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茨）追寻》乐云舒

8、八：唯梦闲人不梦君

　　回到大江山后，酒吞没花多少时间就把事情弄明白了。
　　黑晴明没有出现，红叶没有堕落，茨木没有死。
　　——这是安倍晴明内心深处最深刻的祈愿，希望一切悲剧都没有发生，一切伤害也都没有造成。
　　还好还好。
　　酒吞把茨木揪到面前来，心想：还好赶得及见他一面。
　　“挚友？”鬼将金色的眼眸中流淌着些许不解。
　　“茨木，”酒吞盯着他看了好久，说道，“陪我走一趟。”
　　鬼将没有任何犹豫和疑惑地点了头，老老实实地跟在他后面，酒吞有些不高兴地说道：“茨木，走到我前面来。”
　　茨木愣了一下，听话地走到了前面。
　　“可是挚友，我们要去哪儿啊？”
　　“先下山，去找安倍晴明。”

　　然而刚到山下，他们就遇到了找上门来的源博雅和神乐。青年贵族见到他的第一句话就是：
　　“晴明不见了。”
　　“黑晴明不是还没有出现吗？他身为平安京第一阴阳师，不呆在天皇身边，可以随便失踪的吗？”
　　两人的神色都有些难看，源博雅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现在那个安倍晴明，不是我们认识的那个。”

　　——妈的，安倍晴明那个事儿逼。

　　酒吞顿时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他醒来的时候是在梦中世界的自己身上。红叶没有跟来，因此酒吞所看见的她和茨木都是纯粹的梦中之人。
　　源博雅的情况和自己相同，那么其他妖鬼应该也差不多，唯一可能存在的例外就是这个梦境世界的主人安倍晴明本人。
　　而现在这个世界的安倍晴明不是他们所知道的那个，又会是谁？真正的安倍晴明又去哪里了？
　　谁都不知道这个梦境的世界有多大，要找一个人——说不定还是一个有心把自己藏起来的人，谈何容易？
　　“我们先和其他人会和吧。”酒吞说道。
　　源博雅用眼睛示意了一下酒吞后面的茨木。
　　茨木看着青年贵族的眼神充满了兴奋好奇和跃跃欲试，可是酒吞还没有出声，他只能将自己的战意和疑问憋在心里。
　　“让他跟着，”酒吞面无表情，转身伸手遮住了茨木的眼睛，“别乱看，跟本大爷走。”
　　茨木果然没有多问。
　　源博雅看着这一幕，忽然想起之前晴明第一次看见茨木的时候就很想把他收为式神，又担心他的性子桀骜不驯，不好约束，迟迟没有开口——虽然开口了也不见得会被接受。
　　现在源博雅只想说，要管束茨木，你首先要有一个不沉迷酒色的酒吞童子。茨木虽然在酒吞面前是个话痨，但也分得清场合，在酒吞神情严肃有重要的事情要做的时候，他绝对是最贴心最靠谱的助力。

　　在一行人妖中，对安倍晴明的事情最为了解的人是神乐，他们先去了现实世界里面安倍晴明住的庭院，却只看到一片荒芜寥落，唯一让他们感到熟悉的便是那棵不着一叶的樱花树干。
　　神乐心思一动，上前几步，手上的伞挥动了几下，口中念念有词。樱花树下浮现出了一个玄奥的阵法，很快便召唤出了被封印的白藏主。后者一醒来就呜哇一声哭着跑上来抱住神乐的大腿：“神乐大人，小白还以为自己再也出不来了呜哇——”
　　神乐安慰了他一会儿，便又向着凤凰林出发，找到了被诅咒困在原地的八百比丘尼。将她解救出来之后，占卜师无奈地笑了笑：“真没想到还会重温这种日子呢。”
　　茨木一路跟下来，虽然没有怎么发话，内心却在想：真不愧是吾友，总能认识一些又强大又有故事的人和妖。
　　接着又遇到了前来汇合的萤草和青行灯之后，发现自己人都已经齐了，只缺一个意外乱入的大天狗。
　　“既然没有黑晴明的话……”酒吞说道，“这家伙应该还在爱宕山吧。”
　　“可是……”神乐说道，“大天狗既然来了这里，就不会待在原地，他的速度又这么快，现在还会留在爱宕山吗？”
　　八百比丘尼从袖中拿出了一片黑色羽毛：“让我来占卜一下吧，幸好大天狗有乱丢羽毛的习惯。”
　　酒吞心说他那不是习惯是病，茨木却忽然开了口：“挚友，大天狗是谁？”
　　他的表情困惑，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他当然不会在这种时候对酒吞乱开玩笑。
　　酒吞大脑卡了一下，说道：“就是隔壁山头那个喜欢掉毛的妖怪，我记得你和他的关系不错？”
　　“可是隔壁山头只有一群鸦天狗啊，我怎么会和那么弱小的妖怪关系不错？”茨木满脸茫然。
　　众人一下子沉默了。
　　这个世界没有他们认识的安倍晴明，也没有一起进来的大天狗，这之间，必然是有什么联系的。
　　“茨木，”酒吞犹豫了一下，说道，“你……我有些事情要问你。”

　　酒吞花了一点功夫才从茨木口中理清了两个世界的分歧点。
　　主要便是在安倍晴明身上。
　　这个梦境世界的安倍晴明只是个普通人类，并非白狐之子，实力凌驾众位阴阳师，却并没有到让大部分妖鬼为之色变的地步。天性温文善良却又平易近人，有些像他们记忆中的白晴明，却远不如他那般心思玲珑与手段出色。
　　黑晴明没有出现，红叶自然没有被诱惑得堕落，原本的酒吞虽然心系红叶却不至于颓废，茨木也就没有敌视红叶。
　　——酒吞能从茨木口中推断出来的，也不过这一点罢了。
　　茨木心中虽然诸多疑惑，但终究没有问出来。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能感觉到有一件沉甸甸的事情压在挚友的心头。
　　一件他不敢也不能触碰的事情。

　　此时的梦境世界已是暮色四合，天边流云披着霞光日影，姿态瑰丽绚烂。茨木忽然神色一变，鬼爪掀起滚滚烟尘、化作巨大的虚影向天际一抓，待他收手的时候，烟尘平息，一个少年模样的小妖狼狈地仆在他们的面前。
　　“怎么又是你？”茨木颇有些不悦地说道。
　　小妖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来，说道：“小妖在平安京中听说源氏和许多大妖在打探晴明大人的消息，自然要为晴明大人心忧一二，还请茨木大人不要见怪。”
　　说着，他又款款行了一礼：“小妖云舒，见过诸位大人。”
　　漆黑的长发随着他的动作自肩头泼墨似地滑落，敛眸垂首，将那过分精致的眉眼也藏了起来。
　　不乏尊敬，却也分毫不显谦卑。一举一动，无不风流写意。
　　这世间本由许多妖鬼生自人心，如花鸟卷来自画师的一缕妄念，眼前这只由云幻化、自大唐远道而来的小妖，也不过是诗人的几分情思，只因欠了安倍晴明的人情，方才答应在阴阳师的有生之年作为其式神留下。
　　“晴明大人有几句话托小妖转告诸位大人，”云舒抬起头，看向源博雅，“在这世上，阴阳师同妖鬼一样为名所缚，如晴明大人这般盛名之下，所承愈重，不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但当此之世，能有‘安倍晴明’之名的，唯一人尔。”
　　在场的大妖不由沉默了起来。
　　名字对妖鬼的束缚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这世上有许多个天邪鬼，却一定找不出第二个酒吞或者茨木。这正是因为他们太过强大，所以名字对他们的约束也更大，所谓力量越大，承担得越重，没想到对阴阳师也是如此。
　　云舒见话已带到，便又化作流云倏忽而去。

　　“所以，这个安倍晴明让他带话过来，究竟是什么意思？”源博雅不由出声打破了寂静。
　　“啊，大概是预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所以想要掌握事态，坐等我们找上门去吧。”酒吞说着，便又灌了一口酒。
　　神乐摇了摇头：“晴明的话，我觉得是不希望我们做无用功吧。”
　　“可是这个晴明大人……”八百比丘尼犹豫着说道，“无论是哪个安倍晴明，我似乎都看不透。”
　　“我觉得，”酒吞沉思了一会儿，“找到那家伙比较重要。”
　　他虽然没有点出名字，但大家都知道“那家伙”指的是谁。几人几妖商议了一下，一致决定先去爱宕山探个究竟。

　　现实世界的爱宕山在大天狗的庇佑下被打理得井井有条，不敢说秋毫无范，却也不是普通人敢轻易冒犯的地方。同样的，爱宕山的妖鬼同人类的界限也十分分明。
　　但在这梦境世界中，爱宕山却一片荒芜，杂草丛生，人迹罕至，只有寥寥几只鸦天狗，和一些不入流的小妖们在山间出没。
　　几人分头探寻，酒吞自然当仁不让地将茨木带在身边，丝毫没有理会八百比丘尼“均分战力”的提议。
　　默不作声地走了一会儿，酒吞忽然觉得心情一阵烦躁，突兀地停下来转过身，茨木一个没收住，直接撞在了酒吞的身上。他茫然地抬起头看向酒吞。
　　“你……”酒吞刚说了一个字，忽然又挫败地叹了口气，“算了。”
　　茨木虽然不知所以，却直觉惊人，他想了一会儿便说道：“挚友，汝之所愿，吾必辅之，勿须担忧。”
　　——你所期望的，我必倾囊相助。
　　所以不管是之前莫名其妙的提问，还是这些莫名其妙的人和妖，亦或者是不知所谓的大天狗——再多的疑问，我也不会在此刻叨扰。因为那是我无需知道也不想知道的事情。我只要知道，你还是你，仅此而已。

　　这些话茨木未曾宣之于口，酒吞却听出来了。这一瞬间他仿佛灌了一口琼浆玉酿，醇美酣畅，回味无穷。
　　酒吞一直知道茨木虽然是个话痨，但其实不怎么会说话，总能无知无觉地把人噎住。
　　唯有一种情况能让他口若悬河，那就是赞美酒吞童子的时候。
　　但他从来不知道，茨木说情话，竟然也可以说得那么好。

　　他忽然放声大笑，澎湃的妖力肆意放纵，对上白发大妖充满崇敬和战意的双眼，越发不知收敛。惊起了爱宕山的一种鸦天狗。
　　这时整个山体忽然震了一下，爱宕山的主人自山顶展开双翼，在月色下携风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