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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七:夜来忽梦少年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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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吞童子很快就到了晴明的阴阳寮,偏又来得不太巧。此时阴阳寮里一片乱糟糟的,式神们的神色间浮动着些许不安。
酒吞心下一沉。
作为救回茨木的关键一环,安倍晴明出任何事情都不是他所希望看到的。
他大步穿过庭院,来到安倍晴明的房门前,感受到里面强大的灵力在震荡,想了想,便等在了外面。
——能让大江山的鬼王心甘情愿地等在门外,这件事情说出去够普通人吹一辈子了,到安倍晴明这里反而稀疏平常。
过了没多久,便见八百比丘尼和源博雅皆是满脸疲惫地走出来,跟在后面的除了惠比寿和萤草以外,还有蝴蝶精和一只食梦貘。
八百比丘尼见到酒吞后虽不惊讶,却也不曾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
酒吞心道不妙。
“怎么回事?”
“酒吞大人走后没多久,晴明大人便陷入了沉睡,直到今天也没醒来。”八百比丘尼无奈地摇了摇头,而后取出一只签子。
“今天早上我起了一卦,结果不太好。”
“你确定不是喝醉了?”
酒吞似乎闻到了一股酒味,记得茨木第一次喝酒也醉了好几日。
“凡酒而已,”博雅说道,“几口凡酒怎么会让人醉那么久?”
酒吞瞥了一眼八百比丘尼手上的签子,说道:“末吉也是吉,至少不是凶。”
占卜师闻言一怔,说道:“说得也是。”
她没说的是自己曾为茨木起过一卦,结果是凶。
这时座敷童子忽然走进来说道:“八百比丘尼大人,青行灯大人的故友来访。”
占卜师的眉梢染上一抹喜色,也顾不得招呼酒吞便走了出去。倒是源博雅寸步不离地守在安倍晴明的门口,酒吞看了源博雅一眼,问道:“你好像不是很担心。”
“与其说不担心,”青年贵族用手指摩挲着挂在腰间的弓,说道:“不如说我相信晴明才对,而且……”
“而且?”
“而且晴明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么好过了。”他的声音如一缕青烟,消散在空中,了无痕迹。
***
青行灯的故友是许久不曾出山的花鸟卷,说来也巧,她曾是萤草的启蒙老师。
花鸟卷来到晴明的房间,只看了一眼,便指向几案上的小酒壶,问道:“这是谁给他带过来的?”
“这……”问了一圈,在场竟然无人知晓。源博雅又把晴明的式神召集起来,最后还是童男给出了答案:“这是过去天皇陛下赏赐给晴明大人的酒,仿佛是自大唐传来,整个平安京也不超过十坛,不过晴明大人一个人就得了两坛。”童男说到这里又顿了顿,似乎有些犹豫。
“怎么了?”八百比丘尼问道。
“当年晴明大人和大天狗大人一起饮酒作乐时,曾说过什么萱草忘忧,醉解千愁之类的话。”
众人一时间沉默下来。
在这个阴阳寮里,大天狗这个词算是一个禁忌了。
源博雅三两步走上前拿起酒壶就往嘴里灌,在场那么多人和妖,竟然也没有谁反应过来要去拦住他。
博雅喝了大半壶,神色清明,没有半点要醉的迹象。
花鸟卷忽然笑了起来:“忘忧么,自然以人而论。这位阴阳师大人可不是什么一般人,你们且放心罢,待他醒来,一切便好了。”
“那他什么时候能醒。”
“等他愿意醒的时候,自然就醒了。”
酒吞真的不想听这种神神叨叨含含糊糊的女妖说话,做妖不能简单一点吗?还是茨木好。
“如果他一直不愿意醒怎么办?”出乎意料的是,刚才还在欣慰阴阳师睡得好的源博雅第一个问出了这句话。
花鸟卷愣了愣,长叹一口气:“黄粱一梦,水月镜花,该醒的时候,自然就会醒的。连逝者都有轮回,谁能长眠不醒呢?”
酒吞:“……”
要克制,不能冲动。
他按捺下心中的焦躁,环视了一圈,忽然问道:“红叶呢?”
以红叶对安倍晴明的上心程度,这个时候不该不见踪影啊?
“红叶姐姐去找大天狗大人了。”回话的是晴明新收的式神般若。
“大天狗大人?”八百比丘尼沉吟了一会儿,说道:“也许这是个办法。”
一时间也做不了别的,她便让式神陆陆续续回到庭院去。
花鸟卷看着画卷不离身的妖狐出了一会儿神,忽然说道:“缘聚缘散,终究是强求不得啊。”
青行灯知晓她的来历,还以为她在说自己同画师的故事,却没想到不仅是如此。
反倒是酒吞一刻都坐不下去,干脆离开了阴阳寮,去往冥界。
平时一点都不觉得,有求于他的时候才发现安倍晴明的破事儿真是一点都不少。
酒吞做不了别的,但必须要确保那个家伙别睡着睡着就睡死过去了——
至少死之前要把茨木给召唤出来才行。
冥府并不像世人想象的那般森冷可怕,冥府的妖鬼也不如人们以为的那样刻板严肃——判官除外。
距离上次酒吞来寻找茨木的魂魄已过去了好一段时间,见他再次驾临,鬼使黑白都未来得及克制脸上的惊讶。
“鬼王大人,阎魔大人此时正在殿中处理公务,请随我来。”鬼使白说道。
“处理公务?”酒吞吃了一惊,“判官呢?”
“判官大人被派往别处了。”
到了殿中,酒吞却忍不住笑了,说是在处理公务,结果支着脑袋睡觉,见他进来才懒懒地睁开眼,说道:“酒吞,你来得正好。”
很难见她这么严肃的样子。
“怎么回事?”
阎魔将手指在桌上一点,一团白光闪了闪之后,便出现了一只木盒。
“前几日判官忽然翻出来,我才想起,这是茨木留下来的。”
其实无需她解释,酒吞已经在上面感受到了茨木的气息。
他抿了抿嘴唇,接过木盒打开。
——一截断角。
他想起这是和茨木刚认识时候的事情了。彼时他还没有沉溺酒色,还追求力量信仰强大,这支断角是他和茨木打架时失手折下来的。
——既然是由吾友亲手折下的,那么就由你来支配吧。
蕴含鬼之子力量的断角当然不是什么等闲之物,确实令一般妖鬼垂涎。
可酒吞毕竟是酒吞。他理所当然地拒绝了。
茨木又劝了几次,见他始终不答应,此事便也不了了之了,自那之后便再也没见过这截断角,他还以为被茨木自己吞噬了,未料今日在此又见到了。
“他是什么时候……”
“啊,大概就在认识安倍晴明之后不久吧。”
确切的说,是他意识到自己可能会死之后的不久。
毕竟是属于他身体的一部分,他不会容许除了酒吞以外的人支配,所以只能托付给强大可靠的对象。
所谓狡兔三窟,茨木并非不懂这个道理,况且安倍晴明同样身在局中,他托付给身处冥界的阎魔倒也正常。
酒吞收回断角,又向阎魔提起了安倍晴明的事情。
“我觉得他不是睡着,”酒吞说道,“而是……”
“离魂。”阎魔说道,“确实是离魂。”
“那么他的魂魄现在又在何处?”
“在他的梦里啊……”阎魔叹了一声,“他把灵魂赋予了梦中的自己,而后便把梦境当成现实,天长日久,便再也醒不过来了。”
“难怪花鸟卷未曾看出,”酒吞说道,“魂魄之事,确实不归她管。”
“她倒也不曾说错,没有人能够长眠不醒,但这样下去,唯有等他灵力枯竭才能醒过来。安倍晴明不仅是平安京最强大的阴阳师,也是白狐之子,天知道什么时候会醒过来。所以我派判官去处理此事,”阎魔说道,“你回去后直接找他便是了。”
酒吞点了点头,刚要离开,忽又回头问道:“你怎么会突然把他派出去,鬼使黑白不是还在冥界么?”
阎魔愣了一下,道:“眼不见心不烦罢了。”
酒吞说道:“如果茨木回来了,我不会再让他离开我半步。”
阎魔笑了笑:“他可算是熬出头了,至于我……唯有再等罢了。”
酒吞不知道该同情阎魔还是该同情判官,又想到他现在已经自顾不暇,便也收回了心思。
回到阴阳寮中,才发现判官已经抵达了,在判官的帮助下,蝴蝶精顺利进入了梦之间隙,源博雅一马当先,义无反顾地走了进去,八百比丘尼正要跟上之时,忽然狂风大作,神乐脸色一变,道:“糟了,是大天狗。”
她心里着急,却听见了红叶的声音:“无妨,至少现在,大天狗大人没有恶意。”
至少现在……
他会不会一直没有恶意,就看他究竟看到什么了。
然而大天狗终究是名震一方的大妖,为了以防万一,酒吞童子便也受托进入了安倍晴明的梦境。
酒吞睁眼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在枫叶林看红叶跳舞,红叶的身上没有丝毫堕落的气息,而从某一个方向来的,茨木的气息越来越靠近。
他连忙站了起来,连倒在一旁的鬼葫芦也管不了了。
“吾友,你怎么又躲在这里喝酒?”茨木的声音远远传来,而后转眼间便出现在了酒吞的眼前。
“你这个女人,怎么还不答应吾友?”这句话是对一旁停下来的红叶说的,“吾友是这世界上最强大最坚定的存在,注定会站在鬼族的巅峰,是你最值得追随的对象,你为何不答应他?”
酒吞:等等好像哪里不对?
红叶轻轻行了一礼,“茨木大人,最好的并非是最合适的。”况且酒吞童子只是在您眼里最好罢了,明明她的晴明大人才是温柔强大优雅善良,是世间最美好的存在好么?
“那对你来说,谁是最合适的?”先问出那个家伙再把他干掉然后吾友就能变成最合适的了。
茨木把内心的盘算写在了脸上。
红叶掩口一笑,道:“自然是平安京最强大的阴阳师——安倍晴明。”以晴明大人的人格魅力一定能折服这个送上门来的愣头青,到时候他会来看她么?
红叶的算计也只有茨木看不出来,眼看他真的要如红叶所愿找上安倍晴明,许久没跟上他们节奏的酒吞连忙制止了他:“茨木,先和我回大江山。”
茨木一愣,而后高兴地说道:“好的吾友。”
白发大妖的笑容像是旭日初升,他眼眸里真挚的、纯粹的喜悦像溢出了点点金辉,让人忍不住沉迷赞叹。
好、好像有点好看?
酒吞愣了一下,伸手捂住他的眼睛,说道:“别傻笑了,走吧。”
只留下被酒吞全程忽视的红叶在原地一脸疑惑,不知为何总觉得自己刚才好像被什么闪瞎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