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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第五十一回 尘无染撒袖朝天去 情有阙割袍伏地来 ...

  •   第五十一回 尘无染撒袖朝天去 情有阙割袍伏地来
      江上清风充耳静,
      山间明月透心宁,
      千丝烦恼化苦雨,
      洗净虚空才是晴。
      明仁揉着眼,看他手里提溜着一串鬼脸纹油梨珠手串晃动着,道:“怎么?去过我姐姐房里?还落在床头柜旁的夹缝里?”
      肖百联并不常回家去,昨晚雨仁公司邀请王昌、袁建业他们几个玩到今个凌晨,一路被送回去,自己稀里糊涂地到了父母家,这阵子老肖北上开会,如风外出考察都不在,一觉睡到中午,吃了保姆做的饭才匆匆赶来。
      肖百联见明仁果然瞪大了眼睛,兴师问罪奏效,才说:“保姆捡着的,还以为是我的。”
      明仁到处也没找着自己的珠串,那是自己生日,辛姨送的礼物,心疼了几日,此刻既然在肖百联手里,想着大概是前两天陪百合回家时不小心丢的。
      明仁故意把脸折转窗外,嘴里反倒硬气起来:“送你姐姐的一个小礼物也值得大惊小怪的?你倒好,让我替你值了多少次晚班?包括昨晚,你们倒好,安心过洋节,吃大餐,那我只能提前请你姐姐吃大餐啰?你知道么,这冬至前后也怪,一晚抢修不断,又给你小子逃过了,不感激我,还来讹我……”
      “嘿嘿,这叫冬至前后补一补,明年上山打老虎,呦,我倒把冬至前后厂里不太平这茬给忘了,好了,平安夜一过就好了。”肖百联见明仁回转身来,已是神态自若,对答如流了,越看那串珠串包浆浓郁、鬼脸花俏,心里越爱,道:“我姐姐也不喜欢这类东西,你看,还不如我戴着合适。”
      明仁要彻底打掉他的疑心,便伸手去夺:“送你姐姐的,你戴去了,你姐姐以为我小气,出尔反尔呢。”
      肖百联一躲,道:“我问我姐姐要东西,她还能不给?别说一个珠串,连房子如果我开口要,她也会让给我的。”
      “好了,说正经的,这增量压缩机老坏也不是个事儿,你和石八智把换油的那个临时主意当长久之计了?你们总得让袁总拿个主意,批了那个整改方案吧。”
      “老兄,你刚几天明白,怎么又突然糊涂了?你这整改方案这时报上去不是要露馅了?”
      “万一含氧量天天超标,来个爆炸着火……弄出人命来,怎么办?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哪有那么巧的事?天知地知的,你不说,上下左右都知道个屁?他们不也在天天混日子?你就别到处咋呼了,你没看见袁总与雨仁公司的老总们打得火热、混得滚瓜烂熟?他如今的兴致都在他们那些个投资项目上,你看后面闲置的办公楼都给他们装修好了,马上又要开动员会集资了……还听说要招聘一位年轻的副总,候选人有你们百福源的春杏呢。”
      明仁一想起袁建业盯着春杏的眼神,心里就不是滋味,脱口胡诌道:“他们非法集资,说不定还洗钱……”
      肖百联以为明仁身处百福园消息灵通之地,把他的话当了真,也愤然道:“也真是啊,他倒想一箭双雕……本身有贤惠的老婆、双胞胎的儿子,外面玩玩也就算了,还当了真?”
      春杏的父母已经回了城,刚买了房子,所以常回去住,可她从来不提家事,明仁也知之甚少,听肖百联谈及袁建业和春杏,就仔细听他怎么说。
      肖百联心怀怨恨地透露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末为,那次,我和娇娇……嘿嘿,不是贾叔叔办画展,我送娇娇一起去观摩观摩么,谁想就看见他们俩……”
      “去,我还当什么大惊小怪的事呢,你姐姐没空,我还和小燕一起去看画展呢,我们系统里里多少公司、企业包销了他的票子?又是那个尤榆做的中间推销……包销的电影票、戏剧票、展览票发下来,百福源职工和我们公司职工坐在一个剧场的次数还少?何况同一个展览会……你可真会捕风捉影。”
      “别打断我,接下来的事就明朗了,你猜,他们偏偏挑的什么时间?下午,展览馆快要闭门前。”
      明仁听他有一搭没一搭地瞎掰,就玩起了电脑小游戏“猜地雷”,肖百联最怕自己的新闻没人听,这才切入正题道:“展览馆里,我远远地见着他们,为避免尴尬,赶紧和娇娇溜出去逛街了,巧了,我临时订的新豪门大酒店,偏想又遇上了他们,我和娇娇大大方方坐了大堂,他们俩却鬼鬼祟祟在包房里,你想就她们两人……两人下楼时恰巧被我看见,那个亲热劲,啊呦呦……那晚袁总还值着班呢,副值班正是老管,后来主动告诉我:袁总值班前报报到,到了深更半夜后才出现,你想想……”
      明仁听到此处,一不留神,踩上了地雷,小游戏前功尽弃,就关注起肖百联来,听他继续八卦道:“离着闹花灯日子还远,他却挑唆着卓秀菱、春杏与你姑妈联系,说是一起要举办灯谜会。”
      明仁听到此处,正有满腹牢骚要说,秀梅的电话过来,让他赶紧去医院,郑秀不行了……
      明仁不敢怠慢,别了肖百联,赶到医院。
      郑虎的亲朋多有从远方赶来的,都心神不宁地等在接待厅里,非等玫瑰拿了牌牌出来,才能换人进去。
      不久,玫瑰和她的母亲出来,众人一呼啦围上去,老太太被众人手拉着,低声道:“都糊涂了,没救了……”
      “进口好药用啊,挨一天是一天……”好几位至亲急切地劝说。
      老太太摇摇头:“你们不懂……秀梅、小明来得正好,快进去,他刚刚还在念叨着你们名字。”这至亲中还有好几位没来得及与郑秀见面的,用茫然的眼神目送着玫瑰领着秀梅、明仁走向静静的走廊深处……
      这儿绝没有平常医院里的喧嚣,越往深处走,越让人的整个身心不由肃穆起来。
      进了一间特大护理病房,明仁透过重重叠叠的救命器械,终于看清了被包围之中的郑秀,玫瑰低低说道:“迷迷糊糊地叫你们呢,刚才我说你们要来,他精神些了。”
      靠近了,郑秀那双深陷枯槁的眼睛正盯着白白的天花板,那眼神与在自家注视着那个巨大的彩电屏幕时一样,直勾勾的,听着些许动静,他警觉地转动了下眼珠,嘴里喃喃地动了动,又动了动,明仁清晰地听见:“……来了?”
      秀梅将耳朵贴近他,就听他喘着粗气一字一字道:“他们来了……拿着镰刀……锤子……他们喊我呢……”他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含糊,两个突然炯炯的眼珠和着身子的颤抖在一转一转的,然而谁都明白,既便是这深陷眼底的两汪水色也快要干枯了,忧郁、恐惧的震颤渐渐疲软了,他柔弱无力地伸出他那只已经不灵光的手,缓缓而又坚决地一根根拔去这个管子、那个管子,因为他身上到处被外来的输液管占领着……
      秀梅附耳倾听,他挣扎着吐出心声:“尊严!我的尊严……”然后再也听不见什么了,郑秀闭上了眼,他太累了,他并不甘心,眼皮下眼珠顽强地转动着,彰示他还有一口气,否则这病房里会立即响起一片哭声的。
      护士气恼地上前,刚想再插上管子,却被玫瑰阻止了,可那位护士一板一眼道:“不行,除非领导签字,否则我们负不起这个责任。”
      “我是家属还不行吗?”
      “不行,要领导签。”那护士不依不饶。
      秀梅她们自觉地退了出去,明仁觉着仿佛从天花板的方向上传来一个只有耳尖的人才能感悟到的、明明是郑秀拼上最后回光返照的一口气,道:“呵——我们的时代结束了,回不去了,但也不能像现在这样啊……我有何面目去见他老人家啊?我要回家……”
      回到接待大厅,若兰、竹君也赶到了,后来的金桂正牵着那个金贵玉宠的孩子进门,玫瑰的母亲焦急地问:“虎子有空赶回来么?”
      “哪有空?老秦替他接的电话……虎子、老肖正向老姜汇报工作呢……我们也该进去看看吧。”金桂拖着玫瑰便想要问长问短的。
      玫瑰母女和亲戚们一交谈起了争执,郑秀的亲戚及玫瑰大多数都认为要把郑秀接回家去,那是风俗。
      玫瑰的母亲和金桂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吞吞吐吐、推三阻四的,这时里面出来一位主治医师,两手插兜,垂头丧气道:“我尽力了,他走了……”
      接待厅里响起一片哭声,有护士刚说了一句“这儿不准……”那医师立即拉了她退到一旁,由着人们蜂拥而入……
      秀梅对也想起脚跟入的明仁道:“你回去吧,我总要陪着的,他们亲戚都是有主意的不好对付,我得帮帮玫瑰她们,你就不必留着活受罪了。”
      明仁趁着混乱之际来到停车场。
      绿萝一听说郑秀驾鹤仙去了,便道:“这下可得苦等了,那傻阿三还等在百福源里约我外面吃晚饭,我这儿不知何时结束,他又是头倔驴,你帮我劝他走,或者不行弄一客客饭给他,等我晚上回来再说。”
      明仁自驾着车子一溜烟回到了百福源,刚进驾驶员休息室,就见平安源正在躺椅上打呼噜,根本没有阿三的踪影,就退了出来往晓福楼而来。
      经过河边小道,远远望去,一个短小身材的人正坐在岸边长椅上发呆发愣,他就是阿三。
      阿三在抬头之前果然在生闷气,这气就源自于他的好兄弟——刘阿强。
      原来,自打刘阿强结婚后,本来兄弟们三日一小会、五日一大聚的氛围没了,兄弟们沸沸扬扬的不满和牢骚话接踵而至……
      一次,谢启秋对阿三说:“论理大哥娶老婆,养小三也不管我们屁事,可谁不知道,我们几个合股,这实打实拿钱赚钱的就是你阿三一个,本来竹君是合伙人,场地、贷款都靠她,她自愿给秋萍一份股份,掏她自己的腰包,我也没法反对,这下可好,大哥要把我们这边的股份再分一份给她,这不是昏了头么?我们的钱可是辛苦打拼来的,这个女人要捡现成……而且她精明强干,以前与我父亲的对头铁璧还有一腿,可别被她钻了空子,将来我们兄弟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阿三本来就对自家兄弟耳根子软,又对这秋萍装着大嫂身份四处揽权,实行妖媚狐骚之事横竖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也看不惯。
      不久之后,连阿三自己也有了感触,刘阿强与他见面仅寥寥几次,即便通上电话,刘阿强问几句生意也就挂了,这让阿三很是不安,于是今天上午,阿三特意来寻刘阿强,想好好谈谈。
      谁想刚上顶楼,却被刘阿强的一位保镖拦住,道:“嫂子在里面么,正快活着呢……”
      阿三把他阻拦的手一挑开,径直就闯入刘阿强的办公室。
      那保镖本该阻拦,可谁让这“闯宫”的是阿三,心想他与老大毕竟是兄弟,弄不好自己里外不是人……
      谁想刘阿强的办公桌后面空无一人,阿三知道里面还套着个大包房,不顾有些哼哼歪歪的动静传出来,一把推开掩着的橡木门,楞头楞脑地就要进去:沙发上,刘阿强正搂着半裸的秋萍……
      阿三刚开口喊:“阿哥……”见了这副情形,也只能退出来了。
      刘阿强怨恨地将自己的注意力从秋萍那双勾人的目光里挣脱出来……揪起秋萍遗落的小短裤,闻上一闻,才恋恋不舍地丢还给了她。
      秋萍出门时笑眼看了看阿三,直指望他亲亲热热地叫声“大嫂”,没想着阿三头也没抬,自己那眼秋波算是白给了。
      秋萍下楼梯时,朝那个点头哈腰的保镖白了一眼,不过后来,秋萍反而对他们这些司机和保镖们却开始大加笼络起来。
      阿三等秋萍的皮鞋声渐行渐远,这才抬起头,刘阿强已经一本正经地站到了办公桌后,摸着剃得平平短短的头道:“昨晚有个应酬没回去……你看,这家主婆找上门来死缠烂打……”
      原来新婚之夜,这秋萍极尽扭扭捏捏、羞羞涩涩之能事,不知哪来的绢帕上还有桃红点点,把醉酒的刘阿强第二天起身看得呆死,又不由不信……
      刘阿强偶尔一通吹嘘,许多不知内情又哄大卵的小兄弟们都恭贺他喜得黄花娇娘,只有阿三在背地里冷笑……
      见刘阿强对秋萍已经信任得没边了,阿三还是压下到口的一肚子肺腑之言,沉稳地汇报道:“哥,我现在才知道,二嫂的生意并不是只委托我们一家在做……”
      阿三和刘阿强商量完要事后,刘阿强留他吃饭,阿三却拒绝了,下楼经过大堂时,却见秋萍掰着手指头数落着她这阵子观察到的服务不规范现象,不满地对阿洪道:“总是警告、警告,不扣到他们肉里,能记到心里?这月不能再来什么第一次警告、第二次意思意思的国企那一套,我们又不是慈善机构!”
      阿三放慢了脚步。
      自打有人跳楼后,现在的阿洪也是秉承刘阿强的意思才减轻了惩罚力度,不过,阿洪似乎屈服于秋萍的蛮横无理,并不争辩,反而虚心地点头,由着秋萍撒野竖威。
      阿三出门呼吸了一口自由自在的空气,对结婚这件事起了些犹豫和后怕,更是想到刚才刘阿强也不知听了谁的挑拨,把高租金租下老邱的那两套别墅的事居然看做是他阿三在其中起了重要作用,让老邱家的姜河集团有了起死回生的机会了……难道真要兄弟阋墙了?
      阿三是个楞头青,一时气愤于刘阿强的见色忘义,钻在这牛角尖里,把绿萝打来婉拒晚餐的电话想歪了……故独自走到河边生起闷气来。
      明仁将他从痛苦的思绪里拉了出来,给他带来绿萝邀他一起共进晚餐一丝可能的福音。
      阿三这时简直要把明仁当做幸运小天使了,露出了难得的开口笑。
      明仁委婉地补充道:“绿萝这几天跟着我姑妈实在是脱不开身,她怕你担心,让我先赶回来,我刚和紫薇通了电话,再晚,我们也一块儿随便吃顿饭,你也别呆在这儿,多凉啊,去我那儿吧。”
      明仁领着阿三到了自己厅里坐着,又与冬梅交代一番。
      阿三心里只有个绿萝,本不在乎与别人搭讪,明仁开了电视让阿三解解闷,手机铃声响起,一看,心头一紧……
      停车场上,当从外到里、从上至下一身是白的杜娟出现在明仁面前时,他更是内心忐忑,两人谁也没开口,相互执意后不约而同地往江边而来。
      这条道儿果然幽僻又干净,除了寒风,也感觉不着任何活动的东西存在。两人自觉前行,不一会儿就上了土丘。
      这望江楼的门也没锁,两人登了楼,明仁正寻思着,杜娟猛然去开了窗,一股冷冷的江风卷着浪潮的气息涌入,把杜娟的薄绒大衣和围脖都吹动起来……瞬间,这望江楼成了弄潮儿伫立的船头,杜娟任由长长的乌发飘起,远望着如血的夕阳,用一种嘲讽的口吻说道:“我又要嫁人了。”
      明仁很惊讶,面对这位几次见面常常戏言道“你们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的干姐姐,明仁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此时耐着性儿听她说下去:“也是没办法的事了……”
      明仁听着这似是而非的口气更是陷入了迷茫之中,亏得今天自己穿得厚实,索性和她并肩面对那两扇打开的窗户远眺,空濛濛的江面上开来一支船队,从他们眼前驶过,明仁恍惚中觉着那就是一支战斗的舰队,劈风破浪……
      明仁挺了一会儿,毕竟瑟瑟发抖,再看,身边那个白衣身影渐渐高大挺拔起来,不知怎么想到了“一将功成万骨枯”的名言来……
      “我有多难啊……”等了半天,杜娟嘴里喃喃吐出这么一句,明仁真怕她此刻回眸,那乌发背后遮盖的是怎样的一张脸?
      杜娟伸出一只惨白的手拉住了明仁的手,明仁瞬间全身遍布电流一般,差点儿厥倒。
      天色渐暗,风儿一阵紧似一阵,杜娟本想倚靠着一个宽阔而又坚实的臂膀好好歇斯底里地痛哭一番,可她终于抑制住内心的脆弱,她抽回那只麻木的手来,用力关上窗户,让那滚滚不息的波涛远离自己的视野。
      周围静了下来,她转过脸来,果然是一张阴沉沉、灰蒙蒙的脸,阴郁在仅存的那丝光线里挑战道:“不问我要嫁给谁么?”
      “总是一位有财有势的大老板吧……”明仁无心快语。
      “是啊,有财有势,你们就知道这些……”杜娟的脸更加凶恶,猛一回头,她往楼梯口走去。
      明仁跟在她微微曲起的身后,就像被一位枯槁女巫的魔力吸引……
      直到楼下,杜娟才用缓和的寻常口气道:“钱来顺,他倒很有心机,那天晚上特意安排吃大餐,居然向我求婚了。”
      明仁连头都不敢抬,听她说道:“怎么说呢,我母亲虽然势利,可回过来想想也是为了我好,这青春的小尾巴再不抓住的话……你看我还不算老吧?”
      “不算老……还年轻着呢。”明仁头都没抬、想都没想就答了上来,并主动扶着杜娟,两人已经来到楼外。
      望着华灯初上的百福源大楼,杜娟捋了捋散乱的青丝,直腰挺背道:“你会娶我吗?”一道闪电般的目光直射明仁低垂的眼帘,明仁其实已经被余光电到了……明仁在悔恨中松掉了那只挽着杜娟的手。
      “真是我的小弟弟,嫩着呢……不过我也想通了,总比有那么一天,听着你面对着一张比你先衰的黄脸唉声叹气强,男人即便中年还当如日中天,可女人就不同了,青春真的是一去不复返啊。”
      明仁听她唠叨几句,忍住一肚子委屈,两人不知不觉回到了停车场,一辆熟悉的车子停好了,绿萝出现在她们眼前,正伸伸懒腰、甩甩手,打趣她们道:“呦,这么刺骨的风里还有兴致闲情信步呢。”
      明仁刚想张嘴,杜娟镇静地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我来订喜酒呢,这酒席就偏订在你们百福源,还邀请你们参加呢。”
      绿萝一听无话可说,杜娟继续问道:“正和明仁商量着找谁呢,找秋萍?还是春杏?我也要优惠价呢。”
      “呵呵,我们这儿要订最优惠的酒席就是找夏莲,这门道儿换了别人,我可不说,看在你和明仁称姐弟的份上我才说的。”
      明仁笑道:“你可真吃里扒外,她优惠了,百福源不就亏了?”
      “啊呦呦,我还没订了,你就小家子气了是不是?”杜娟假模假样地横眼白了明仁一下:“有你这样做弟弟的么?我谁也不找,就找你姑妈,占了便宜还让你们全看看,看她疼我不疼?”
      “哎,最近也真是的啊,喜事接二连三,我们有位驾驶员小姐也在谈婚论嫁,怎样?今个可以定下来么?我和姑妈说说,准给你优惠。”明仁被杜娟话匣子一打开,也凑趣道。
      “我的事还用你去说?你姑妈见我办喜酒……啊呦,入了你的套了,谁说我就要结婚了?”绿萝说着伸手在明仁胳膊上拍打一下。
      明仁本来麻木的手臂被唤醒了,笑嘻嘻地也不躲,道:“阿三等你吃饭呢,我们一起去吧。”
      “我可不当电灯泡,”杜娟马上拉起明仁要走,接口说:“我们还是外面吃去吧,让人家好急着谈婚论嫁呢。”
      绿萝身子扭上一扭,对杜娟娇声道:“看你这没正经的姐姐,自己急着就把自己泼出去了,到底谁急着谈婚论嫁?快去找夏莲订喜酒吧,她那里可排着队呢,价钱可别想再便宜了,都是那位死心眼定的,不过,找夏莲分量可足实许多。”
      明仁上了杜娟的车,才想着说道:“我们这儿就是饭店,何必上外面吃去?”
      “谁说上外面?上我那儿,这订喜酒的事就交给你了,钱根本不在乎,糊弄绿萝呢,赶明儿,多少桌、什么时间再通知你。”明仁又要去开自己的车,却被杜娟制止了:“陪我喝些酒,总把你送回来的。”
      车子出了百福源,杜娟觉察出明仁疑惑的表情,就道:“我那里办喜酒,几位厨师就会几个花里胡哨的菜,还是你姑妈这儿专业,再说……”话到此处,明仁手机响起,而且接二连三来了几个电话,有谢启秋、詹光,都是转弯抹角来打听的……最后直到百合,明仁这才想起今天是要去接她的日子,谁知百合倒体谅地说:“别来接了,我妈回来了,郑伯伯的事已经知道了,我正陪着她呢……”
      杜娟一边听着不耐烦了,开大了汽车里的音响,那沙沙女生高唱道:“……后来我总算学会了如何去爱……”
      明仁苦笑着挂了电话,盯着杜娟似有不满之色。
      杜娟鼻子里“哼”了一声以作回应,明仁想了想,将手机关了静音,再也不接那些无关紧要的电话了,车子很快从另一条后路绕进了“菖馨福邸”的后门。
      杜娟刷了卡,电动门一开,车子就停到一栋两层小楼后,那儿已经停着一辆加长型车,看样子该是赖菖馨的。
      杜娟带着明仁绕到小楼前门,这儿的景象明仁自然熟悉了,那栋来过的楼宇就在这小楼对面,中间就隔着那个美丽雅致的庭院,只是冬天光景,树木光秃,即便被那楼宇里辉煌的灯火反射,也不再鲜亮,像是塑料制成的盆景,毫无生气,明仁看着中间那个鸟笼形建筑就来气,随口问道:“这么大的鸟笼框子,有什么用呢?”
      杜娟正按着门铃,也朝那柱桩子扫了一眼,道:“我妈和保安们遛狗时栓狗用的。”
      一位威严敦实的女子开了门,明仁差点把她当做保姆,杜娟介绍她叫凌霄,是自己的好友加帮手。
      两人进到宽阔的底厅,全皮的沙发都敞着怀、劈开腿恭迎,只可惜这回来的是杜娟的贵客,哪能用这俗不可耐的东西来待客?
      杜娟让那个凌霄准备招待客人,引着明仁上东楼梯往自己的“闺房”。
      好好的二楼被分隔成独立的两个区域,杜娟占了一半,办公室虽与赖菖馨背靠背,却分两个楼梯上下。
      杜娟随意领着明仁转了转。
      明仁已经嗅到其中“不求最好、但求最贵”的奢华气味,掂量着这母女的审美力也不过如此。
      他带着失望的心情往杜娟自己的那套套房进去,眼前一空,偌大的厅里只一套宽大的沙发、茶几,面墙一套巨大的音响和一个巨大的液晶屏幕,周围一片雪墙,明仁虽感冰冷,却觉着雅致到了极点。
      杜娟扫他一眼,将顶上四周不易察觉的布置灯光调成了乳黄色,明仁顿感温暖了许多,这时中央空调的暖风也送了进来,很快,温度完成了从寒冬到暖春的转换。
      杜娟脱去了大衣又殷勤地接过明仁的外套挂往衣架,明仁就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进门前已经脱去了鞋子,那双脚足渐渐感到地板也是温温的,待杜娟出来时,她已经换了一条绸软的长裙,一身“春姑娘”的打扮了。
      杜娟背对明仁,扭头道:“发什么呆啊,帮我把后背拉链拉上。”说着回过身去,那片泛着白光的玉肌将明仁刺得全身发慌。
      明仁定定神,压下浑身燃烧的火焰,替她小心翼翼地拉上后背衣服拉链,猛然省悟里面居然少了些什么……
      杜娟推了他坐了沙发,门外响起了脚步声,凌霄领着一位眼熟陌生的性感女郎上了几个冷菜,又拿了几瓶年份红酒,放到了宽大的茶几上。
      杜娟吩咐道:“炒菜好了一块儿上,别污一趟、水一趟的跑,龊气。”又无意中发现那性感女郎多看了明仁几眼,拿眼白对着她道:“我弟弟,你不认识?瞧你这副呆样儿,菜都冰冰冷的,下作坯子,他可不会看上你呢。”说得那女郎脸白一阵,红一阵,差点儿找地洞里钻了。
      那个凌霄乖巧许多,等在门口低了头回道:“她是宝龙图调过来,还算个小领班呢?等我做规矩呢,你也别往心上去。”又问杜娟还有没有事。
      杜娟道:“凌霄,你下去吧,有事我按铃叫你呢。”
      明仁问要不要见见她母亲,杜娟拿了酒杯倒了两杯酒,回答道:“不用,你也别担心,除了白天,我们晚上只通电话,她也不会自说自话过来,黄牛角水牛角,各管各。”
      明仁笑了:“你这对母女倒是新潮,白天公事关系,晚上朋友关系,什么时候是母女关系呢?”
      杜娟也乐了,道:“她不就盼着生养这么个女儿么?什么母女关系,互相利用罢了。”说着起身开了音响,又倒了两杯红酒,一杯推给了明仁,明仁一听那曲子就知道谁的专辑,道:“听是好听,这不是血疑之歌么,伊里哇啦,不合情调。”
      “你小时不是最喜欢听这曲子?没看出来,你也是个喜新厌旧的角色?你要听什么,自己捡去,别唧唧歪歪的。”杜娟将酒杯伸着和他的那杯酒碰了一下,一口气干了。
      “哪里,我最近几次与老单、贾桦他们接触,爱上了老古董,越老越爱……” 明仁也干了,脸微微烧红了,去换了唱片。
      杜娟道:“别贫嘴了,快回你母亲、姑妈那儿去,做个好宝宝。”说话间,给明仁布了些菜,放下了筷,将脸慢慢靠近明仁的项脖,像是在欣赏他身上的年轻气息……
      两人又干了一杯,明仁刚从凛冽寒风里脱身,遇着空腹再下了冷冷的红酒,一股酸酸的味儿泛了上来……
      杜娟见他呆呆的没反应,索性把头投向他的怀里,渐渐地,明仁觉着她在抽泣,整个身子在他怀里抖动,那首该在红茶馆里播放的旋律似乎勾起了她什么伤心往事来……
      明仁真想用锥子锥自己清醒,却还是抚动了她的背脊道:“对不起……我哪根筋搭错了,偏偏选了这首曲子……”这首曲子,是杜娟与谭八至闪电恋爱那阵子最爱放的。
      杜娟抽动得更厉害,就像找到了一个可以抱紧的枕头,在明仁怀里蛇扭。
      明仁手足无措,正逢着两人这儿搂搂抱抱的,那个凌霄在楼梯下就对送菜那姑娘喝道:“送菜连个盖都不加?懂不懂规矩?落了灰尘,谁吃?你是不是对杜娟姐使坏?”说着,一个响亮的耳光传上楼来。
      明仁见门还开着,就轻轻推开杜娟的身子,仔细听了起来,那凌霄道:“这菜钱得从你奖金里扣出来……”
      “我不干了!”说话间,只听叮呤哐啷的响,又有抽耳光、扭斗的声音,不一会儿,凌霄揪着那姑娘的领子,拗着她的胳膊,扭曲着被押了上来,那姑娘虽然被征服,但还在含糊地骂骂咧咧。
      明仁站了起来,却被杜娟拉了坐下,明仁这才认清那凌霄的嘴脸:冷酷的眼神、冷酷的嘴角、冷酷的面皮……一个字:酷!凌霄的模样对杜娟而言就意味着安全感,特别是健美的臂胸腿脚上栗子肉弹眼落睛地凸显着……
      那凌霄先告状道:“这烂货使坏呢,怀恨在心,存心报复。”
      “她不是爱吃不干不净的食物么,那些掉了的东西也别浪费了,都赏了她吃,你监督着,一口都不能剩下。”杜娟此刻抹脸成了雌虎状,朝那个花容失色的女郎吼道:“爱做不做,不愿做就混蛋!还是那个骚货调教出来的组长?我看就不合格,吃顿饭都坏了我的心情。”说着窜上去来回赏了她两个耳光,明仁使劲拖住她的胳膊,杜娟对她指着门口道:“滚!”
      明仁想起这姑娘就是卢花的心腹、现在同寝室的闺蜜——杜紫荆,就是之前自己因她狐媚狐骚拒绝过的那个性感女郎……
      杜紫荆被凌霄像拖死狗似的带走,走到最后几级台阶,听着几乎是滚下去的……
      明仁想着这杜紫荆傍上卢花后,在宝龙图华服艳妆,呼风唤雨,陪的不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就是风流倜傥的公子哥儿,手下也有十几个姐妹被她吆来喝去,谁曾想却被编派到这里……
      “你这么护着她,不会和她有一腿吧?”杜娟冷得透骨的声音在甩开明仁胳膊时,怪异地刺入他的耳朵,眼神也是怪异地刺入他的眼睛。
      明仁这回倒是坦然:“她每次主动陪我,我都拒绝,上次你也看到了……”
      杜娟突然露出了坏坏的笑意:“真的吗?你倒有定力扛得住这骚货?她们一窝子瞒着我母亲乱来,把个宝龙图弄得乌烟瘴气,再下去一点品味也没了,不是我耍些手段将她们分开,她们早把我们母女都卖了,说不准坐牢的不是卢花而是我了。”
      明仁有些吃惊,道:“卢花被逮起来了。”
      “心疼了?怪着拒绝这娘们,难道是看上卢花妹妹了?”杜娟收了红红的笑容,死盯着他看,道:“前几天扫毒,你这卢花妹妹被扫进去了,等着判刑吧,还好,亏得在她屋里搜到的东西数量也不多……”
      “没听说她吸毒啊。”
      “哼,我说你与她有好感吧?兄弟,别被她那张娃娃脸骗了……就刚才这个一身骚的货色,居然也配姓杜,我呸,不是哭着跪着求着我,不是我也怕连累我们的生意,才帮她脱了干系,她们俩就合租在一套房子里,这些东西真还不知道是谁的呢。”
      谁知道第二天一上班,这杜紫荆不仅没有负气滚蛋,反而往杜娟面前来低头认错,痛批自己的不懂事。
      杜娟知道她下决心与卢花切割了,昨晚也是故意为之,再次考验她,但她这番违背常理的表现也把杜娟惊得目瞪口呆,这天底下居然还有如此下贱无耻的奴才货色,正可堪当大用啊!不由对她刮目相看了,不久后又赞了她几句,让她做回小领班之职……把个杜紫荆感恩涕零,又主动去结交凌霄,两人出去喝了几次小酒,居然臭味相投、情同挚友了。
      此刻的明仁总想逗得雌威恶性大发的杜娟开心些,于是讨她欢喜道:“你这凌霄身手不凡,都快赶上保镖了。”
      “她倒是我贴心的姐妹,体校混过的,本来也是个冠军的料,没想被有后台的替了几次大赛,错过了最佳年龄,痛失了机会,我让她跟我学着点……你不知道,这里里外外的人都是卢花一手提拔的,本来这儿有位保姆,是卢花的亲戚,吃我们、喝我们的,却还到处丑化我们母女,被我赶走了,凌霄可是个好帮手,将来……还有老钱的那几家夜总会什么的,我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
      “那总要给卢花一条生路,大不了辞退了她……”明仁见她气已撒完,小心翼翼地提了一句。
      “好了,提她们做什么?你到底喜欢吃什么本帮菜?我让厨师给你重做。”杜娟听着明仁说没胃口,要求来一碗清汤寡水的面条,不由埋怨道:“这像什么话?这新厨师以前是新豪门的,因窦德樱偏听偏信那个小白脸池贤范,这厨师耿直,不服,被辞退了,这次被我请到了,不过就是年纪大了些,每天也就只做有数的几桌……”杜娟说起生意经来,顿时眉飞色舞,头头是道,早把儿女情长都抛到脑后,关照明仁道:“这池贤范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当年因我母亲和窦德樱有些生意上联合,也听了他的鬼话,挖了一个卢花过来,放走了那个阿洪,勾搭着我母亲生意一落千丈,又去收购了红洞镇的运输公司……其实都是快破产的无底洞,唉,那时我又不在我母亲身边……”
      两人多喝了些酒,浑身热乎乎的,那凌霄亲自端了几样新炒的菜上来,明仁便说这些菜够了,也不提什么阳春面之类的,杜娟就让凌霄收了碗碟忙别的去了。
      “你母亲要运输公司做什么?”明仁仰在宽大的沙发上,星眼朦胧地问。
      “谁知道,像个宝似的,不过她和老钱都留意这个公司,要改了做物流……这附近要竞争,也就刘阿强、阿三他们。”这杜娟刚提到“老钱”二字就听着楼下有了动静,一个粗粗嗓门道:“娟娟呢,我看看未婚妻都不行?!”
      那凌霄极力阻拦,嗓门大却不失温柔道:“大哥,娟娟已经休息了……这几天生意多火?她几天没好好合眼了……咦,今天赖总和您不是将饭局安排在宝龙图么?”
      “你还好意思说?连赖总都觉着那儿的总管卢花都进去了,实在是扫兴,还是这儿好,地方虽小,清静,还有个桑拿浴池可以松松骨……霄霄,快让我上去见她,她不是还听着歌吗?”
      随着声音越来越近了,杜娟早抽身飘然而出,在楼梯中间堵住了钱来顺的上升通道。
      “怎么回事?非把我吵醒不成?”杜娟毫不客气的口气让钱来顺有所顾忌。
      多喝了几杯的老钱毕竟江湖中人,哈哈大笑:“娟娟,我那些朋友都等着你闪亮登场呢,你看我快败下阵来了。”钱来顺看她这身打扮浑身骨头开始轻飘起来,就要动手动脚,道:“听音乐呢,我喜欢……今个我可控制着,没醉呢。”
      “你要高兴么,醉就醉了,我又不管你。”杜娟别过身,钱来顺瞧着杜娟的腰身,咽了口唾沫,伸手绕上杜娟的柔和腰肢,杜娟有意一弹,脱开了那只飘忽不定的“爪子”。
      钱来顺尴尬地笑笑,接下来杜娟的一句话让他心花怒放:“下去等!我总得披件衣服,把老娘当做小姐了,嫁你这种男人有什么用?几杯老酒都要女人来挡。”说着手指轻轻在钱来顺胸前点上一点,钱来顺摇了摇,赶紧抽回那只没沾着便宜的手,抓住楼梯扶手。
      凌霄已经上来扶住了他快倒颓的身子,钱来顺沉沉的身板有了暖柔的倚靠终于止住他内心的不安,笑道:“好,好,我下去……”
      杜娟板直着腰不慌不忙地上楼披上大衣下来,在凌霄耳边小声吩咐一句,才挽着钱来顺而去。
      明仁觉着热气从房间的各个角落都能冒出来,难免有些热不可耐,脱到最后就剩衬衣了,他抱着那些毛衣步履蹒跚地进到杜娟的卧室,虽光线暗弱,还总能看个大概:但见东海的龙王水晶缀满了一盏大吊灯,万国来朝的脂粉香沾遍了整个大梳妆台,曲水流觞没用尽的饮具、瑶池琼浆堆满了巨大的玻璃橱……最喜的就是一张都能容得下飞燕、合德的大床,明仁将毛衣挂上了那个非常之洲雕刻美人的黑檀衣架,盯一眼就像望见了一株摇钱树,人往前冲,两手扶住这衣架摇晃了几下,终于没有玉山倾倒,定定神又去了趟杜娟专用的卫生间……
      明仁本想离去,却被一个占了半间卫生间的圆形浴缸所吸引,手忙脚乱地调了冷热水,又不小心按动了机关,整个池子里的水波浪翻滚起来,明仁瞧着稀奇古怪,将上下脱了精光,见旁边有皮包的软凳,就将衣服堆了上去,身子滑溜溜地没入了水中……有《殢人娇》道:
      玉露琼浆,早已诱人春意。暖未醒,桎梏情地。水来洗泪,雾迷魂已逝。破樊笼,肮脏不离不弃。
      挑瑟含箫,梦中醉泣。红尘眼,万千回忆。曲终难料,聚散虚空里。悔有垢,明镜台上常拭。
      明仁迷离地望去,那浴缸的乳白变得阴冷黑沉,池水的清澈成了浓浆粘液,觉着自己留在一个巨大的泥浆乌盆子里,怎么也挣挫不出去……
      杜娟因有心事,与钱来顺的朋友虽有纠缠,也没全弄虚的,实打实地一个个敬了过去,先前已有老钱父子和赖菖馨闹过几局,这杜娟媚眼莺声地劝着竺罡和港大集团、大东亚、共荣株式会社等几位老总将最后的那些酒量全都释放了出来,等杜娟敬无可敬之时,也是众人厥倒之时,全横七竖八地倒在她石榴裙下……
      杜娟得意之时,突然觉着自己也开始天旋地转起来,推开腰间钱来顺搂着不放的那只糙皮粗手,伸着自己白嫩嫩的手扶着自己萎萎的脑袋,浑身弱如纸糊灯笼似地飘荡着出来……
      下楼梯一转角,就与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撞上满怀……
      杜娟贴墙站住了,早认出这个丑如自己母亲那副嘴脸的怪物,伸手便赏他一耳光……
      钱永光受老钱之托,陪着窦德专、尤榆、史铎等各单位代表在楼下另一间包房年底一聚,这时也是半醉,憋了满满的一泡尿,因包房洗手间被人占了,跑出来撒尿,没想撞着了这个煞星母夜叉……
      满腹委屈的钱永光瘫倒在地,脸上火火加辣辣,这五个手爪子印想是必不可少了,楞着脖子,呆着眼神对杜娟做目瞪口呆状。
      杜娟心生厌恶,又见他用那双色眼又似勾勾又似愤愤地怼着自己,戳着他的眼骂道:“你这只野糊蛋,也不撒泡尿照照,吃我豆腐……再看,再看,信不信我把你眼乌子抠出来,杂隔种!”
      钱永光本能地护着眼往后缩了一缩,看她恶煞似的脸背了过去,从正门去了庭院,又见躲在头间包房里准备陪客的小姐们开了门看热闹,都嘲笑他起来,这才起身赶到厕所,没想刚刚受了惊吓,脱开来一看:一泡急尿都在□□里,钱永光想着卢花蒙冤、好婶婶被休、自己石绿公司经理位子或将不保,不由不三丈怒火起,一升恶胆生……
      那杜娟出的是正门,绕的是迷宫回廊,走的是逍遥步,被冷风一吹,倒清醒起来,暗暗埋怨自己与那个猥琐小子也太过纠缠,把个心上疼着的小弟给忘了,本来只要穿过走廊出厕所旁的小侧门早就回了自己别墅,只因要经过厕所和那个鸟笼状的撒狗尿柱子,就觉着晦气,于是绕走庭院的走廊,时不时头晕还可以扶一下墙……
      快到尽头,来了个转角,杜娟见柱子上挂了个熄了灯的灯笼,低了低头走了过去,不想脑后生风,一竹片子打来,躲了后脑,却被抽到了后背,闷闷一记,亏有件大衣抵挡,可毕竟生疼,急忙弯了腰往前一窜,眼角余光扫着一个黑影又举起那根类似竹木片的东西打来,一边拼命呼救、一边往前抱头鼠窜。
      第二下还是扫带着她的后背上,那人听着她大声呼救情知不好,扔了通下水道的竹篾片,跑进了小侧门。
      钱来顺隐约听着是杜娟的声音,拉了赖菖馨追了出来,这下连同赶来的保安和楼里还没醉倒的客人都涌到后面那栋小别墅前,只见披头散发的杜娟喊道;“死不忒的赤佬模子,明的不来,来暗的……”又朝着楼上喊道:“凌霄,死哪去了,开门!”
      赖菖馨看着史铎他们也在,不想把事闹大,将赶到的保安头儿叫了一边,吩咐几声,招呼众人散了,自己开了门,和钱来顺两人扶住杜娟进了门。
      杜娟心里有鬼,推开她们道:“打了我的就这样放跑了?我心里烦着呢,你们别上来。”说着自己上了楼反锁了房门,弄得钱来顺满腹狐疑,还要上去关心关心。
      赖菖馨那只化腐朽为神奇的手儿搭了过来,用糯糯的声音道:“老钱,心急吃不得热豆腐,不过就是几天光景,我肚子里掉下的肉,我还不知道?都快办喜事了,总要些面子……刚才这事,我看多数是与那个与卢花相好的人干的,被我找着了……哼哼!”
      “丈母娘,”钱来顺搂住赖菖馨肩膀:“俗话说:家贼难防,这种内鬼最会坏事……”
      赖菖馨压低了声道:“你叫我什么?丈母娘?二十多年前你会这样叫我?那阵子你落难的时候,小甜甜……可叫过我?”
      “好了,算我求你还不行?这事可不能让杜娟知道……”钱来顺拉了赖菖馨扭扭捏捏地出了门。
      杜娟贴着门板听楼下一丝动静也无了,没见明仁,以为他走了,便进了里屋,脱了衣裙,推开盥洗室的门……
      明仁觉着自己从温暖和荡漾的洗礼中脱胎而出,睁眼看着雾气慢慢褪去,迥别于刚才离去时千娇百媚之态的是一副苛刻挑剔瞪着虎狼眼的面孔,还好,还好,不过是瞬间一闪,变回了杜娟那张故作娇嗔、实则爱怜的面孔。
      杜娟道:“也只有你吃了熊心豹子胆……我这浴缸是没别人敢用的……”
      明仁挣挫着妄图起来,道:“那我走……”
      “走个屁!”杜娟的裸足已经踏进了浴缸,重新拧开水龙头放起了水,嘟着嘴,转过背来,哽咽道:“都挨了人家的暗算了……也不赶紧帮我瞧瞧。”杜娟的后背一览无余,确有微微凸起的红肿印儿,明仁探手轻抚一下,杜娟往前缩了一缩,大惊小怪道:“呦,疼死了,也不知哪个乌龟王八蛋给弄的……还搓我……”
      杜娟将事儿大概一说,明仁沸腾的热血换做了怜香惜玉,不过,明仁一想着她不久就要嫁给钱来顺那个老鬼,顿时索然无趣了。
      两人都觉着浑身疲惫不堪,杜娟被明仁扶了出来,各自擦拭、穿戴停当。
      杜娟叫来凌霄将明仁送走后,从大门缝里听着对面老钱、竺罡那几个还在吼着唱歌比嗓子,这才放心地入了卧房,孤零零地趴在大床之上,顿觉一切都空空荡荡、凄凉无比,下决心再也不与明仁私下见面,免得梦短夜长,徒增悲伤。
      明仁躺在凌霄驾驶的车后座,身子就像被掏空一般……一路上两人居然没有一句对话。
      回到自己屋中已近半夜,幸喜秀梅不在,看看手机无非还是那些好事之徒打来的,只看到最后一条,却是钱永光,尽管有些厌烦,想想这钱永光也奉自己为兄弟,唯有急难时才会三更半夜地来找自己,于是同他通了电话。
      没成想,三分钟前这钱永光还六神无主,这会儿又犹犹豫豫起来,最后只能以“酒喝多了,想到这儿来坐坐”的借口来搪塞。
      换做平时,明仁注定怀疑这小钱发了酒疯,必一口回绝,不过今天听说他被杜娟又打又骂的羞辱过程,怜悯之心由生,满口同意了他这小小的请求。
      明仁等他之际,想起春杏拜托他与冬梅出些个谜语以备灯谜会之用的事来,于是取来自己和冬梅出的几条谜语琢磨起来:
      瘦金哀柔诉愁肠,
      踏花归去泥也芳,
      二王北上方无吟,
      白山黑水曲留殇。(打一字一物)

      攻城略地手中谈,
      阴阳两分炼双眼,
      烂柯山上留尘柄,
      功成无杀天上仙。(打一字一物)

      时时龙蛇如云烟,
      威威虎象太卓然,
      无声之音传天下,
      铁骨柔肠在其间。(打一字一物)

      空山之中一片田,
      挖空心思把山填,
      两边篱笆没扎紧,
      世间万物凭空添。(打一字一物)
      这四个谜语被冬梅批了“太简单”,明仁当时就不服气地争辩道: “本来就是玩玩闹闹,图个乐罢了,烧人大脑干吗?” 于是偏又出了几个更简单的:
      小小一窝菊花苞,
      皮里乾坤汤水巢,
      轻提灯笼嘬小口,
      滚滚浓香涌如潮。(打一小吃)

      五谷杂和黄金塔,
      本是穷人口中渣,
      王母西狩留御膳,
      翻身不忘一眼大。(打一小吃)

      远去轻舟逝,
      小月窗下移,
      空高传箫音,
      早已猿声起。(打一小吃)

      金元宝,银元宝,赶下河,洗个澡,满腹香,一口咬。(打一小吃)
      明仁看到此处,想想好笑,借着酒后还魂的兴奋劲,又添了“酒、色、财、气”四个谜诗以示警戒:
      黄昏对坐泣,
      洒上泪一滴,
      壶里乾坤倒,
      杯中日月移。
      (打一字)

      一绝无丝连,
      阳台更未眠,
      无垢在尘网,
      艳空少丰年。
      (打一字)

      小小一片躺沙上,
      平步青云登厅堂,
      修来学问高八斗,
      不如左右逢源忙。
      (打一字)

      近水蒸榭台,
      平添秋怨来,
      魂牵桂花酿,
      一箭月门开。
      (打一字)

      明仁都写完了“气”字谜,看时间已过半夜,等得不耐烦了,再次拨通了他的电话,电话那头钱永光哭丧着道:他酒驾被警察逮着了……
      明仁掷了笔,闷宫一气,跑着就下了楼,此时空中飘起了小雪,停车场边的灯光已经模糊,他刚想去敲值班司机的门,却见一辆熟悉的车儿从百福园里冲了过来,刹在了他身边。
      明仁一看是送完了竹君、娇娇、芝芝她们的肖百联驾车正巧出来,见明仁缩着身,跺着脚,都半夜了,还要往外跑,摇下车窗担心问道:“你去哪儿?。”
      明仁开口将钱永光的事简单一说,肖百联道:“他不是有他叔做靠山,也被抓了酒驾?”肖百联何等见眼辩色之人,马上看出端倪,让明仁上了车,道:“怪不到今晚一路上好几个路口都有警察,肯定是那个铁璧吃饱了没事管了,只能抓抓交通了……”
      明仁在车上问他道:“老谢为何不稳坐钓鱼台,放手让铁璧去干?”
      “真放手让他干,他还不把天都捅一个窟窿?你看他才当权几日,又是整人又是换人,听着好听,搞什么末位淘汰制,奖金向一线倾斜,弄得和讲效益的公司一样,到最后就是‘钱’字挂帅嘛,扣钱、罚钱、还要挣钱,早就怨声载道了,这回,老谢不得不出来替他收拾残局了……”肖百联先是对铁璧一通评论,然后又故作神秘道:“告诉你一个秘密……他还虐待他老婆和女儿……”
      “哎,越说越离谱了,他假正经一些是有的,要说虐待他老婆、孩子,我可不信,那不还托人情给她们母女弄一套二期的房子?”明仁知道不加反驳是逼不出他真话的。
      “这个……”肖百联涨红了脸憋了会儿,终于吐了真言:“贾姨上次宽慰潘桃时,正巧被我听见了,他跟踪她,有多疑症,一怀疑,就打她……听说还要把女儿铁书花送回老家去养……潘姐姐不知掌握了他些什么,告到了老石手里,都怕弄大了,这才有他求着贾姨让一套房子给他……他其实想要儿子,可潘姐姐生女儿时大出血,做了手术,再也不能生了。”
      两人车到石船镇派出所,往里一走,遇着认识他们的,就直接带了进去。
      钱永光正“爷叔”、“大哥”地乱叫着着,身着便衣,满嘴酒气的史铎从一间传出又打又闹的房间里出来,对那些捂嘴笑着的警察道:“还不把他送走?”
      “你不刚才还在电话里说,管他是谁?一律拘了再说。”有个一直冷眼旁观、操本地口音的老警察顶了一句。
      史铎翻着白眼,吞着唾沫,喝道:“你们闲得慌?这里面还在暴力抗法的不管,我们几个手都弄伤了,你们进去,制服他,把他扒了外衣晾到后院去清醒清醒!”
      原来还有一位一同抓进来的醉了酒正发酒疯的,小警察们毕竟还是听史铎的,打开门进去,就听里面大声骂道:“屎多!你公报私仇!你下次别被我逮着……我们红刀子进、白刀子出……”明仁听那声音像是邱葑。
      史铎亲自送了他们出来,轻声道:“呀,呀,兄弟们,这些小事还亲自跑来?小钱刚才都在一桌上的……啊呀,这都不能说,本地人坏得很,你看他们邱家那小子,老邱都倒了还这么嚣张。”
      明仁趁机替邱葑求了个情,稍提了提“阿三与绿萝”。
      史铎便道:“他进来就服软,也就罚个款,意思意思,可他当我面报‘老潘’名号来压我,都躺在床上的活死人了,横什么横?放心,今晚这教训给还是要给的,否则无法无天了,尺度我会拿捏。”又拉了钱永光道:“那个棋牌室怎么不去?有我罩着那儿最安全了。”
      钱永光本来低声下气,一听让他赌钱,马上来气,道:“还让我去?我都二进宫了,外面洗脚店、棋牌室都关绝了,你上次还跟我说宝龙图最安全,谁知卢花就被逮进去了……求个人情都不让。”
      史铎一时哑口无言。此时,肖百联却兴致高涨,加之自己陪了母亲赶到那个医院连个死人面孔都没看见,只得改道郑家去守了半夜灵,才得回来,真是又冷又饥,就要约了众人吃夜宵去。
      四人上了车,肖百联看着离红洞镇近,就想往那里开,史铎道:“别,那个小刁模子刚调走,还没缓过劲来,市面依旧萧条,不如去七里街我那个棋牌室……两镇交界三不管。”这已是第二次提他那个棋牌室了,盛情难却,于是车头调转直往西南角驶去。
      果然七里街即便是下雪天,还是霓灯闪烁的盛景。这史铎十赌九输,也没积蓄,从刘阿强那儿讨要白捡了的黄蕙,正好借着交了女朋友的由头从父母那儿骗了不少钱出来,也不顾剑锋的劝戒,听了窦德专“要想赢,做庄家”的奇论,花了大价钱盘下“小茉茉茶座”,交由黄蕙经营,余下的钱都投了股市,只待赚了钱好买房子。
      这是临着七里街边的一栋小楼,史铎趁着前一阵萧条,刚装修完毕,最近重新开张,虽过半夜,楼上还是高朋满座,人声、麻将声此起彼伏,楼下灯昏人稀,黄蕙正在账台后打瞌睡。
      明仁再见她抬起头来的模样都有些不敢相认了,那张滋润的鹅脸蛋儿已干黄枯瘦了不少,全靠涂着粉才勉强维持个人样子。
      史铎一脸不屑加不满地将她推醒,见她只是麻木地动了动,道:“整天就知道睡,你以前晚上怎么精神头十足?快,弄些酒菜来,都是老朋友了。”
      黄蕙暗淡的眼神微微扫视了明仁他们一眼,一丝光亮之后依旧黯然如初,躬着身慢慢站起来,低头往里去了。
      史铎一指她背影道:“傻兮兮的……总是乡下人,别介意,烧几个家乡菜还是味道不错的。”众人进了边上唯一的一间包房,平时是史铎来收帐、休息用的,楼上又下来一个土头土脑的女孩帮着将办公用的老板台收拾干净,安了四把椅子都坐下了。
      不一会儿,啤酒及时弄了一箱过来,空调也渐渐热乎起来,只是连着上来都是几道素菜,两杯下肚,史铎面上挂不住了,走到后厨去了。
      明仁上洗手间,也起身跟了过去,经过后厨门口时,就听史铎厉声问着:“就这么点?”
      黄蕙顶了一句:“你每次都是数了桌数、收刮完钱才走的,有没有余钱,你比我还清楚。”
      “放屁!冰箱里怎么荤菜都没有?肯定你们又偷赖了。”说着话,听着狠狠一记拍打声,黄蕙捂着头,“啊呦”了一声。
      黄蕙凄凄惨惨道:“这几个钱你不能都拿去,总要买些菜,我就靠炒面、炒饭里赚一点过日子了,冰箱都空了……”
      “哼,我看你又要贴娘家去了吧?看我不……”史铎侧身见门口人影一晃,马上收起一副刻薄嘴脸,道:“今天有客人……留一张吧,省着点花……就这炒鸡蛋怎么有脸拿出去?”
      不说两人厨房里滴滴咕咕,明仁从洗手间出来,四人重新坐定,肖百联也不敢多喝,就要再来一份炒饭,史铎劝道:“喝!这都几点了?人早撤回来了,抓酒驾本来也是老铁多事,他是闲的慌啊……”
      四人连着干了几杯,史铎又拉住钱永光的手道:“兄弟,够义气,有空常来,我这儿没人敢来抓……那个卢花是……被人举报……不得不出警啊,不过,她还算聪明,认了吸毒,顶多在戒毒所待几个月……”这史铎也是喝多了,在给众人斟完酒的黄蕙屁股上又拍又摸地胡乱交代了几句,然后眯起小眼朝着如小鹿般跳开的丽人背影看了看,对目瞪口呆的明仁他们道:“怎样?身材还是不错的……就是木醺醺了些……”肖百联盛情难却,又干了一杯。
      虽然素菜,却还是风卷残云般进了众人确实空空如也的肚子。
      谁知钱永光刚接完一个电话,一下子瘫在椅子上,两行热泪滚滚流下,突然握了拳头砸起自己脑袋,失声痛哭起来,把楼上楼下的人都吓了一跳,肖百联、明仁见他泣不成声,只能轻轻安慰他,连送着炒饭的黄蕙也捧着盘子呆站在屋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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