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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四十六回 刀横心头人落俗套 喜上眉梢花送豪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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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回 刀横心头人落俗套 喜上眉梢花送豪门
《鹤冲天》:
纷纷雨定,野鹤拈花滞。往事似烟霭,残风里。水榭轩中秀,离法相,心妄羁。迢递家乡适。好高远骛,怎奈老林静寂。
闲云一去余情空。岁月催人老,红尘梦。便在菩提下,思无数,留鸳种。悔恨琴弦弄。美辰良景,自怨琵琶生痛。
秋萍排除了情愫干扰,歇息不久就解了乏,调着些甜言蜜语的情歌慢曲,或倚或躺,惴惴不安地憧憬着未来,天色渐晚,穿戴整齐着下楼来招呼生意。
最近她为了保持苗条的身姿,也迷上了瘦食,简餐之后,便招了全体服务员训话,要好好消一消他们的火气、锐气、朝气!让他们明白什么是全面质量管理,什么是精细化管理……最主要的是什么叫感恩!感化完毕,在整齐响亮的口号声中,满意地挥手放众人去做事。
丰橙依然拖着丰乳肥臀不离她左右,遇着四下无人的时候,便精细地汇报一些私密之事,秋萍言简意赅地指点一番,两人难免议论崔明贵上门求助之事,丰橙将那些四面八方听到的乱哄哄消息像竹筒倒豆子般毫无保留地提供给秋萍,秋萍稍稍一捋,心中有了底。
丰橙见无话可禀了,就回兰娇迪厅管事去了。
秋萍眼见客源稀疏,有些烦闷之时,两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门口,连忙笑脸相迎,将她们从后面单独的电梯引到楼上大包间安顿下来。
正要去叫陪酒的,若兰却将她小手一拉,道:“上些果汁、小点心即可,快进来,还有要紧事和你谈呢。”
一旁的贝梨板着脸,在昏暗的灯光下有些阴森恐怖,让秋萍后脊梁直起鸡皮疙瘩。
等送过酒水,秋萍端坐在贝梨一旁。贝梨直盯着她看,秋萍觉着那副鹰眼几乎要扒去她一层皮似的,然后,贝梨终于开口道:“我儿子在你经营的舞厅里被人欺负了,你怎么说?!”
秋萍一愣,用求救的目光望着若兰。
冷场片刻后,若兰才开口:“都查明了,就是崔明贵那个干儿子干的好事!”
贝梨咬牙道:“不过就是个小小芝麻官么,我动动小手指都能摁死他,只可怜了我那乖乖的儿啊,从小到大没受过苦不说,谁还敢打他?如今倒好,头上一条伤疤,破了相了。”贝梨说到此处,唇衔白沫,双手攥拳。
若兰道:“不如去思密达国做个整容,费用让他们全包?”
“哎,姐姐,这可不是钱不钱的事,我这气恨难消,谁要那些臭钱?只有打断那个小子一只手、一条腿才解恨呢。”贝梨切齿道。
若兰听得心惊肉跳,真被吓住了。
秋萍冷静后,却成竹在胸,先陪着贝梨哀叹几声,看看若兰也没辙了,这才用深沉的腔调开口道:“论理,这种坏小子打死也活该。”
贝梨倒是被她这恶毒的言语也吓了一跳,睁眼再看秋萍。
秋萍不露声色道:“听说有人找到他学校去了,砸了他寝室,算这小子命大跑得快,摔折了胳膊,崴了腿,吓得都发了高烧……”
“活该!”贝梨幸灾乐祸了起来,很是喜欢这秋萍的伶俐劲来,认真地盯着她瞧。
秋萍见她俩都当了回事,就谈起了正事:“呀,确实是活该,一听得罪的是我们百福源的贵客,把他干爹干娘也吓得不轻,他干娘精神恍惚,一不小心掉在河里淹死了……这几天还在做七呢,老崔都成了没头的苍蝇到处求爷爷告奶奶的……”说到这里,秋萍那张脸上苦恼的表情,让贝梨误解出了幻觉:此时的崔明贵或许真的狼狈不堪?
贝梨脸色随之缓和,似有同情之意了,见火候已到,秋萍清清嗓子,关切地看着贝梨道:“这原也是报应,您先消消气。”
若兰心中一乐,捧着贝梨胳膊道:“好妹妹,这就叫善恶有报,不是不报,只是时辰未到。”然后一本正经对秋萍道:“怎么?他家出了事,我们就不追究了?”
秋萍一鼻孔出着气,道:“哼,能便宜了他们?那我们百福源的面子往那里搁,客人还要不要住进来?”
贝梨被说动了,对秋萍道:“照你看,这事怎么了?”
秋萍顿了顿,低下头叹道:“唉,阿强如果再下手,嘿嘿,就是我那男朋友刘阿强,也没个轻重,而且……周思芫周大姐突然陪着那老崔来找我……”
贝梨有些一愣一愣的了,秋萍低头道:“周大姐劝道:冤家易解不易结……她丈夫和老崔不说个人感情,就是他们两个单位都结了那么多年的鱼水情谊了……不看僧面看佛面,大人有大量,务必请贝总卖个面子送个人情……”
“那我儿子破相白破了?”贝梨又急了,眼睛瞪得滚圆。
秋萍感觉如芒在背,只得硬着头皮说完下面的话:“那想都别想,总要他们付出沉重的代价!他老崔求着只要不坏了他儿子性命,您只管开口,要什么条件都答应。”
贝梨往身后的沙发背上靠去,脑子如飞轮般转了起来,“周思芫”三个字的分量让她顾忌起来,自打自己过来这些日子,周思芫和她丈夫华荣几乎成了她们夫妻俩的跟班了,自己那些钱生钱的事儿还免不得她们相帮操劳,给不给这位得力好姐妹的面子呢?
在贝梨思索之际,秋萍见面前的酒杯子空着,半跪半蹲地取过特意拿来的一瓶波儿多陈年红酒来,倾倒了三杯,送到各人手边,又把三根空运来的切片象鼻蚌儿含笑推到贝梨面前……
贝梨轻叹一声,身子挺上一挺,抬手握了酒杯,道:“整容费自然不能少,可钱谁稀罕呢?我这张老脸和孩子们的面子往哪里搁?让他摆几桌,他们家只许他父子俩来,给我们那些孩子跪了赔礼道歉,再看看他们的诚意,我才决定放不放过他们!”然后端着酒杯朝若兰她们举上一举,若兰、秋萍赶紧陪着都一饮而尽。
自此,秋萍得了这几座靠山,如鱼得水,更是包揽起许多疑难杂症的烦恼事来,风头渐渐盖过竹君,得了私下传颂的“第一茄人头”称号,自己也从中捞取不少好处。
就在同一天,明仁单位那套由袁建业提议,前任总工技术上把关、采购的增量项目只运行了一天不到就趴下了,这项目实在是异想天开的产物,一下子原形毕露,外表光鲜的四台进口机器立马趴下两台,还有两台在明仁的坚持下,谁也不敢一股脑儿地指挥发动,拿去交学费了。
明仁一了解,问题还是出在那位已升迁的总工身上,这总工仗着与朱总关系铁,技术、采购向来独断又自信,提供给生产厂家的数据就有错误,这下全都傻眼了,换了以前,明仁必然公事公办,追查责任,推倒重来,可这回,他却先分头找王昌、袁建业把实情单独汇报了一番,然后回到办公室静观其变,下午,肖百联果然找上门来了。
肖百联虽说和明仁同级,权力上却压明仁一头,上任几天便打起官腔来,这不,受了领导之托,才放下架子、虚心请教来了:“明仁啊,袁总也是为了扩大生产,节约成本,才想了这个馊主意,总是那位总工出的烂污,不过事涉……唉,落下这么个结果,谁也不愿看到不是?这项目申请了专利,还弄了个创新科技奖,上面层层都批了,杨总、朱总也都签着大名呢,出国考察时,老总们也是一起去的,这项目批也批了,台也上了,奖也领了,就等这一投产,钱一发,上上下下皆大欢喜,平时这‘老弹王’、袁头儿一个说东、一个说西的,今天倒是意见空前统一,委托我务必请老兄想想办法,把这事圆过去最好,只要能拖上几年,折旧后提前报废,不就得了?”
明仁听得又好气,又好笑,无奈自己接了这总工腾出的位置,主管了各级技术部门为这错误的项目也奋斗了无数个日日夜夜,底下人都嗷嗷待哺呢,如果颗粒无收的话……
这一刻,明仁终于明白什么叫骑虎难下,什么叫替人擦屁股,不过也不能跑了当初起哄叫好的石八智、刘项他们,于是和肖百联商量开个会,明确一下各自的分工。
肖百联早拿了尚方宝剑,即刻召集了一个技术人员碰头会,因刘项暂时管着后勤没叫他,把石八智、管德广、窦德专也拉了进来。
这会议不用说,必然扯皮,技术会开成揭发声讨会,三位年轻的领导头疼脑涨地一直应付到日落,两个滑头货一松肩胛,最后还是落实到了专管技术的明仁身上。
后来的几个月里,明仁只得愁眉苦脸地组织技术人员积极想办法动脑筋,居然以毒攻毒地想了些馊主意应付着让另两台机器开工成功,不仅令袁建业他们对他刮目相看,也得了个全公司上上下下都称道的“技术能人”称号。
夜色降临前,那些与会者终于在肖百联软硬兼施的话语里,听出了发钱奖励的曙光,管德广、窦德专不失时机地打起圆场,会议终于接近了尾声,明仁接个电话,远离了是非场,来电的是钱永光。
这钱永光从小叫做姥姥不疼,爹妈不爱,倒是叔叔钱来顺还关心自己,自从自己接手被叔叔抛开的石绿公司当了分公司经理,这才看见了自己父母的热脸。
只是这钱来顺精明,还抠得紧,靠那份虽说还过得去的薪水来满足欲望颇多的钱永光,那是想也别想。
这回帮着百福源绿化收尾,秀梅眼见那些民工们可怜,居然弄了一笔绿化补贴费由秋萍转给了他,这小子欺上瞒下,截留大半,都装进了自己的腰包。不过,这家伙也是当时头脑一热,事后脑海里常常浮现出他叔叔那副凶神恶煞的恶鬼模样,梦魇后汗流浃背,为求心理安慰,也为了留个后路,特意在杜娟新开的那家菖馨福邸摆上一桌,准备将来钱来顺万一识破、追查起来好封他的嘴。
昨晚和叔叔一通电话,让钱来顺喜上眉梢、垂涎三尺,再三关照要请到赖菖馨和杜娟。
钱永光得了回音,马上联系赖菖馨,仿佛上天安排,正中了赖菖馨下怀,当然一拍即合。
再说杜娟送完秀梅她们,回了“菖馨福邸”,巡查一番直到更深,后面有栋小楼就是她和赖菖馨住着,即当办公室又当临时的家,郊区的那栋别墅就由杜篆独守空房。
杜娟蹑手蹑脚进了自己卧室,闷闷地睡去。
这赖菖馨因多喝了几杯,加上岁数不饶人,添了诸多毛病,本想等着女儿回来好好开导她,谁想开着电视也能睡得死沉死沉的,根本没察觉女儿几时回来。
今早起来,赖菖馨越琢磨越觉着急迫,原来,排着队要与杜娟说亲的,可不止钱来顺一个,当然,在老赖的心里,首推的必然是家大业大的老钱……
思前想后,坐立不宁到晌午,听听杜娟房里怎么此时还没动静,老赖憋不住过来推开杜娟的房门一看,屋子里窗帘子全拉上了,一团漆黑,于是呼啦一下全拉开了。
阳光无孔不入地充满了整个房间,床上她自己的女儿抱着枕头,蓬头垢脸地坐了起来,惊讶地望着她,反应过来后,不由撅起嘴将枕头一扔,不理不睬地往梳妆台走去。
赖菖馨瞧着她妖妖娆娆的背影,心想:幸好没给那个美丽岛谭八至生孩子,这婀婀娜娜的身段一点没损失,虽然丢了一个傻傻痴痴、柔柔弱弱的清纯少女,却换回了一位精明成熟、果敢坚强的女强人,也算是因祸得福,自己将来把家业交到她手里也就放心了。
赖菖馨在她床沿上一坐,道:“也别太投入工作了,也该放松放松。”
“嗯,我照你意思跟小明的姑妈说了,去她那里住上几天。”杜娟先将台面上一药瓶收进抽屉,这才放松心情,拿了梳子将微微有些卷曲的头发捋顺着。
赖菖馨早注意到自己女儿的细微动作,知道她依赖安眠药物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也不戳穿,道:“……这秀梅真是个厉害角色,不声不响就吞了那么大个园子,又开发了附近最高端的楼盘,你接近她,可多学着点,等把那个害人虫在千莲区留下的那家破厂子夺到手,我们也开发一个高档楼盘。”
原来,杜娟的前夫谭八至,与一位道上隐形能人马榧是臭味相投的朋友,而钱来顺在生意场上与马榧也打过交道,经钱来顺做中说情,马榧又是个说一不二的主儿,谭八至也不知什么把柄落在马榧手里,连个屁都没放,把早年在千莲区盘下的一处破厂房,分给了杜娟,算是弥补了赡养费。
“那可是工业用地,拖家带口的工人又是一大堆,你以为那谭八至好心,会把值钱的东西给我?”杜娟已经将梳子箆到发根,狠狠将摆脱出来的秀发往后一甩。
“这也不错了,还是靠老钱、老马出面干涉,买了老交情得来的,总算你也没白嫁一回……早有人与我透了底,将来那一片全部都要转成住宅用地,那一来,联合老钱一起搞房地产开发……”
“妈,你倒是挺有手段,千莲区那些领导们难道就乖乖地听你的?”
“不听?你以为我们平时交往,那人情都是白费的?他们胃口大得很呢……几次私下去香岛、妈哭岛的开销不都是老钱和老娘我买的单?”
“那你不举报他们?”
“我脑子坏了?傻孩子,这就是投资,这不,回报不是快来了?”
“你想得美,人家如今一摆谱还能认你?”
“哎呦,我的心肝宝贝,老娘混了这么多年,不留一手能打拼到今天?实话告诉你,那些个来玩的,我和老钱都留着证据呢,他们要翻脸不认人,哼……一般也不会,江山好改,本性难移么,他们花天酒地,哪样花销不大?靠他们那几张工资哪里够花?”
杜娟画眉时,注意到自己的抬头纹日益增多,不由心生厌恶,眼前闪电般闪过一张柔嫩、呆萌的男孩子脸,没头没脑地嘀咕一句:“不都是男人么。”
“对,”赖菖馨越来越欣赏女儿的觉悟了,道:“是男人见了漂亮女人,就会晕,不顾一切,哪怕焚身以火,我说,你也别当着我面装淑女,我看眼前就有许多有腔调的男人为你痴迷不悔……”
杜娟吓了一跳,暗地里胡乱琢磨:不会自家新开的私人会所也被自己母亲装上了摄像设备?她扔下化妆笔,绷着脸回过头,盯着自己母亲道:“什么男人?我不过玩玩罢了,今生今世也不会真心对那些臭男人了。”
赖菖馨正想跟她谈再嫁正事,见她一脸严肃,马上打趣道:“呦呦呦,被我说到心里去了,估计是看上哪位小伙子了,不会是明仁、肖百联他们吧。”
杜娟更是急了,索性背对着她。
赖菖馨见女儿这么大反应,吃了一惊,不过,她哪里敢得罪这位嫡嫡亲亲的宝贝疙瘩?就听杜娟质问道:“你不会是跟踪了我,也偷拍了我吧。”
赖菖馨将满脸的褶子放松开来,堆出一副慈祥、关怀、体贴的迷人微笑,道:“宝贝闺女,你和那些公子哥儿来往也是该的,不都是为了我们的生意?我说的不是这些逢场作戏,我真的是为你着想,我看,想弃了原配的老钱、白泩,还有丧妻的老秦这几个都快被你迷得神魂颠倒了……这中间,就数老钱对你早有所图,不是你当初挑三拣四,被那个谭八至做了局骗了老娘……”
“还说钱来顺这个王八蛋?想起这张嘴脸就够恶心了,你女儿今天也不怕丢脸了,我上中学时,他和刘阿强那个结义老二就曾吃过我豆腐,况且他不是有老婆吗?还给他生了一双儿女……骗我三岁小孩呢?”
“呀,这没心没肺的老□□,欺辱到老娘的头上来了,这老账新账得一块算,狠狠放他一把血!”这赖菖馨惯会耍花腔,先恶毒攻击钱来顺一通,然后直起身子,边观察杜娟的脸色,边走到杜娟身旁,伸出那只捋过无数恶男刁女顺毛的绵软之掌搭在杜娟后背,鳄鱼般粗糙的厚脸皮中嵌着的两只骨溜溜眼珠里挤出两滴眼泪,发出哭腔:“宝贝儿啊,我就你这么一个女儿,话要说回来,如今你老娘建了两个会所,欠了一屁股债,没有这老钱、老秦他们帮衬,一旦追起债来,把你老娘、老爹卖了都还不清呢。”赖菖馨恨不得喷自己一脸辣椒水,往外泪崩才好。
杜娟微微一笑,转过头去,又拿起眉笔继续画了起来。
赖菖馨充分发挥那只腐铁化石的巧手在她后背肉麻地抚动,开导杜娟:“这老秦,我觉着土里土气不像干大事的,白泩呢,年轻有为,不过实力不够,又太过狡诈,只有这老钱虽上些年纪,可力壮如牛,况且秉性都被我摸准,他可是真心喜欢你,他家里那个黄脸婆你不用担心,只是个外来妹,他们连正规手续都没办过,看在她要照顾两个老人的份上才没早早地赶走她,你看我们这儿就数他跑得勤,光看他为摆平那个谭八至,鞍前马后地穿梭在马榧大哥和各级领导之间,还不是诚心诚意地要与我们合作?他在千莲区和附近地区的势力可胜过刘阿强数倍,连白泩这些个刁钻鬼都投靠了他,今晚他侄儿请客,特意安排在我们这儿,不就是有诚意的表现?不过,这回我可坚持原则,你最后不点头,买卖谈不拢,我绝不妥协,更别说把你嫁给他!”
“还不都是你说了算?你看他对那个外来妹多好啊,生了一对男女,才给她一口饭吃,留着她做自家父母的养老护工,多孝顺,多仁慈呀?唉,你早就算计好了要把我往火坑里推呀。”杜娟哀叹一声,搁了手里的东西,也不想摆弄自己那张脸了。
赖菖馨不敢争辩,满意地望着她女儿扭腰进了火红色衣帽间里去了。
钱永光邀请的是明仁、肖百联两人。明仁本不想去,早听闻这钱永光请客向来喜欢在路边小饭店,吃完那些地沟油炒制、隔夜菜烹饪的饭菜后,便是洗脚、按摩,没个正经,可仔细一听,宴请地点是在杜娟的菖鑫福邸,倒是喜出望外,便让肖百联拿主意。
没想到肖百联也犹犹豫豫起来。原来昨晚回家,如风早知道他陪着竹君去赖菖馨那儿吃饭,便找他茬儿,说那里是野鸡的窝、牛郎的圈,话极难听,于是又将皮球踢还给明仁,装出一副愿为朋友两肋插刀的模样,让明仁做最后决断。
明仁脑海深处那张对自己关怀倍致的姐姐脸蛋儿又呈现了,身上那种男子汉的自豪感也尤然而生,理智抵挡不住诱惑,哪怕知道目标之不可行,不过过程也是令人着迷的,于是答应了钱永光。
杜娟草草吃了些,去了新开张的美容会所“闻风动人”做美容水疗。
这“闻风动人”集团的总裁不是别人,正是最近从香岛回来发展的老同学马兰花,这马兰花年少风光时,十分瞧不起她们母女,可这次回来,如同懂事了孩子一般,亲自上门拜望了她们母女,还送了几张贵宾卡……
杜娟懒懒怠怠选了最贵的套餐,挑了上好的技师,将全身上下折腾了一番,又重新做了头发,出门时,告别了广告招牌画上马兰花那张虚情假意的笑脸照片,来到千莲区步行街,到名品商厦全身换了套簇新的行头,嘿,不巧,远远瞧见春杏和袁建业肩并肩地在闲逛购物,本想打个招呼,想了想还是放弃了。
她带着十全十美的满足回到了菖鑫福邸,一进门,就看见赖菖馨身后紧跟着卢花,便生出闷绝气来。
这卢花昨天也接了钱永光的邀请,又经赖菖馨同意,把自己浑身也不放过,同样整得光彩夺目、魅力万千,仗着年轻有活力,高档料子的低胸超短鹦哥绿裙装裹身,那头发虽然做过,却最大限度保留了她原本瀑布流水似的自然风貌。
杜娟明知低了她三分,这还了得?那张好不容易拉平揉舒的圆脸一下子变成了拉长的鸭蛋脸,连赖菖馨也闹不明白,自己女儿刚才进门还春风得意的一张面孔如同六月天的孩子脸,说变就变了,好在人来了,也不去惹她。
钱永光请的人陆陆续续到了,其中还有白泩、白飏俩兄弟,等明仁、肖百联一到,便算到齐了。
入座时,杜娟看着男人们的目光光顾她是瞬间即逝,皆齐刷刷转移到了卢花身上,一生气,插坐于明仁、肖百联之间,面对着钱来顺、卢花,拿双眸紧盯着他们俩,钱来顺虽然无意中坐了卢花身边,再不好与卢花多说一句、多看一眼,最多只能脑子里意淫一下身边那位勾人心魂的可人儿。
上菜依然是那天看到的两位穿了超短裙装的摆菜师,只是再不见了那天的“活体”盘子,摆设中多了两个插花的乌金瓶子,钱来顺嫌碍事,要撤,杜娟偏不让,只让她们把灯光调暗了些,点了几个盛着蜡烛的玻璃杯上来,房间里瞬时流动出忽忽悠悠、晃晃漾漾的水影效果。
明仁暗喜这种雅致,想着杜娟就是品味与众不同,只是昏暗中钱来顺、赖菖馨两张老脸和白家兄弟等那几副尊容,实在是扫兴。
钱永光见着钱来顺、赖菖馨你一言我一语互相吹捧,白家兄弟俩又频频与明仁叙旧,更有卢花好似幼稚地缠着肖百联问这问那,自己便埋头悉里索啰地吃了起来,不由惊动了旁边的钱来顺,朝他两眼一瞪:“跟你说了多少回,吃东西声音小点,多好的气氛都给你破坏了。”
弄得钱永光两手插在桌下,不再碰筷子,气鼓鼓地望着卢花露着仿佛纯情样儿朝向肖百联秋波频传。
赖菖馨趁钱来顺高兴,慈爱地递了个眼色给钱永光,钱永光这才敢上台面继续吃东西。
杜娟放着每天见惯了的金枪鱼、鲜汁鲍之类的生猛鱼鲜不碰,也不沾蓝莓、黄粑这样的水果、点心,只吃些薇蕨素菜、喝些鲣芹的鲜汤,直到明仁劝了,才吃了一个小椰棕。
白泩几杯下肚,对明仁道:“你白师傅怎么坏的事,你也清楚……我和老崔的那支工程队,你和小肖还是要多多关照的。”
白飏举着杯过来敬明仁:“娜娜在家里百般说你好话,这做演员毕竟吃的是青春饭……将来总还要找个正当职业为好,或许能在你姑妈那儿学习酒店管理,将来做个管理人员我看倒也不错。”后来,这白飏没节制地喝多了,不免痛骂起钟直、刘阿强来,刻薄狠毒……被白泩压住了话头,躺倒在蒲团上打起了瞌睡。
肖百联被卢花劝了几杯,也有些火热心躁,不时对卢花回以春色秋波,两人言语里打趣,眼神勾弄,平时素来谨慎的白泩忍不住道:“小肖,你索性认了她做妹妹得了,别一个‘小肖’、一个‘小花’叫着多别扭,叫了哥哥妹妹多好。”
那个卢花有些忘形,见明仁一口一个“娟姐”正劝着杜娟多吃点,不小心两人头儿都凑了一块了,也是借着酒兴、脑子像被枪打过似的居然说道:“这杜娟姐姐与明仁她们姐弟还没相认,我们可怎么敢呢?”
杜娟猛一抬头,借着酒劲儿手里的筷子已经飞到了卢花身上,骂道:“撕烂你这张□□嘴,我们认不认姐弟关你屁事。”
总有些污渍已经沾上了卢花那身名贵绿衣,又被众人瞩目了一回,卢花一下子站了起来,噙了泪水跑了出去,屋子里顿时鸦雀无声。
赖菖馨朝杜娟挤眉弄眼来规劝她,没想杜娟根本瞧不见,低头见一星点污渍也沾了明仁的袖口,就拿了块湿巾纸使劲帮着明仁擦拭……
钱来顺突然哈哈大笑:“有性格!到底是虎父无犬子,哦不,应该是狮母无犬女,哎,赖总,我看杜娟倒像是你刚出来闯荡时的气魄,就该尊卑有序,杜娟总归是这儿的总经理,轮不到手下人发话,唉,我手下要有这样的强将就好啰,可惜都是酒囊饭袋。”这话一出口,白泩、钱永光还有钱来顺带来的几位骨干都低了头。
赖菖馨眯眼笑道:“你这说话可算数?如果我们两家联手,最好能在开发房地产上插上一脚……当然我老了也不掺合了,让我家杜娟来帮你挑大梁,你看怎样?我就守着我的宝龙图养老就心满意足了。”
钱来顺看着白泩斜瞧着杜娟在思索,就故意推推他,朝他点点头,然后面对赖菖馨举起酒杯道:“一言为定!”
赖菖馨脸上荣光,非要拉着杜娟一起干杯,杜娟心里亮堂如镜:过上几年,自己年老珠黄,如果身边是明仁这样的小伙子,自己难免落得个弃妇下场。
想到此处,她放下手中那块纸巾,见那块油渍色虽淡了却不能消痕,毕竟为利所动,转过脸来,面点桃花,红唇微启,举了酒杯与钱来顺一碰,强调了一句:“一言为定哦!”
“笑了笑了,”钱来顺拿眼珠下狠劲死死盯着杜娟,道:“美人一笑值千金,得饶人处且饶人,怎样,还是让卢花姑娘进来吧,这会儿该在走廊里伤心流泪呢。”
“随你们便,她这贱骨头,不抽会痒。”杜娟这朝他一笑,把个钱来顺浑身酥痒得都动了起来,为把狐狸尾巴藏好、色魔□□压下,钱来顺端起刚才赖菖馨递过来的美鲍,低头专心吮吸起来,一忽儿,舔食得干干净净,见钱永光还是只顾着吃,菜早上完了,就压着嗓音喝道:“别吃了,去!把卢花姑娘请进来。”
钱永光其实是化忧虑为干劲地在吃,得了大伯这个指令便站了起来,明仁坐着也难受,见钱永光摇摇晃晃的样子,道:“我陪你一起去。”
杜娟又不乐意,道:“去什么去?洗手间包房里就有,跑外面干吗?”
“娟姐,这坐着腰实在受不了,我还是走廊里走走。”明仁推了个理由出来,杜娟也无奈,只能埋怨起赖菖馨来:“我说的吧,这坐法不合我们国人的习惯,还是改过来坐凳子舒服。”老钱马上扶了扶腰,也表示赞同。
赖菖馨直了直老腰果然酸麻,道:“倒也是,真是僵了,得,你让改就改,都听你的。”
钱永光一踏入走廊,风儿一吹,脑子清醒了,两人走下楼梯,到了总台旁,见卢花正和那个收帐员说话。
钱永光心想:该结账了,趁着卢花在,不如让她说情给打个折?于是借着劝卢花回房间,就要结账。
卢花似乎早忘了刚才的不快,满面堆笑,但就是不给钱永光打折,两人正推拉之际,赖菖馨下来,做出了让卢花、收账员惊讶、钱永光心动的决定,打了一个大大的折扣。
卢花开了那张向来并无二价的金口对钱永光道:“我们赖总给你多大的面子啊。”
钱永光此时觉得赖菖馨越看越堪比自己慈祥可爱的亲生母亲,这省下的钱不知可以在石船镇小店里再多吃几顿小老酒,多洗几次脚呢。
赖菖馨拉过钱永光,又问他们待会儿去哪里玩?
明仁便要回去,钱永光为难道:“哥,总要唱会儿歌再走吧,大家难得一聚。”
等他们四个人又回到房中,白泩不知为何也醉倒了。
钱永光便提议唱歌,钱来顺一指东倒西歪的白家兄弟两个,对他说:“你还是先送了他们两个,这唱歌的费用我来,你充什么大老倌?别一转身又弄得财务上我那儿告状去。”
钱永光像挨了耳刮子一样,窘得往明仁身后下意识躲了躲。
明仁、肖百联表示都累了要回去,杜娟要送,却被赖菖馨拦下,让她的驾驶员送他们。
下楼时,杜娟赶上几步,拉了拉明仁的手道:“读书会的事别忘了通知我们。”
明仁这才想起,道:“我姑妈替你们都安排好了,估计就在下周吧,赶艺术节闭幕式之前。”
钱永光正巧在明仁身边听到这什么“读书会”,借着酒精作用,缠着明仁也要参加,明仁笑道:“你肚子里那些墨水能行么?”
钱永光再三纠缠,明仁刚吃了他的酒水,平日又有交情,嘴一软答应了,关照道:“参加的人都要写诗,你得做首诗,放心,那天总让你一起参加活动。”
钱永光满心欢喜,杜娟一旁抿嘴偷笑……
明仁回到晓福楼,天上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秀梅也刚忙完事回来,问他去了哪里,明仁半真半假说自己和肖百联开会开晚了,外面喝了些小老酒之类的来应付。
秀梅信了,便道:“那些女孩子们就要陆陆续续住进来了,你也带个好头,别整日里满口酒气,不雅,古话说:酒后乱性,又是色媒人,在那些女孩子面前做出什么混账举动来,我这张老脸往哪里搁?”明仁这才深以为然。
连下几天雨后,这崔明贵父子果然在昌盛国际弄了两桌酒宴,除了他俩出席,其他都是秋萍安排的人,明仁兄弟、肖百联都去了,只有娇娇、芝芝两人死活不参加,众人奉了若兰、刘阿强为和事佬,赔了童貅一大笔整容费。
酒一喝高,这贝梨与刘阿强、崔明贵也有了相见恨晚的感觉,刘阿强趁着气氛融洽,宣布自己与秋萍就要成双成对,日子就定在读书会举办之日的第二天,众人都举杯表示祝贺。
接下来一周都是淅淅沥沥的风雨,娇娇、芝芝、牛柿儿、马媞莲连同刘雪祖孙接二连三地搬了进来,牛柿儿、马媞莲被安排进了同福里。
如菊因刘雪她们是娘家邻居也过来张一张、迎一迎,陪老太太简单逛了一遭,荣喜阿姆非要选定后面的老宅子——福满堂住下了。
若兰也让娇娇一起住进同福里,芝芝因父母远离,又不情愿与娇娇分开,只能随了娇娇她们,只是这两人私下里议论:这石窟门老宅子里,连走廊也是阴森森的,蹦出个大头鬼真要吓死人的。
这话不知怎的传到秀梅耳朵里,连夜请来两名专业电工多布置了些古色古香的小宫灯儿,又让紫薇住进福满堂,也好照料众人的饮食,这人气一旺,女孩们的胆子也大了起来。
再说竹君习惯了每天乱转找乐子,见百福园人丁兴旺心里痒痒,自己在晓福楼的办公室早退了,厚着脸皮找秀梅,说是自己房子卖了入股小红楼和昌盛国际,手头紧张……群群周末回来不愿同她住小红楼,自己好坏也是这里出去的,恋旧,是不是将那套空着的福梅院让她们临时住住?
秀梅解释道:这宅子姜夫人关照另有他用。于是让她们母女在同福里二楼占了两间,竹君、史金花原来寄放在秀梅处的老家什和一部分新置的仿古家具,真像让众人又回到了从前美好的儿时时光,而且更有几分家的亲切。
天气阴郁,明仁心里更闷,时间与精力都忙于应付那个增量项目的整改,可即便如此,倒没把钱永光托的那件小事忘了,找了冬梅让她把钱永光名字添上。
冬梅古板着脸对明仁道:“他也不是块读书的料,挤在我们读书小组里干吗?他交的诗作我得仔细看看,如果抄来的,就把他退了。”
明仁当时便有些不满,道:“不管怎样,人家是要求进步的,这读书的人多了,文化光大了,总比让他们从东洋、西洋的漫画、游戏里接收那些人不人、鬼不鬼的垃圾营养强。”
正在一旁的夏莲听闻,肚里打过了小九九,笑着劝道:“让那小子进来替我,把我退出这读书小组吧,说不准我也是抄一篇来应付应付呢?”
“那怎么行,这读书会全靠你忙前忙后张罗,你还得管理那个藏书楼……哦不,汲福阁。”冬梅脸色和缓下来,勉强写上了钱永光的名字。
历经折腾,明仁终于被折磨出了一个急办法:大量采购改进后的润滑油料和维修材料,经常换油,每次停机后就维修保养……
这一办法居然得到从王昌、肖百联等一致赞成,只有袁建业因要他追加审批维修资金,稍稍皱了皱眉头,不过很快就慷慨地答应了。
新任材料部经理窦德专、维修部经理管德广一听,乐得嘴都合不拢。
可王昌还是为华德顺被收审之事,可谓如坐针毡,整日一副愁眉苦脸、鞠腰扶背、华发日增的模样,众人早轧出苗头来,许多人下决心去跳袁建业这艘“新船”。
午饭后,已经在厂部大楼换了独立办公室的明仁听着音乐眯上一会儿,希冀开心一刻重返美梦。
谁知他刚刚脚一翘,头一歪,闭上眼,门轻轻开了,伴着一阵风吹进来一位姑娘,《蝴蝶儿》形容她:
飞燕花,盛年华,粉妆姿俏觑觎她,倚窗一片霞。
招惹蜂与蝶,成双作对搭,无端嫣笑似痴丫,好杯合盖茶。
小燕步履轻盈地来到办公桌边,掀了茶盖子轻叩,道:“又睡,领导来查岗了。”
明仁知道是她,眼睛都不愿睁开,卓秀菱升了中层后,也需要个帮手,看在明仁的面子,就物色到了小燕,现今小燕也搬到楼上办公。
明仁针锋相对道:“那你来干嘛?你岗位在上面,下来不是窜岗?”
小燕这才“咯咯咯”笑倚在窗台旁,不过片刻,她眼神顿然又黯然了,对着明仁好好说话:“刘阿强那个老流氓,居然把我姐姐给甩了,害我们又得挤在一个屋里,他好赶着迎娶你们百福源那个小妖精,哼!最好他热血沸腾,过把瘾就死。”
明仁道:“既然沸腾了,他们就不能过沸腾的生活?”
两人静默了,后来小燕憋不住道:“什么时候把他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曝曝光才好。”
明仁劝道:“据我所知,他也不会真无情无义到如此地步,他想盘下姜河大酒店附近那块地作住处,那里有两栋新建的小楼,一栋可能就是给你姐姐母女和他母亲居住……不过,就怕蔡姐姐委屈、苦闷,一时想不开……作为家人,你们多多让她倾诉一番吧。”
“倾诉?不被我父母数落得头破血流,已经谢天谢地了,这几天我父亲就像算命先生,一提话头,便是:我早就说过……”小燕说到此处,才想起自己下来的目的,脸上小露威严道:“哎,那天你急匆匆办什么事去了,把人家扔在电影院事后都没个解释?”
明仁忙得早把这茬忘了,原来那天约她去参观画展,得了贾桦亲笔签名的画册送她,请她吃过午餐,小燕还意犹未尽,非要去看那个赖胖小屁孩演的喜剧片。
两人在黑漆漆的影院里,正演到那个好骚的小男孩假装斯文追求女孩的场景逗得小燕笑得前仰后合笑倒在他胳膊上时,明仁手机响了,是秀梅打来的,说郑老爷子旧病复发,住了医院,点着名让她们去,明仁只得赶紧赶过去……
今天见问,明仁道:“一个亲戚突发了急病。”
“什么亲戚这么要紧?骗谁呢?是什么肖姐姐、朱妹妹的,亦或群妹妹、娇妹妹的也不一定呢。”
明仁瞪开眼来,辩解道:“别胡说。”便把大概情况说了一下,小燕也猜了个大概,谅解道:“这可是个高级医院,普通人可进不去,听说住院费翻我们普通人几十倍呢,用的药都是全进口的。”
“这倒是实话,重症病房里崭新设备一大堆,连人都快被淹没了,不过一个好端端的人插满了管子也是没有尊严的,他的病已积重难返,病入膏肓,只不过拖日子罢了。”
“这还算好的,换了普通人躺在那观察室简陋的病床上,谈什么尊严?连个临终关怀都没有,唉,有钱有势真好。”小燕垂下头低了眉,满脸伤情,窗口夹着细雨的冷风吹来,她身子一抖一抖,似在抽泣一般。
明仁爱怜地替她关上窗子,问:“提这些干嘛?你好像有事找我?”
“也是,”小燕这才想起正事来,道:“‘老弹王’这回给小卓批钱挺爽气,连娄光都看着眼馋,想趁着读书会这机会,再组织摄影协会去采风,也骗些开销花花……娄光也算我们的老领导……我也不好一口回绝呀。”
“本来百福源搞活动,我们公司读书小组掺和着,已经给面子了,再……让我问问春杏吧。”
“卓秀菱已经问过她了,她也吞吞吐吐的……你还是问问你姑妈吧。”
“我姑妈哪有闲工夫管这事?我姑妈和冬梅接待那些有头有脸的都忙不过来呢……这样吧,你跟他说,就去几个真有协会会员资格的,我来跟春杏沟通一下。”
小燕觉着也只能如此,又缠住明仁说出自己的疑惑:“本来‘老弹王’说好了要去,谁想他病了……这袁总先前漠不关心这事,突然说要去了,而且特别热心……”
明仁“嘿”了一声,刚说了一句:“你还没看出来?”电话铃急响,明仁拎起一听,居然就是袁建业。
袁建业向来也没废话,关照明仁和卓秀菱再与春杏碰次头,把活动安排全都要敲定,这次读书活动,他本人要亲自出马。
明仁刚放下电话,卓秀菱又找来了,两人坐了明仁的配车到了百福源。
这次,有几辆新到的公用配车突然都被上级领导们挪用了,唯有肖百联单独换了新车,连刘项也只能拾了肖百联淘汰下来的旧车闷声不响地用着,而明仁与石八智好歹还合用了一台新车,可石八智住得远,两人都要送,驾驶员便要绕大圈子……明仁脸皮薄,再说又能搭上厂车,常常礼让了石八智,今天不得已才用上了。
卓秀菱早留意明仁这位新上来的技术领导,只是苦于工作条块不同,鲜有机会搭讪,也难得能坐上明仁的车,今日话儿便多了几句,将自己与秀梅、冬梅商定,欲将自家的读书小组与百福源的读书小组合并成立一个联合读书社的事汇报给了明仁,又道:“你姑妈真是谦虚,必让冬梅与我任会长与副会长,她与贾总倒宁愿担任顾问?不如,我们每次聚会选一名社主发出邀请……我们连社名都想好了,叫:江边,取大江之滨的意思,皆是传统文化的沃壤……”
明仁见她自有妩媚柔情的一面,便与她玩笑道:“听说你都结婚了?就是我姑妈那儿新进的陆水泉?”
卓秀菱脸色转成了绯红,羞羞答答地答道:“都是父母那辈订下的,幼儿园、小学、中学、专业学校一路都是同学,我们远郊的人时兴早婚,老土的,一旦订婚就难改,也是迫于舆论么。”
百福源如今举办这些大型活动也驾轻就熟了,毫无手忙脚乱的迹象。
不过,今天倒有一位抱着满腔热情的年轻人像无头苍蝇一般要在百福源里转个遍,这便是钱永光。
钱永光听明仁说已经接纳他为读书社的成员,兴奋得一宿没睡好,正巧秀梅订购的一批奇花异草刚到,他本不必亲自押运,可又听说百福园里住进了许多青春美少女,心里更是痒得紧,必要一饱眼福,因此,怀揣着心事选了许多可爱的小花小草,用了花花绿绿的小瓷盆盛放,堆在自驾的箱式车里,借故要将百福园的春色访个遍。
一大早,天气阴晦,明仁前脚走,他后脚到,钱永光先找钟心办了临时通行证。
他让负责卡车的小工头先去大楼调换大型陈设植物,自己开了箱式车,头一个来找白藿。
白藿是晚班,洗了澡,快交接了,正坐在前台强打了精神梳妆打扮。
最近,她那个不争气的小弟申孝守居然找了份工作,据说收益不错,时常孝敬她些礼物,这太阳从西边出来的美事当然让她喜出望外,这几天刚送了她一件珠润玉滑的黑珍珠项链戴在她颈脖里,吸引了众多痴痴的目光,又得了许多真真假假的背后议论,成了酒店里私下议论的焦点,好不得意。这时,却见钱永光大清早来送这些小花小盆的小玩意儿,气不打一处来,对着镜子左顾右盼,就像没见他这人。
这把钱永光急的,心想:平日里,这白藿爱贪小便宜,送些吃的、玩的,别说插科打诨,就是拉拉手、摸一摸都放送了,今天却像个傲气的公主,一脸不屑,于是再次厚起脸皮,伸手拉她胳膊,笑道:“白妹妹,晚上请你吃饭?”
白藿见青天白日下这愣头愣脑的臭小子居然动手动脚,急忙拿尖尖的指甲恶狠狠地掐他手背,钱永光嚎叫着缩回手,放了那些花盆,抱头鼠窜一般跑了。
白藿在他身后喊道:“趁早把这些垃圾抱走,你走我就扔,你信不信?”此时梳妆已毕,白藿果真拿起一个要摔,旁边一起当班的小服务员笑着说:“别啊,挺好看的。”
白藿这才拿到手里仔细端详,这些小花小草肉乎乎、肥敦敦、色彩又鲜亮,惹得白藿一笑,知这小子有心了,就分了一部分放在前台,优中选优带了几盆去了宿舍,冷静下来想想;先搭足架子让这楞小子园子里头头转去,等他性急了,再答应他去饭店撮他一顿。
钱永光见头一个炮仗就没响,灰头丧气地来到晓福楼,他到了楼前,才意识到着楼上有秀梅那双正义凛然的眼神和冬梅那副冰清玉洁的姿态,也不敢去打扰,只得先去底楼秋萍办公室碰碰运气,他抖抖索索地挨近那扇门。
这几天,秋萍还真坐在办公室里,前台扔给了春杏、白藿,园子里托付了夏莲。秀梅接了她和刘阿强的喜帖,再三嘱咐她这阵子都不用进来了,可秋萍也是习惯了,真要突然离开了多年的“娘家”,倒是恋恋不舍,所以每天还是坐了办公室,遥控指挥着橙橙等一帮贴心姐妹们帮她操办婚事。
底楼办公室都调整了,竹君搬去了小红楼、若兰搬去了姜河大酒店办公,此时除了秋萍原有办公室,另腾出一间归了夏莲、春杏。
秋萍着工作套裙坐在气派的老板台后面对着门外正在打电话,手里还在摆弄着什么,钱永光晃晃缩缩踏进门槛,离她几步之遥处站住,小心翼翼等她搁下电话,才亲亲热热叫了声“秋萍姐”。
秋萍抬头一看钱永光手里端着两盆植物,怔了怔。
钱永光放下心来,这是一张不同往常的捂心面孔,虽不乏余威犹存。
钱永光开口道:“准备了些小花小草,给各位老总的办公室添些光彩。”
秋萍也没想到这獐眉鼠目的小子今天会吐出如此文绉绉的话来,也不好开口一棍子将他打死,调皮地挑了挑眉毛,道:“这东西有什么稀罕的,我可不喜欢这些小家子气的东西,给那些小姑娘们送去吧。”
钱永光讨了个没趣,往墙边放下手中那两个盆,近前几步到办公桌旁,从怀里掏出一个红包,恭恭敬敬地交到秋萍手里,恭喜道:“祝秋萍姐、阿强哥百年好合、白头偕老、和和美美……”
“得了,得了,别耍嘴皮子了,”秋萍接过一摸,那红包着实厚实,知道这小子对自己的情谊了,眼眯了一条弯月线,用差点没酥倒钱永光的口气道:“钱经理破费了,看你,傻楞着累么,坐么。”
钱永光看看周围也没什么椅子,勉强站稳了,扫了眼秋萍办公桌,台面上放着一套打开的首饰盒,有黄澄澄的手镯、金灿灿的链子、光闪闪的耳环。
秋萍见他望着那套厚重首饰的那副瞪眼吐舌的样子,边客套几句,边将首饰盒和那个红包一起放进了抽屉。
钱永光见她拉开的抽屉里有大堆红包,红得差点晃了他的眼,要害红眼病了。
秋萍心想这刘阿强和钱来顺向来面和心不和,井水、河水两不相干,所以发请帖时,还是自己坚持,才发了钱永光一张,没想着这小子倒是识趣,于是兴致高涨,就同他随便聊了会儿,钱永光一一应答。
秋萍听他还没讨媳妇,开着玩笑说:“看中什么姑娘跟我说,只要我认识的,我帮你搞定,怎样?”又指着那两盆小模小样的花儿道:“我喜欢大气的,换两大盆的绿叶植物,也不用多,能招些财气就好。”
钱永光马上接通了在酒楼里换植物的小工头电话,让他立刻运两棵发财树过来。
秋萍补充道:“吴董兴致与我一样,也喜排场大气,她现在上面正忙着呢,你别去打搅,留下些大盆绿叶植物靠边放着,再留些花里胡哨的花花草草,或许明仁、冬梅他们喜欢,等下午她们空闲了,你再来弄上去吧。”
钱永光感激再三,满心欢喜按着秋萍的要求,张罗一番,然后继续往园子里去忙乎了。
园子门口,夏莲差了小红来陪同,保安上车细细查过,小红让装卸工把厢式车上钱永光准备孝敬的东西都集中到一辆卡车上。
那几个装卸工都嚷嚷着嫌麻烦,小红没好气道:“规定就是规定,要不你们生意别做!这辆卡车进去是经过审批的,其他自驾车什么的一律都不准进园子的。”
钱永光赶紧喝止自己手下别乱说话,自己和小红挤进卡车副驾位,保安又核对了审批条上的车牌号才予以放行。
头一站去的就是汲福阁。车一停,门里门外的猫咪一哄而散,只有那只肥白猫儿挺立廊下,照旧目中无人。
众人抬下一口荷叶金鱼纹大彩缸放在庭院中央,注满水,片片睡莲浮起,还开着几朵小莲花,几尾小鱼儿,又留下几盆小巧、鲜艳的植物。
因小红根本不许他们入楼内,钱永光好奇地往楼里张望。
只因姜夫人冥思苦想后又提出建议,将楼上书柜全部挪到底层,这样二楼就成专门的阅览室,敞亮通透,底层层高,书柜只及窗户一半多高,即不影响采光,又便于集中整理,秀梅听着有理,全部采纳了。
钱永光一看都是装满书籍的立柜,早倒了胃口,又听小红说,每逢休息日,楼上是请来的讲师给娇娇她们辅导上课的地方,更没兴趣了。
车子一路来到那栋深藏梅林里的玻璃晶舍,小红只让他们把那些装着鲜花鲜草的纸盒卸下放进屋里,说自有人来收拾,就赶鸭子似的让他们动身前往北面的老宅子。
车到门前,刘雪正从门里出来,骑上一辆精致的山地自行车,阳光般笑着对小红道:“今个接个人去,不在园子里吃饭了。”
钱永光他们从没见过这么肌雪凝洁的姑娘,不由都朝她行了注目礼,恨不得魂儿都被她车子一起带走才好。
一路里将各色植物摆放到了最后一进的天井里,正往天井一角的石桌上摆放两个两紫砂盆,是“一边倒”刺柏和“千年矮”雀舌黄杨。
这时,阁楼上开着的窗里探出半个身子,丰腴福态、面含微笑、身上套着宽襟大氅的一位老太太向下俯视招手,原来她就是刘雪的奶奶荣喜阿姆。
这几个白天,刘雪难免年轻姑娘家家的因购物、逛街之事溜之大吉,紫薇毕竟烧菜做饭也忙,都是小红伴着她老人家说说话解解闷,这会子戴了有金链子的花镜上网看股票、新闻的,听着楼下动静,就探出身来。
小红见是她,就问钱永光要了许多小盆景、小花卉,几次三番端上楼去给荣喜阿姆看,荣喜阿姆左看右瞧,都喜欢的,全留下了,还分一部分放在刘雪、紫薇的屋子里。
钱永光望了那老太太一眼,见她就像古装电视剧里刨出来的老太后,将他那些做人情的小花小草都端了个干干净净,等小红下楼后,话里话外有些肉疼。
那些装卸工也趁机出门抽烟歇脚去了,小红见耽搁了他许久,也有些歉意,便松了口风,道:“老太太可是高级工程师的妻子,人家儿子是驻大洋彼岸的外交大官,我们吴董的得意门生,还是明仁母亲的老邻居,你刚才遇见的那位小姐还是北方名牌大学的高才生,这一家子都是书香门第,多拿你几盆子花儿是看得起你,有什么舍不得的?为了给你申请补贴,莲莲姐在吴董、秋萍姐面前没少说你好话,别看莲莲姐对你横挑鼻子竖挑眼,她是刀子嘴豆腐心,再说,你哪次进来莲莲姐不给你安排妥贴?连客饭都请了,你就破费点,吃完饭,再去拿些,还有娇娇她们呢,贾总的马屁你总不能不拍吧?”
钱永光听她说得有理,便让剩下的几盆大型植物放进那座祠堂里,趁着手下在茶楼门前木栅栏围成的花坛里收拾些一串红、白雏菊之际,又对小红道:“哎,听说你母亲要进来帮忙,带些本地的老太太打打杂、负责这园子里花花草草的修剪,这事儿说得怎样了?”
“我哪敢跟领导提?都是莲莲姐看我家经济困难,跟吴董有这么一说,昨天她帮我又提过了,吴董是大忙人,恐怕这种芝麻绿豆小事早忘了?”
“别着急,吴老师记性好着呢,她自然会支使人去操办的。”
“支使人?人都快跑光了,难道你不知道我们秋萍姐正急着嫁人、贾总忙着售房、庄总改制跳槽么?哎,我跟你发发牢骚,你可不能往外乱说。”
“哪会呢?听说你老爸还要竞选村长,只有两个候选人,胜算很大哦,将来你就是村长的女儿,噢不,千金小姐了,到时可别忘了我们这些做工程的,弄些活儿干干哦。”
“可笑,对方可是副镇长的亲哥哥,我爹哪有那么好命,不过是是陪太子念书,做个伴读罢了,哼,即便我爹当选了,推荐干活是可以商量,不过他可是丁是丁、卯是卯、实实在在的一个人,你要用对付国企的弄虚作假那套,别想!”
钱永光尴尬一笑,等手下人忙完已近中午,紫薇差了人将客饭用餐车送了过来,小红见有一个不锈钢保温提盒,知道是荣喜阿姆的,便顺手提过来、又拿了客盒饭进老宅子陪老太太吃午饭去了。
吃完盒饭,民工们都夸百福源最上路,盒饭一视同仁不说,质量好、又热乎。
钱永光见第一批植物已经换完,便领着他们回公司再载第二批,自己又精挑细选了许多小盆花草装得小车里满满的,再次进园子已是午后了。
钱永光依旧由小红监督着进来,车子缓行,颠簸着来到同福里。
二楼上,柿儿、媞莲住了一间房,为着整理东西、准备参加明天的读书会,史金花给老师打了个电话同意她们下午早归。
这两女孩子得了这一喜讯,早就溜了回来,在冬梅那儿吃了午饭,此刻,柿儿带着耳机听着歌,摇着两根新梳的马尾小辫子,摇头晃脑地在一张红木桌上练字,因竹君昨晚的玩笑话说要往门上贴“福”字图吉利,于是正仿着姜夫人那个“福”的写法在方方正正的红纸上写着大大的“福”字……
木窗边的梳妆台前,媞莲翻出一支润唇膏对镜画起小小的樱桃嘴……这时听着楼下有动静,一推靠天井这边的窗户,见对面窗户里也探出两个脑袋,是娇娇和芝芝,对面相逢,相视一笑,都往楼下望去,见是民工们搬了许多盆花进来,其他女孩都缩了头,唯有娇娇却来了劲,转眼功夫就下来看热闹了。
娇娇对大型植物不感兴趣,却盯上了泡沫盒子装的那些可爱的小花小草,非要全部搬了进去,急得钱永光又不能说不好,还是小红拉她一拉,笑着说:“你挑好的拿去,冬梅、明仁她们还没给呢。”
娇娇这才罢了,指挥着钱永光亲自搬了两大盒上楼,又给竹君、群群的房间留了一盒,钱永光三次上下,累得汗都顺着额头下来,不过说实话他一点不怨,瞧过姑娘们的闺房,浮想联翩……
钱永光喘着粗气出来,那几个民工也抽完了一支烟,都笑嘻嘻要他再发一圈,又问他小姐的闺房如何豪华奢侈?
钱永光做着一本正经的脸道:“那些家具都是黑漆漆的老古董,我看没什么好,当年我家也有,拆迁时都卖旧货了,年纪轻轻的闺房看着就像在演老旧古装片。”
小红正巧跟了出来,不由申辩道:“你知道啥?就这庄总屋里那几件老红木家具,就抵着寻常实木家具好几套的价,群群那套黑不溜秋的落地音响就顶你那辆破车,这不光是钱,还是身份的象征!”
钱永光见小红一副轧台型的味道,并不敢招惹她,而那几个民工还在伸手问他要烟,就没好气道:“抽,抽不死你们,没有了。”
民工们嚷里嚷声说他小气,小红却从兜里掏出一包好烟来晃了一晃,道:“先把活儿干了,再让你们抽。”
这是中午她与钟心碰面时,钟心把早上钱永光孝敬他的一包烟让小红还给他……钱永光看她来这一手很是心疼。
顺路经过聚福楼、探福轩,将盆花都换了,看惯了家乡山山水水的农民工并没有兴致观赏湖光秋色,下一站便是福云庵了。
小红先到庙门前,山门紧闭。因前几天那两个闲云、野鹤法师又来了,说是打搅几日就要回千莲山去了,秀梅是个礼佛向善之人,加之若兰的关系,就让她们直接住在福云庵里。
小红用力推门,门却纹丝不动,里面似乎被栓得死死的,幸亏她带着全园的钥匙,所以就让民工们等着,招了钱永光绕道侧门,进来后,探望着东西耳房都没人,前面大殿里却有声响,便赶了进去。
刚踏进门坎,就见了两张装过神扮过鬼的脸围了上来,又是脏兮兮、又是汗淋淋的,倒吓了一跳。
还是野鹤法师机灵,手放胸前唱了个喏:“施主有事?我们正在抓毒虫呢,昨晚扰得我们没睡好……”
大殿内门窗紧闭,小红透过她们遮挡不严的缝隙,见那个条案被挪到一边,从佛龛下有缝隙的地砖开始翻起,已经翻了一片。
小红顾不得许多,挤进去细细检视,觉着翻过的地方远不止条案下那片,或许有些部分地砖结合紧密,也或许因为听到外面响动,已还原了不少?此刻就听着两人还在粗粗地喘气,小红直视着她们俩,钱永光也迈步进门,傻乎乎地直言道:“你们在找什么东西么?”
闲云、野鹤脸都红了,还是野鹤开口道:“真是在逮毒虫,你们看。”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小红她们果然看见两块翻过身的地砖旁死翘翘地躺着两条被踩扁的赤色百足虫。
小红脑子里一闪念:听村里老人都说这福云庵里藏着宝,她又细查一遍翻开的地方并没有洞口或挖掘的痕迹,这才抬头望望两位法师,疑惑地紧盯野鹤所指之处,耽搁的那一刻,两位法师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不约而同地对着那两条百足虫僵硬身躯低头念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小红冷静片刻,问她们还找毒虫不找?野鹤忙摆手道:“不找了,不找了,已经罪孽非小,我们得面壁思过了。”
钱永光开了前门让民工进来,帮着将地砖拼复复原,条案归位,大殿、后殿四处供瓶里都插上鲜花。
小红领着民工来到后院,老村长在的时候,这庙里一直堆放防汛抗台等物资,后院有个小土丘,秀梅接手后也不愿铲平它,就在上面搭了个小凉亭,砌了条石铺就的台阶,坡上种满了杜娟、玫瑰、牡丹、蔷薇等。
小红总也搞不明白,这后院挺大,却没有后门,后院只有兜了一圈的回廊,墙壁上嵌着她父亲毕生觅来的部分小型碑刻,都用玻璃框子封着,地上用的全是村里拆房余下的青砖,早生上了苔藓。
她联想到重修时,寺庙左边修了通道,又在中庭朝对面花房的西门开了扇旁门,也就是她们刚进来的那扇门,总有些出人意料,怪怪的。
还好,小红见后院没有乱动过的痕迹,这才放心让民工拔草修枝。
前庭的落叶被打扫了几麻袋,中庭两口青花龙凤纹大缸子也换了水,还拔走了不断败落的莲叶。
收拾停当,众人又来到花房,钱永光让把一些娇贵怯寒的奇花异草添了进去,这花房里头已经满满当当成了规模,但见温室里:
晶辉玉色琉璃房,
四季芬芳沐春光,
晓露夜雨浑不知,
哪管寒峭围暖堂。
连那几个看惯了苗圃花苑的民工也啧啧称奇,盯着那些不顾本地四季变换而不断开花结果的植物议论纷纷,有《洞天春》道是:
娇颜粉面争艳,绿叶红花有间,一度相逢太缭乱,恨蜂狂蝶恋。
缤纷四季乍现,无奈春光展眼,暮磬晨钟,鸟投林岳,
众人又绕到后面的温泉馆,那石拱门眉上新刻了两个虬蛇蟠蚓的描金草字,钱永光仗着念过几年浑沌书,居然认得这两个字,便要在小红面前一展才华,就显摆道:“原来是‘泉福’,好口彩。”
小红抿嘴一笑:“什么、什么呀,瞎话讪起的,这叫‘福泉’,倒过来念的。”
小红的这一笑让钱永光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骨头轻飘,心里想:如今的女孩儿又馋又懒又散,除了浑身会打扮得花枝招展,往美人靠上一躺……就什么本事也没有了,而面前这小红五官也算端正,身子像壮牛,脸蛋像苹果,勤劳像蜜蜂,如果做了自己的家主婆,后半辈子倒是可以享上清福了,一时看着小红发呆。
小红看他尖嘴猴腮的痴呆样,转过脸去,只见几个民工在蓝色落地窗前探头探脑,急道:“你们乱看什么!”然后对钱永光说:“你们别进去,我先进去看看。”
说着话往里走来,服务台上,蓝蓝已经听着门口响声,搁了手里的书本,见是小红,问明来意,就道:“娇娇、芝芝都在里面玩呢,就让他们把大厅和楼上休息室的植物换了。”这更衣室的门是刷卡的,也不用担心外人闯入。
两人再次检查一番,才防贼似地放他们进来。
那些人进入大厅,一眼就被中央的一个小小喷水池吸引,几股水柱往中心的一个巨大水晶球射去,而那水晶球自己也被底下涌出的水流托举着,不停地翻滚着,把那些人都看呆了,钱永光吆喝着驱使他们去干活,自己跑门外抽烟去了。
小红一边紧盯着那些干活的民工,一边和蓝蓝说话:“你真去读书了?”
蓝蓝眨着亮亮的大眼睛道:“可不,有人出钱,有人给时间,怎么不去?”
小红顺手摸摸那些堆成一摞的教科书道:“橙橙虽然和我要好,我可提醒你,她这几年三教九流交往了不少,你可多留个心眼,别被她带沟里去呀。”
“你放心,这回真的是读书,而且搭的是机关里的顺风车,橙橙人头熟,我也借机会交际交际,将来多个熟人多条路嘛,再说,这最后一批通过考试也简单,听说是吴董的好朋友单校长主办的,老师猜题有针对性,还能专升本,没关系根本还进不去……当然有些大人物不是让人代读,就是让人代考,只要他们都能过,何况我们还本人去的,能不通过?要不跟橙橙说说,你也插板进去,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这文凭出来像儿戏,哪怕我自己花钱也心甘情愿呢。”
“我哪有这闲工夫和闲钱?”
“哦,你急着要嫁钟哥哥了,所以……”
“还好意思提那个钟哥哥呢,不是吴董帮着他搭了末班车混上一套房子,恐怕他还得做我家上门女婿呢,这几天我们一算装修款,费用莫老老,他的存款也不多,正愁着呢。”
“这不得了?我要读书,靠这几张工资也不够,人家橙橙送上门来的好事我能不接受?互帮互助嘛,我看还是同吴董商量商量,你问公家借些钱怎样?”
“刚才吴董说今晚去趟我家,听说明天读书会来领导和专家,其中还有那个设计师水仙的伯父,可能为了雕花楼的历史,要申报文物古迹呢,所以要请教一下我父亲,唉,我的脸皮哪有那么厚,哪好意思再开口?大不了让钟心把那套房子租出去,等几年再说吧。”
“那怎么行,你们不成了牛郎织女了……借么,等收了彩礼再还……”
“你忘了我们这里的规矩了?吃喜酒的礼金得退,不收的。”小红满脸快愁云密布了。
说起礼金,蓝蓝似乎来了一肚子气:“那个邱货,”说着特意张一张,见民工们连同钱永光都上楼干活去了,就恨恨说道:“真是心黑,也有那些不要脸的马屁精说什么萍萍姐结趟婚不容易,平时体贴照顾我们,礼金得送双倍什么的,害我这月得扎紧裤带了。”
“我不怕她,我就一份照旧,谁爱拍就拍去,她不是号称她老公是金龟婿么?那么个大佬倌娶个黄花大姑娘,还在乎这些钱?”小红一不留神,习惯性地把“黄花大姑娘”出了口。
“哎呦,她还黄花大姑娘呢……”小红马上又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和蓝蓝不由嘻嘻好笑,这时娇娇、芝芝穿着游泳衣披着浴巾大大咧咧就跑了出来,想到楼上坐坐,跑服务台来找蓝蓝泡杯茶水。
小红连忙阻止她们:“亏你们没走后面楼梯上去,要不楼上那些个农民工看你们这凉快模样,得摔了手中的花盆子呢。”
娇娇笑道:“呦,没想着你这么封建……”她本就粗心,那浴巾披在润滑如玉的肩上都滑了下来,这时顺手接住,挽在怀里,芝芝皱皱眉头,说:“臭哄哄、脏兮兮……谁碰见谁倒霉,你还笑。”
娇娇吩咐蓝蓝泡两杯茶,和芝芝依旧返进游泳馆里。
小红因手头活儿要紧,于是上楼来检查。
民工们上下跑了几趟,把花盆都摆放好了,二楼大厅里已是绿意盎然、如沐春风的感觉了。
那钱永光自己的眼睛也没闲着,关注起那几尊西洋雕塑,尤其是对着其中的浴女裸娘扫来扫去,那些汗流浃背的民工们看他一副猥琐的眼神都在笑他,小工头打趣说:“钱经理,这身材与你相中的那个足浴店小美女可有一比?”
这帮人正在那儿评头论足、指手画脚,小红见他们搞完了却还在用那些脏不拉叽的手四处触碰,又听得污言秽语不堪入耳,火气上来了,喊道:“这可是艺术品,弄坏了你们可赔得起?”
钱永光这才清醒,赶着他们下楼,那个小工头贴着钱永光耳根说:“呦,小妹妹发火了,就和去足浴店一样,进门时笑脸相迎,走时再要多碰一下,就会把你骂得狗血喷头。”
最后一程,车子去了雕花楼方向,开车的司机就是郝阿姨的外甥杨来悌,刚从监狱里放出来没多久,身手也生疏了,一转弯,重走了那条石板路,车子颠簸得厉害,钱永光不自觉地往小红身上靠来。
小红发觉走错了路径,该先去园门口,然后往右侧的环线柏油路绕过去的,可已经阻止不了,只得厌恶地狠推了钱永光一把,这劲也大了些,将钱永光挤压到角落,一动不敢动。
杨来悌与小红是同村的熟人,反光镜里看着小红叉腰顶着钱永光,“扑哧”一笑,说道:“钱老板,我怎么看,你都像个被踏扁的灯笼壳子,这弹簧屁股的滋味可好?”
钱永光也有些光火道:“好好开你的车,不是你水平臭,我们也不至于被挤来挤去。”
“都是弹格路,能不颠簸么?”说着话,这家伙往右打了个转弯,已是雕花楼的院门前。
开了院门进来,宽阔的前院高高低低摆放的都是姿态各异的盆景,经过月洞门,进入中庭,两边各有一棵山茶树,一座高楼突兀,只见楼门紧锁,新牌匾上嵌着金色的三个字:福华楼。
众人还要细看,小红催着、赶着让他们出去了。
驾驶员开着车还要沿另一条石板路往门口走,小红急道:“你们车子太大太沉,刚才我一时失误让你们抄了近道,来回碾压,如果弄坏了,领导非找我算帐不可,你们笔直开,沿围墙有柏油路通大门口。”车子贴着桂花林往南,果然通到紧挨着围墙的一条柏油路了。
车子到了园外停车场,小红去了客房区,钱永光叫了几个民工来到晓福楼前,让他们等在门口,自己进来找秋萍,谁想秋萍不在,隔壁的办公室倒传来了洋腔洋调的说话声,“杏,我爱死你们国家了,爱死你们的人民了,更爱你们的女人。”
“连老太婆也爱?”有姑娘的声音戏谑道。
那个奇怪的男中音又道:“爱,老太婆、小姑娘都爱,你们国家太开放了,太自由了,小姑娘、老太太都穿着超短裙、短裤满街跑,太性感了,我们那儿老土了。”
“不会吧,这不是都是从你们电影里看来的,学来的?”
“哪里,我们那里只有在专门的区域,专门的人身上才看得见这样的风景。”
钱永光往那个办公室门口一探头,见里面是春杏,她背对着门外坐着,与倚靠在办公桌边一位英俊伟岸的洋小伙子在说话,不由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心想这春杏整天在众人面前装正经,原来是看上了洋人。
这洋人在钱永光看来都是猫睛鹰鼻、黄发浓毛的怪物,又一身白衣白裤白帽子的厨师模样,肯定是那个叫什么“大山”的洋厨子。
春杏正笑着止住大山的奇调怪论,道:“好了,不与你耍嘴皮子了,你可想出这柔和两种国家风格的菜肴来了?”
“杏,太难了,这比我博得你的爱还难,搞不懂你们怎么这么喜爱什么东西都要搞合璧?两种口味不是蛮好,为什么要揉合?这又不是和面。”
“唉,不是午餐都改了四菜一汤么,有的人吃不惯西餐,有的人认为本地菜档次低、油腻,真真是众口难调啊。”
“那就分两个套餐,一个本地风味,一个西洋风味,让他们选,不是很好解决?”
“这样不是又是八个菜、两个汤了么?而且量也定不了,谁知道每次来开会的人要吃哪种风味?又不能发个调查问卷。”
“哎,索性改自助餐……”
钱永光也不关心他们说什么,只是愤恨地想象着那洋人要伸出满是金毛的手会去搂春杏,然后用他满是洋骚味的嘴去亲她,阿呀呀,下面的事不堪入目……自己都不得入手的这朵鲜花要糟蹋在口蜜腹剑的洋人手中……
钱永光正想找个什么由头闯进去,就听身后传来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