精疲力尽了,顾不着钱锦贵、钱锦黛那两张巴望着搭讪的脸,扶了钱永光、推了肖百联上车,明仁不想让钱永光回到他那个冷冰冰的家,所以让肖百联把车直开往百福源。
      三人这一睡直睡到近中午暖风飘香之时,肖百联一看手机暗自惊讶,赶紧拉了明仁坐车赶往厂里……钱永光自然帮着去料理婶婶的后事不提。
      等他们来到面色严峻的王昌和袁建业面前,也是心里打直鼓,手颤脚虚。
      袁建业忧郁地对他俩吐露真情:昨晚本是肖百联与管德广值班,肖百联与他商量着去了医院,不想半夜遇着安监局的人翻墙进来查安全生产,管德广正做着巫山黄粱的美梦被一击而碎,一时冲动,与他们争执了起来,这下可好,不仅被录了像,还被追问主值班的去向,管德广这才清醒,再支支吾吾搪塞已是无可救药了,此事已通报到集团公司,惊动了朱老总,袁建业、王昌电话里刚领了一顿责备,这股怒气总得找个人哈上一口。
      袁建业激动地对着肖百联一连串质问……最后袁建业道:“你看看你如何搞定吧,今晚如果录像上了电视台,我们公司的形象和声誉可完了。”
      肖百联不敢发一言。
      王昌见这事牵扯的是肖百联,他似乎笃定起来,好言安抚了肖百联,对刘项道:“你可分管安全,不能置身事外,你帮着小肖一起……无论怎样这主值班的责任不能追究,小肖不能被曝光,老管么,咎由自取,就随他去了……”
      袁建业本想反驳,可一想着供应局已经宣布要散,自己还要与王昌搭班子继续合作,只得忍下这口气。
      下午,已经打了几通电话的肖百联来到明仁办公室。
      外面已是小雪敲窗,轻轻点点……明仁正半开着窗,与世上最晶莹细碎柔弱的天外来客伸手相握,再展开手掌,已然了无踪迹,如此微不足道之物,一经人手就漫不经心地被消逝了……
      明仁关了窗与今天有些呆若木鸡的肖百联迎面对坐,无语了半天终于接到秀梅的一个电话,说是下午,胡琼花、胡苹母女和王娜妮一起要住进百福园。
      明仁早听说胡苹、百合是同学,与刘雪又是校友,两人只是大了她一届,在校时就都认得。明仁急着还要去接百合,望了望死样怪气的肖百联,就走了。
      肖百联还在掰着手指头思来想去:唉……准是自己把朱老总一家得罪大了,所以丢了个烂山芋到他头上,幸好朱老总是秋后的蚂蚱蹦哒不了几天了……
      明仁早早地接了百合,说起迎接胡苹她们去百福园居住并给她们接风洗尘的事。百合不仅不喜,反而板着脸道:“你倒好,光顾着自己吃喝……我还和我母亲帮着玫瑰姐她们守灵呢。”
      明仁碰了一鼻子灰,只得目不斜视地开着车,脑海里想的居然是昨日与杜鹃临别时,杜鹃拿出一副姐姐面孔,教导他道:我们以后见了面也只是姐弟了……然后动情地拽紧他的手道:只当我去了远方,遥握你的手……最后狠狠将他推出门去……
      百合见他守着自己,却像在梦游一样,没有半句温存的话,便烦恼起来,道:“你明天也别来接我了,我自己坐车回去。”
      明仁一愣,将车停到了路边,百合推门就要下去,明仁赶紧一把将她拽回,百合扑入他的怀里,止不住泪水又漱漱而下,明仁只能好言劝慰。
      待好话说尽,百合才吐了真言:“我和母亲……还有你姑妈守灵辛苦……也不知道来陪伴我们,有什么心思还替人摆宴接风的?也不问问我和母亲晚上几时回去,也该来接接我们么……”说完这些,她才泪收噎敛,明仁赶紧答应吃完饭,尽快与她联系。
      一进郑家,挤满的都是人,那郑家母女早已昏头转向,认不得人了,亏了贾桦、秦羽里里外外照应,只是不见郑虎夫妇的人影。
      明仁心想:上次前来,这老头儿虽有些痴呆,却还活蹦乱跳的,一朝却化作一张黑白遗像了,再朝画像两边看去,还有一副隶书对联,生生涩涩地认出是“大道始忠公,南无终渡人”两句,像是真善大师的字体,虽然个大,笔力却已绵软肤浅,便朝那老头子像三鞠躬,趁着乱溜之大吉了。
      明仁回到园中,没想到秀梅、若兰陪着胡家母女和王娜妮刚刚在福泉馆泡完澡,晚宴才刚开始。明仁巧巧坐了王娜妮和胡苹边上,细细打量起胡苹来,有一首《惜琼花》说得好:
      风吹梦。花入镜。聚清流一片,掬品新茗。冷观云鹤空中影。白玉攒香,蝶化虚境。
      葬轻佻,如月净。任公子爱煞,难却薄幸。望情郎俯身自省。今夜寒凉,择日他聘。
      王娜妮对胡苹轻声道:“怎么不把你那位解宓带来?我和你母亲住了楼下,楼上正好让给你们。”
      胡苹嫣然一笑,指尖儿暗地里恶狠狠掐了王娜妮胳膊一记,王娜妮捂嘴叫了一声。
      胡苹用压得不能再低的嗓音道:“我还没说你呢……你倒来招我,他刚调过来,正该有所作为,找我作甚?”又看看对面秀梅、若兰正招呼着胡琼花和老太太她们,也瞥眼打量起明仁来,继续用那蚊蚁般的声音对王娜妮道:“我那老同学的眼光怎么说呢?找了个……不还是循规蹈矩的?”
      王娜妮毕竟年少,说话也无忌,也撇一眼明仁道:“他呀,假老实。”
      胡苹见明仁的眼光扫过来,想自己矜持惯了,就低头吃了几口清淡的蔬菜。
      明仁听得“假老实”三字,就笑嘻嘻地问王娜妮道:“你们滴滴咕咕说什么呢,说来听听?”
      王娜妮本因明仁盯着胡苹左看右看,生了些小小的醋意,所以用了这三个字,没想他直截了当来问自己,脸儿一红,抢白道:“女孩子说话你少插嘴。”又见明仁眼睛盯上了她,心里暗自高兴,索性和他攀谈起来:“你只顾自己吃,也不和我们客气客气,我们总是客……”
      对面胡琼花、秀梅她们也听见了,都往这边看。
      刘雪帮着明仁道:“对呀,你们说什么趣事?说出来大家笑笑呢。”
      这下她的奶奶荣喜阿姆当真了,竖了耳朵用关注的目光朝向了她们。
      这下轮到王娜妮傻了,眼珠转了转圈,说出了此行的目的:“我这回受了社长的委托,特意是来采访一位先锋超前的人士,叫马行云的,他的名存实王集团公司发展迅速,声称五年要消灭商场,十年消灭银行,十五年基本废除流通货币,然后横扫全世界……你看他的雄心壮志多有趣?这几天正巧采访到他,不是郑老爷子的事耽搁了,我还要同他好好聊上几回呢。”
      荣喜阿姆每天也是赶时髦上网的,那见识并不亚于小年轻,听了不仅不奇怪,反而频频点头称是,反而把秀梅、若兰她们弄了糊涂。
      原来,那史金花听了如菊的话与玉霜、马行云约见过一面,当然,她还是秉承了她家老马的意图:支持创新,欢迎试水,只做宣传,不能公开表态。
      所以,秀梅、若兰对此事虽有所耳闻却并不当回事,如今听了王娜妮的话,才知道马行云把这鸡毛当做了令箭,居然发出了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的豪言壮语,都笑而不语,待看胡琼花她们如何评说。
      胡琼花见众人都将目光投向自己,就含笑对着近在咫尺的老太太微微致意,老太太果然爽直,面对着娇娇、芝芝她们道:“也别在我面前装了,我不过是上个月让你们帮着抢购一次,你们是大道网络公司的粉丝,平时门口都是你们送来的快递,不帮着马行云说几句好话,都瞧着我干吗?”
      娇娇、芝芝她们吐舌笑了起来,都道:“如今逛商场的次数少了许多,网络上一下订单,随买随到,可不方便?他这话不过就当那些发神经的广告语么?虽有夸大,也不是不可能,拭目以待吧。”
      刘雪却不以为然,用一副居高临下的目光瞟了她们一眼,道:“我都跟你们说了,便宜没有好货,我还是喜欢逛大商场,总是专卖店里买个放心,娜妮,你那些名牌东西会到这种网站上去订购?”
      王娜妮摇摇头。
      荣喜阿姆听说这马行云是史金花丈夫马氏一族成员,也是如菊表姐的儿子,就问了金花几句,道:“我那老房子一拆,去北面多年,街坊老邻居的事都不记得了,记性也差了,说不准小时候我还逗弄过这孩子呢,哦,现在我想起来了,他有个远房姑姑,年轻时倒是挺伶俐乖巧的一个女子,还曾是刘洋那个学校的校长,绰号‘马屁精’的是不是?我家老头有权势的时候,那个马屁拍得响啊,经常往我家跑,后来我家老头子一失势,居然揭起他、老郑、还有你们史家一大帮子的老底,哼,她倒升了市里去了,我家老头子却丢了官,郁郁寡欢的,得了重病……”
      一提伤心事,荣喜阿姆对秀梅道:“你们也别拦着我,我还没到七老八十的,明天我还是去一次郑老爷子那儿,你们整晚都守了灵,我不去像话么?如果没有郑老爷子他们拨乱反正,还不是左一个批斗,右一个下放,折腾人?哪有我们今天太平日子过?”
      若兰抢着答道:“人在做,老天在看,那个马校长升得高,却跌得重,坐牢都没放过她,得了恶病,悬梁自尽了……也是报应。”秀梅有些沉闷,史金花也不便搭茬,低头最妥。
      娇娇她们听老太太越说越凄凉,寻思着这教科书本上也从未提起过这些天方夜谭的事,为什么这些老人一提那段往事,都神秘兮兮、含含糊糊的?说是悲吧,她们中有人有时莫名地兴奋,说是喜吧,她们又是诉不尽的苦,真是咄咄怪事……
      荣喜阿姆眼一扫,也觉着自己提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不合时宜,话锋一转,对秀梅道:“小戴、笑梅她们明天都飞过来了,我更得去……”
      王娜妮却不安分起来,马行云居然是金花、如菊的亲戚,为了写篇深度好文章,又向身边的媞莲探听此人的轶事。
      媞莲羞羞地道:“我就记着父亲说这小马哥小时候挺能打架的,告状的排着队来……现在偶尔还跑到几处寺庙去学上几招强身健体,还玩些高深莫测的哲学……”
      荣喜阿姆这耳朵说背就背,说好就好,这对面两人轻声说话,飘到了她耳中,就道:“说起马行云这孩子呦,我倒想起来了,他小时成绩一般般,果然喜欢打架,可他个子虽矮,但肚子里疙瘩却多,倒是别人吃亏的多……都是他父母宠的,脸长得跟魔方似的,棱棱角角的,一到夏天,都不好好吃饭,拿着西瓜当饭吃。”
      刘雪、娇娇她们都觉着好笑,史金花提醒道:“那时西瓜都要凭票的……发高烧才配给一个。”吃西瓜凭票,这些小年轻们听了哪里肯信?
      胡琼花至始至终寡言少语,这时严肃地插了一句:“我那大伯伯常为年轻人担忧呢:这些年有吃有喝、大手大脚惯了,却忘了本啰……”
      小年轻们更觉暗自好笑,并不以为然。
      众人这时都搁下了筷子,秀梅又让上水果,却被胡琼花阻止了,说是赶飞机累了也要早些休息。
      秀梅和若兰先陪着胡琼花她们去了福梅院。
      明仁见走了秀梅、若兰她们,就细听娇娇她们的闲话。
      芝芝正说着在“光棍节”那天还抢货抢得太少。
      明仁插话吓唬她道:“如今社会玩武的吃不开了,所以马行云可尽玩玄的和虚的,我可告诉你们,这全网络生活以后,你可成了透明人了,他们可以追踪你、分析你,最后导向你、支配你,我那位大表哥可是挖坑的高手、忽悠的祖宗,你们被人随意摆布支使当了冤大头之后还得感激他……”
      “放屁!我们是消费者,我们可是上帝。”走了若兰,娇娇就放肆起来。
      “你们算什么上帝?他私下狂妄地就说他才是先知先觉的上帝,对你们这些懒得出门、懒得动手、懒得思考、懒得交流的亿万愚民,他终有一天可是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想怎么引导你们就如何引导你们,没见那些吹捧的文章?把他已经视作救星,教主,他已经把你们所有人都捆绑在一起了,他眼里的你们如同僵尸,不错,就是僵尸!小孩子,你可记住了,到哪一辈子,还是那帮子混蛋在当道,都只有少数人才是人上人,他们把你们当孩子一样玩得团团转,这是恒古不变的真理。”
      刘雪一听马上嘲笑道:“哥哥,你可越来越像老阿姨了。”
      明仁举起酒杯,笑道:“来,为阿姨喝一杯?”
      芝芝从旁道:“我父亲还提议,全面支持他们这类网商来提振经济呢……”她说了半句,见刘雪、娇娇脸色憋屈,就改口对媞莲道:“哎,既然马行云是你远房表哥,那你还不帮我们打听打听,怎样在光棍节那天快速抢到便宜货的方法?”
      老太太听了“便宜货”三字,忙帮腔道:“对,得让他把怎样抢到便宜货,还有快速来钱的方法,比如炒好股票的法子都倒出来,要不我把他小时候穿开裆裤尿床的事全抖落出去,可莫怪我。”
      众人一听都笑了起来,老太太毕竟有些岁数,明仁叫来中巴车送她们。
      这中巴车最近都已经换成带空调的新款电动中巴了,是朱老总最后行使的一次购车权力,因尤榆在石船镇开发区享免减税政策而匆忙初创的企业,只生产了几辆,本来想研制出来投入实用,只可惜解决不了公用充电桩设置和长距离电能持续的问题,一直耽搁着,朱老总打着节能创新的旗号收纳下来,作为观岛国际和百福源等处代步工具使用,百福源得了几辆,摆摆噱头而已。
      明仁要送老太太、刘雪回福满堂,却被刘雪莫名其妙地拒绝了。
      那四个女孩儿趁机约着去同福里打牌了。
      明仁独自一路踏着冬夜的银光,很快从魅影四伏的园子里走了出来,刚到晓福楼下,冷不丁从斜刺竹林边黑洞洞的阴影里窜出一黑色人影来,明仁这次吓得可不轻,就听那人呜呜咽咽道:“明仁哥哥,我爷爷没了……”
      明仁借着微弱灯光一看,原来是苗院长的女儿苗青囊。
      吓人的是她穿了一身黑,明仁怕是她七不搭八地听来谣言,就好生问她:“青青,你可不能乱说话,到底怎么回事?”说话间,两人进了楼,借着楼里亮堂的灯光,这才看清她脸上并没有多少眼泪,倒把眼睛揉肿了,咧着嘴还发着“呜、呜”之音,不由更加起疑。
      “我那个混帐老子打电话来的,肯定是爷爷骂他,被他害死了,我也不敢回去。”
      明仁将信将疑,心想这傻乎乎的青青来了不久,懂得她说话意思的只有夏莲、春杏少数几个,都知道她的背景,养在那里也没人使唤她,只是偶尔捉弄捉弄她寻做个开心罢了。
      到了小厅里,那青青两手交叉着在胸前抱紧,用那张哭相脸道:“爷爷不在了,我那个混帐老子和那个阴死鬼肯定要毒死我了,呜,呜。”
      明仁摇头不信,也听不懂谁是“阴死鬼”,青青瞪大眼睛尖着喉咙道:“就是后来他领来的那个妖怪精,生了个猢狲精,把我老爸变成了害人精……”明仁这才猜出来“阴死鬼”是她的后妈,可他最想证实的是她爷爷到底是不是真的没了?
      两人正在七里传了八里之际,秀梅匆匆赶到,青青面对着门口的秀梅,喊道:“好妈妈……”然后又干嚎几声“呜呜”。
      明仁也不能笑,转身看自己姑妈的那张脸也在抽动。
      秀梅对明仁哀叹道:“苗老前辈是没了,苗院长知道我忙,让春杏劝她回去,这春杏也不知怎么搞的……刚才她们还到处找她……既然我知道了,我索性把她送回去吧……”
      “姑妈我送你们。”明仁心想:回春妙手苗老医师果然去世了,自家三代人都在他手里看过病,总得去一次。
      “好妈妈,我不去,我怕死人……我怕,混账老子和那个阴私鬼我更怕……”青青直往明仁身后躲去,刚才“呜呜”声换成了抽泣声。
      明仁本能地往另一边挪开,秀梅伸手揽了青青入怀,由着她鼻涕眼泪地往怀里钻。
      好不容易等她安静一些,秀梅将临时现编的一番话说了出来:“爷爷待你好不好?”
      “好……他死了,会变成鬼……”
      “他疼着你呢,他希望你长命百岁,还留了好多东西给你,你得去拿,要不真便宜了你老爸和那个阴私鬼。”
      这十个傻子有九个都是憨进不憨出的,听说爷爷有好东西留给自己,再说对秀梅姑侄有好感,这才哭哭啼啼地跟着秀梅他们下楼。
      期间,明仁给百合挂了个电话,那如风真有咬定青松不放松的那股子劲儿,还要坚持陪郑家母女一晚,百合也不知何时脱身?
      明仁他们一行到了苗家。苗老医师的儿子并未传承自己老祖宗的医学,却学了西医外科,如今刚升上了耀前甲等医院院长,平时与肖百联、窦德专、詹光他们也多有来往,都混得滚瓜烂熟。
      这时,肖百联、窦德专、詹光,也有部分刚从郑老爷子那儿赶过来的熟人,拥满了那栋老别墅,只听着楼梯、地板“嘎吱、嘎吱”地作响,明仁觉着在郑老爷子家的那阵头疼病又犯了,可刚到,免不得进去瞻仰一下那具满盖着白布的遗体,拜了三支香,出来后又被苗院长缠住,相互寒暄问候一番,留着秀梅和青青还在屋里……
      苗院长轻松说道:“……活到耄耋,这丧事也该当喜事办了,本想早上让青青回来见老爷子最后一面,谁知她胆小,一听爷爷不行了,吓得人都找不着了……”
      苗院长后娶的那位拖着黑色长裙来回穿梭,像开招待会似地过来招呼他们。
      当面一看,那厚实料子并挡不住她浑身布满的曲线,那张脸蛋儿涂抹得煞白,那双让人怜让人酥的眼睛似乎永远眯缝着,时常发出会心一笑,年轻得就像青青的姐姐,而那个青青所说的“猢狲精”并不见踪影。
      不过,她在收下赙仪金之时,肃穆哀痛表情立现,让每个客人爱怜、同情之心顿生。
      这苗院长关照她道:“吴董怎么还没出来,也进去看看,别光顾着照顾外面。”
      那女人的白脸上那对眼睛白他一下,扭动着往屋里游走进去,不一会儿,就听里面青青尖着嗓子叫道:“出去!出去!这房子是爷爷留给我的,呜呜,只有好妈妈、明仁哥哥能进来,你们都出去,哇——”然后青青真地爆发出嚎啕大哭。
      大厅里的众人一下子停止了喧哗,这宁静的一刻,给这栋楼相称地添上一层悲哀的气氛。
      那女人一扭一扭地垂着泪出来,扑在苗院长肩头也抽泣起来。
      苗院长好不尴尬,熟知女儿脾气的自己也不能进去,只能轻拍了几下了自己的爱妻。
      明仁看着那个女人抬起头的时候,分明是一双黑少白多的三角眼,又恶狠狠地抿一下嘴,一转眼马上又成了眯缝眼,松开薄薄的嘴唇,立刻变回一位有一肚子委屈也要下咽的贤妻良母。
      苗院长只等秀梅劝住了青青出来,两人一旁商量了一阵,苗院长又与自己几个年长的亲戚说上几句,便有几个慈眉善目的长者和秀梅再次进去,将青青劝了出来。
      苗院长亲自送他们出来。
      肖百联轻声对明仁道:“你也别去接我姐姐了,我反正过去……这几天又整顿娱乐场所了,这回可是老谢亲自主持,他居然启用了剑锋,把那个铁璧反而晾一边……唉,唱歌、洗澡也没得地方去了。”
      回去是三人同行,明仁开着车,反光镜里瞧着青青慢慢折腾累了,倚靠着秀梅的肩膀似睡非睡的,秀梅爱怜地搂过她来,让她半个身子靠在自己胸前。
      明仁只听着车子沙沙声有些单调,便打开了收音机,正是新闻播报,新闻头条便是郑老爷子的离世……明仁转到了音乐台,正放着一首星星点灯的歌,明仁嫌吵,又要换一个台,青青睁开眼道:“智化的歌,我爱听。”
      明仁自言自语道:“智化,听着怎么像宝玉寺‘智’字辈的和尚,难不成真善大师又添了徒弟?”
      “别胡说!”秀梅从沉思里醒来,为明仁这句大不敬的话发了声。
      一路播放的几乎都是这类励志歌曲,等到了晓福楼,青青在秀梅怀里已经轻轻地打起了呼噜声。
      明仁将车先停到总台,秀梅安排青青暂时住进了寿带楼。
      姑侄两人回到屋里,秀梅对明仁道:“过几天我们就搬了,过年就在新房过了,这儿让了冬梅与青青临时住一阵,对青青也有个照顾,阿金反应,宿舍里老有人欺负她。”
      “姑妈,那每日吃饭怎么办?”明仁觉着秀梅突然决定提前搬进洞庭雅苑,即喜欢又奇怪。
      “你就知道吃,那么大房子不请保姆能成?还记得他们郑家回掉的那个保姆?我看她挺好,手脚勤快……她后来去的那家也呆不惯,我把她挖了过来……你那个母亲倒好,为了图省钱,要她一人做两家饭,这玉簪嫂也是中年人了,亏你母亲想得出来?被我一口回绝了,让她另请高明。”
      “是不是说她什么手脚不干净……被郑家阿姆炒了鱿鱼的那个?”
      “你又胡说什么?这事要当真,我会请她来?你玫瑰阿姨还会把她惦记在心上?这里的是是非非,你也别多问,她烧的菜真是好吃,地地道道的江南原味,水平不亚于蔡粱……”
      “姑妈,我也搞不懂,这青青既然继承了她爷爷的那栋大别墅,为什么放着不住?”
      “唉,清官难断家务事,她爷爷不过口头说说,谁知道产证上是谁的名字?往日都是我们求着苗院长一家,难得人家开一回口……不是青青和她后妈母子有矛盾么?反正青青上我这来工作,工资都是你们厂里转账过来给她……这青青真正是纯真无瑕呢,多可爱啊?即便我们出些钱让她来这儿住上一阵,我也愿意,就让苗院长图个家里清净吧。”
      秀梅又特意关照:“园子里的人势利,青青有些呆头呆脑,你遇着她有事多关心关心,我忙,有时照顾不到。”明仁随口应了。
      第二天一早,秀梅由明仁陪着上了一趟宝玉寺。因真善近几年身体一直每况愈下,代为主事的智心和尚心机灵活又颇具经济头脑,已是权高位重了。
      秀梅向智心提出要请动智仁、智勉时,智心再也不如从前那般热情随和,偏要极力推荐他的心腹之人,亏得智仁、智勉两位大和尚主动请缨,智心这才勉强同意让这对老眼昏花的师兄俩给郑家秘密去做法事。
      郑老爷子大出殡那天,苗院长也来了,因隔天便是苗回春的葬礼,苗院长也跟秀梅提了请高僧做法事的要求。
      秀梅对苗院长道:“宝玉寺的真善大师突然生了病,正经有德望的就数智仁、智勉两位大和尚了,可他们都被郑家邀去了,你要是真想请动高僧,不如去福华寺跑一趟,那里的和合大师也是德高望重的,不知他肯不肯派出他的高徒来?”于是中午豆腐宴后,秀梅陪了苗院长顺道又去了趟福华寺才回来。
      明仁跟着众人回来后,先全身洗过换过,虽然吃不下晚饭,免不得也要去聚福楼坐坐。
      女眷们都分批去泉福馆泡完了温泉澡,因戴茯苓、韩笑梅、贝梨等好几位一加入,本来一桌改了两桌,若兰关照开席晚些,所以等秀梅赶到时,这些人才刚刚入座。
      在戴茯苓再三要求下,晚餐简化了许多,虽有红登鸡、沙家蚌、汁苣煨湖鳝、红色酿子菌、醢牨、龙豇餸、白芼籹、芪粞白糊团,这些稀奇古怪的菜肴,也吊不起众人的胃口,娇娇那些小年轻更不待说,都是头一次瞧见枯灯燃尽的死人,这世界突然很现实地摆在了面前——将来一切都要公平地终止,无论贵贱、贫富……
      郑老爷子的头七,郑家闭门谢客。戴茯苓、韩笑梅两人急急忙忙地赶回了北方,秀梅、青松两家也都搬入了新房。
      如菊因一门心思要傍靠明义同住,因此明仁依旧跟秀梅一起住了一套靠南的小院子别墅,自己与青松住了靠北的一套,房型、院落大一些,特意给明义留了房间不说,另外把青松本待看中要做书房的一间要留作将来给孙子的婴儿房,把青松赶到楼下,把保姆房旁边一间改作了他的书房,弄得青松满腹牢骚。
      不过,青松向来迷信,生明仁的那几年是他人生低谷,家庭、事业都苦不堪言,与明仁向来未觉亲近,可是自打生了明义之后,自己时来运转,躲过了一场劫难,最后飞黄腾达,迎来了自己连升三级的高潮,这明义又向来奉承讨巧,他只能心甘情愿地默认了。
      明仁本不计较是否与自己父母同住,却在一门心思要搬运自己的那些宝贝疙瘩,不想与秀梅起了争执。
      秀梅看着这几箱东西触景生情,要将它们留在园子里,明仁却暗忖这些都是当年姑父、姑母屋子里的陈设,凭什么?又与秀梅绕了几次,直到明仁重犯了胃气疼,秀梅才做了些让步……除了被秀梅指明不得搬动的,明仁将杂物间那四箱东西几乎都挑捡一遍,软磨硬泡得了几件精品,加上自己收藏的文玩古器都运了别墅去,至于一家人收藏的书籍,分量重,秀梅便让他慢慢往外搬,后来门卫多次看见他进出携带的都是书本,也不管他了……
      却怪,明仁、秀梅不知怎地,一时在新房子里都睡不太安稳,有时园子里待晚了,还是时常睡在晓福楼,所以并未把那套房让出来。
      又一次风雪寒潮席卷了洞庭雅苑,这日,当清晨的第一缕光透过留开一线的窗帘缝儿钻到床上时,秀梅兀地起身,一拉窗帘,就被满眼银白的光芒电闪了一下,她闭目定气,用双手将双颊、双眼揉搓一番,这才再次睁开双眼。
      一推窗,见天气放晴了,阳光普照,连带着心情就象即将放飞的鸽子,愉悦轻快起来。
      她匆匆地穿衣、洗漱完毕,看着院子里终于积上了厚厚的一层雪,就有意捡着雪厚的地方踩过去,听着“嘎吱”“嘎吱”轻响,调皮地隔着玻璃窗刺探一下小暖房里那些花儿的动向,都好端端的……这才满意地坐上准时到达的车子由绿萝送入百福源。
      秀梅径直进了园子,一闪念,并不惊动任何人,独自步行绕远,徜徉过披满白色绒毯的竹林,沿着披上白色鳞甲的回廊缓缓往前踱步,一望无际的白啊。
      秀梅的视线首先捕捉住聚福楼,远远望去,已披上了洁白的盛装,由它为中心,一个个物体都被白线勾描,轮廓分外分明。
      拉近视线,湖面似凝冻成粉皮,剩了几支枯枝插在湖中,似乎在搅动整锅白面糊糊的时候受阻了……
      秀梅奇怪自己已经许久没有一片空灵的感觉了,最近想象的一切都与她的工作对象有关,连每天临睡前的三省吾身都省了,只有在这一瞬间,秀梅觉得整个世界处在全域静态中,都清白了……
      “吴董,您早啊。”一个声音伴随一阵冷风从颈后袭来,秀梅身子一颤,转过身,阿金嫂从幸福桥那头紧赶慢赶地跟了上来,将她从片刻的宁静中又领回到实实在在的眼前。
      “哦,你也这么早。”
      “我看下了雪,天又冷,一早进来看看暖棚里暖气是否充足。”阿金嫂自打那次受小红连累,头一次被秀梅狠狠批评了一通,为挽回在秀梅脑海里的好印象,主动跟着钟直学些养花之道,帮着管理花房,现在本待进一步表功,见秀梅表情冷峻,便不再言语。
      “好啊。”秀梅的目光收到了近处,几只灰雀儿飞来,落在了眼前的红枫树上,积雪在纷纷落下。
      秀梅叹一口气,随口念道:
      “红枫浪漫欺霜雪,
      灰雀叮咛扰静心,
      荷尽虽无擎天盖,
      菊残尤有傲梅临。”
      阿金嫂似懂非懂,不敢插话,秀梅的脸色慢慢由阴转晴,两人默默地出了园子。
      前面,冬梅正匆匆忙忙地赶往晓福楼,秀梅便叫住了她。
      冬梅见到秀梅,心里一块石头落地,道:“吴董,今天真是手忙脚乱了,一早起来,就有多处水管冻坏,联系了明仁厂里的管徳广,差了那个陆水泉去照应;又怕客人被积雪滑倒,好坏有夏莲支使人去扫雪、铲冰,就这么忙,还多接了好几单生意,连备菜都不够了,春杏和后厨出去采买了,这会儿春杏又打电话来,说农庄的菜冻坏好多,不够数,还得去别处看看,补些品种,还有,内园由阿金嫂去照看……”阿金嫂一旁听了,俨然自己也成了内园的主人,挺直了腰板,护卫在秀梅身后。
      “嗯,我知道了,还有什么难办事吗?”秀梅看着冬梅事无具细的天真样子,心想:她可真是个实在人,汇报得倒是头头是道,但论管理水平实在不如秋萍用来得心应手。
      秀梅刚想发话,却见若兰少有地赶了过来,便让冬梅有事还是多问问春杏,和若兰上了自己的办公室。
      若兰惭愧地低下了头:“贝梨关照我的事,恐怕办不成了,昨晚给史金花打电话,跟她探了探口风,她一口咬定没有一套剩房,而且听我跟她谈房子,她就开起了玩笑,什么‘女儿老大不小’,‘将来留着做婚房’,没半句正经话,你看我都答应贝梨了。”
      秀梅笑笑道:“她是无利不起早啊……她弄不到房子?骗谁呢?我看可能为了老马和老石最近起争执的事防着你,唉,不是上次我发了狠话不让贝梨她们母子住进园子,也没她赌气要去江东区买房的事,免不得我自己直接和金花开口罢了。”
      若兰趁机埋怨起秀梅来:“你看,就为了童貅住不住进来,把个买房大户给得罪了,一下跑了好几套销售量。”
      “哼,我们这高品质的楼盘还怕卖不掉?没听夏莲说,她父母买到那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房价还在猛涨?至于童貅这闯祸坯惹的祸还少么?里面可住着姑娘们呢……你女儿也在其中呢,我连明仁都给他设限……”
      说话间,冬梅又进来,微笑着问,“吴董,没想到下雪天包房和大厅都订满了,可电话还不停打来,怎么办?”
      “回了吧。”
      “有些熟客很难缠。”
      “那就让他们直接找我。”
      秀梅的嘴角微微往上翘了翘,似笑非笑,冬梅见若兰似乎和秀梅商量事儿,转身走了。
      若兰望着她轻巧的身影,道:“前几天,你批了秋萍的辞职报告,你决定谁来接任了?”
      秀梅一听这话有些心烦意乱的样子,走到落地窗前,望着明亮的广阔天地,自言自语道:“秋萍确实是个人才啊,不过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也没法子的事……昨天我让她支走了年终奖……所谓情留一线、日后相见啊,知道么?她肚子里已经有了,以后她一人管理小红楼、昌盛那几处地方,也够她忙活了。”
      若兰听她答非所问,也不好意思追问,阿金嫂扫完楼下那几间,又上楼来打扫秀梅的办公室,若兰识趣地见她女儿去了。
      此时,办公室电话铃一阵接一阵响了,秀梅一边心不在焉地接着,一边看着阿金嫂翻下未脱下的绒线帽两头盖住了耳朵的滑稽样儿。
      接电话的空余,秀梅对阿金嫂道:“不是我说你,本来让郝阿姨扫这楼挺好,何苦自己揽了这苦差事,跑来跑去的?”
      阿金把帽沿往上翻了翻,将眉毛眼睛露全了,秀梅这才发现她纹了双弯弯柳叶眉,眼线画得又浓又黑,加上做不去的抬头纹,反而更觉怪异。
      阿金靠近她,神秘地道:“我是保护你呢,郝阿姨嘴巴多快?把不该看的、不该听的往外一传……喔呦呦,她们本地人那个一传十、十传百,那个叫快啊,别的不说,隔壁村里的那个喇叭花,最近还传春杏的闲话……我得替你多操些心。”
      “传春杏什么?”秀梅也有些诧异,觉着春杏向来八面玲珑,除了早年有些鲜为人知的事之外,再也没听到过有什么绯闻。
      阿金嫂欲言又止,更勾起秀梅的好奇。
      阿金这才吞吞吐吐道:“她们在传,她和明仁厂里那位袁总有些瓜葛,有人看见了她们外面幽会,都传得象模像样了。”
      秀梅本来对春杏存了十分的心思,被阿金嫂这一传闻有些打破。
      阿金嫂打扫完毕,本待与秀梅私下说些事儿,看她接了个电话后,连电话线都拔了,只能告退了。
      秀梅掩上门,拿出手机,调了静音放到桌上,这才拿起已刷洗干净的杯子泡了杯暖茶自饮起来,静心凝气地窝在大大方方的办公桌后再三思索起来。
      不久,秀梅下决心远离了办公桌,躺到三人沙发上,支一只手在耳下撑住沙发软皮扶手,侧卧,一只手去板动脚趾,在暖空调的吹拂下,不知不觉地有些迷迷糊糊地的。
      秀梅觉着颈部痒了一下,睁眼一看,娇娇已经从沙发背后调皮地绕到了她前面,手里拿了根孔雀毛。
      娇娇见秀梅醒来,“咯咯咯”地笑了起来,秀梅又见群群站在一旁,娇娇恭恭敬敬叫了声:“阿姨。”
      秀梅一愣之际,手还未离开自己的脚趾。
      娇娇望着身着新紫红绣花丝绒套装的秀梅,笑道:“您别动,这可真是我娘舅的一幅画,叫做,快乐让我悠。”
      “是你们两个啊,小坏蛋,脚抽筋呢……还快乐?要么是让我忧……群群,你怎么赶着积雪回来了?”
      “来讨口饭吃呗。”群群难得调皮地往秀梅面前凑。
      “又溜出来,不好好上课。”
      “哪里,昨晚就来了,已经放假了。”
      “娇娇,你即便放了假,也马虎不得,哪天你真考不上大学了,你就知道珍惜眼前时光了。”
      “考不上更好,我就跟着阿姨混。”
      “好,我就每天派你在这儿尝尽各种滋味,当个吃货总经理可好?”
      “那才好呢,我也省心了。”门口响起了若兰的声音,秀梅已经起身,见若兰和竹君在门口毯子上蹭完了鞋,一前一后跨进门来。
      “小姑娘懒得很,在床上磨磨蹭蹭半天才起床,不是我催……”
      若兰还在数落,竹君却帮腔了:“得了得了,当年我们三个出去旅游,谁睡懒觉最晚起床的?还不是秀梅姐每天把早饭放到你面前?”
      若兰反讥道:“还有你这位白天都在打呼噜的好姐姐面前……我们都是半斤对八两。”
      “你们今天好厉害,都拖家带口地来蹭饭了。”
      “这不群群一考完,我就带她来看你么。”竹君的屁股挨上了沙发,趴手趴脚大坐着,群群立即把眼光挪向了秀梅办公桌后的书橱上。
      “好,一人一客客饭。”
      “呦,好抠啊。”竹君用手敲着扶手抗议道:“每日都是客饭,还嫌我们没吃厌?今天不拿些好吃的,我们不走了。”
      正说话呢,冬梅、春杏、夏莲一起来了,秀梅朝着她们笑笑,说:“听听啊,敲竹杠的来了,快,有什么好吃的,最好还要好看的,一起都交出来!”众人都笑了。
      大家静了会儿,还是冬梅先开了口:“春杏今天进了一批新鲜的湖蟹,要不……”
      “雄的?雌的?”秀梅问道。
      “都是雄的,个个体大肥硕,横行霸道的,这不,还刺了我一下。”春杏伸出手指让秀梅看了看,原来刺破了指甲间的肉,红肿肿的。
      “快去擦些碘酒,要不感染了麻烦。”秀梅又对着竹君她们说:“雄的才好吃,不能由着它们坐吃山空,正当吃了这帮小霸王们,也替春杏解解恨。”
      竹君笑着也不反驳。
      “太好了,想道那层膏厚厚地粘在唇上的感觉……”娇娇伸着脖子,眯着眼,伸舌头做了一个舔食嘴唇的怪样,把大家都逗乐了。
      “呦,你们都在啊。”这时门口又响起了一个声音,众人一瞧原来是如菊,身后还有个明义。
      如菊今番前来可是目的明确:一则,因明义最近在江东区弄了套别墅,如菊知道后,倒不管他房子来路,怪只怪着明义如今本事大了,女朋友如调灯笼般换来换去,在如菊看来,没一个靠谱,都是骗吃骗喝的主儿,总要门当户对地定下一个称心如意的才好,朝思暮想,如菊这几天幡然一悟,咦,好姑娘不都在百福园么,不仅千娇百媚,千里挑一……当然,最关键是与自己要和得来……
      二则,玉霜、马行云有关的这两家亲戚今年过节的家宴特意让她来请秀梅一起,如按往年惯例,除了秀梅请青松一家团聚吃一顿外,如菊从来想不到要回请,那娘家的家宴更是不会叫上秀梅,今天如菊受托过来订桌子点菜,更要顺便邀请秀梅定日子,此刻听着有螃蟹吃,哪里肯走?
      果然,若兰把如菊留住。
      秀梅请她们先坐坐,又跟冬梅关照了件事,冬梅跑隔壁去了。
      “坐着没劲,我们到园子里玩会儿。”娇娇调皮地己将露台移门推开了,一股新风飘了进来,娇娇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小心冻着。”若兰想拉回她,娇娇却已窜上了露台,还哼起了飘雪之歌。
      众人都想出去透透气,秀梅道:“等会安排在聚福楼吃饭,正好到园子里走走。”这才招回娇娇,众人进了百福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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