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九：多情只有今时月 ...
-
找到大天狗之后，众人便汇合起来一起赶往平安京内城的方向。熟料越是往前走，愈是感到周围发生了某种奇异的变化。
山上的树叶先是枯黄、而后飘零，鸟啼虫鸣渐渐消弭，秋去冬来，天气变得越来越冷，直至大雪飘零。
初时酒吞还以为这是什么未知的大妖或者阴阳术，直到他们越过几个春秋，再度回到冬天时，走在他身边的茨木忽然脚步一顿，偏过头问道：“挚友，你可还好？”
一头白发随着他的动作在风中微微飘动，金色的眼眸中流溢着真挚的关切。
酒吞童子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茨木见此，便不再发问，笑了笑：“无事便好。”
一旁的源博雅皱了皱眉，直觉茨木并非无的放矢之人，尤其不会对酒吞乱开玩笑。酒吞更是心中一紧，抓住茨木的手厉声喝道：“到底怎么回事。”
“可能是错觉吧，”茨木有些不确定，“我觉得时间变快了。”他伸手指了指垂到脚踝的头发，“刚才还在膝盖那里。”
酒吞一怔，发现茨木的头发确实长了好多。记忆中——不管是现实还是这个梦里，他曾在对战时失手烧掉茨木的一小截头发，茨木为了把发梢弄齐，自己又斩了一截，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长出来。酒吞知道那是因为自己的妖气还残留在上面，一直希望被他支配的茨木自然不会主动驱逐酒吞的妖气。
他抓起茨木的头发，思绪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一旁的源博雅唤了他好几声才回过神。
酒吞向周围瞥了一眼，就见神乐八百比丘尼和旁边的几个女妖看他的眼神都变了，萤草更是一脸恍然大悟。
酒吞：并不知道你们明白了什么。
他下意识地灌了一口酒，压下一丝焦躁好不容易理清思绪，说道：“退几步试试。”
在场的人和妖都是一点即通，一起往后退了几里。
紧接着，奇妙的一幕出现了。
飘落的雪花浮到空中，枝头的枯叶焕发出生机，瀑布倒流、旭日西升，耄耋老叟挺直了脊背，年轻的武士复又垂髫。等他们停下脚步，周围的一切便也静止了。酒吞看了眼身边的茨木，他的头发果然又变短了。
源博雅张了张嘴，发现嗓子似被堵住了一样说不出话来。
反倒是八百比丘尼冷静地开了口：“以这个速度，等我们踏入城内，即便是半妖之身，也该行将就木，更别提在这里的安倍晴明是个彻头彻尾的凡人。”
所以从一开始，就有人在阻止他们见面。
酒吞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向源博雅：“你凭什么断定这里的安倍晴明不是我们认识的那一个。”
“晴明作为白狐之子的身份虽然不是人尽皆知，但在贵族里不是什么秘密，我……”源博雅说到一半，忽然卡壳。
他一开始就没有想过去怀疑此处晴明的身份，后来却不知起了什么心思，竟打探起了他的来历。
莫非是谁、或者说，是什么在引导着他？
茨木虽然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却还是说道：“我想，方才那个小妖，是来报信的。”
“什么意思？”酒吞皱了皱眉
“那个小妖来自大唐，并不受阴阳术的控制，又长于幻化和遁术，若安倍晴明发现了什么，最先遣出的就该是他，”茨木说道，“只是我之前没有想到这一点。”
也怪他不把话说清楚，做妖不能坦诚一点吗？像挚友这样就很好嘛。
酒吞心里想的却是——你倒是和他挺熟。只是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便拍了拍茨木的肩：“和你无关。”
本可置身事外的茨木是因为他的缘故才会来到这里的。
“而且……”酒吞说道，“他把话留一半，应该也是在提防着什么吧？”
所以是在提防着什么呢？
他还没来得及想清楚，一直充作壁花的大天狗忽然双翅一展，迅速向城内飞去。于此同时，静止的时间开始飞速流转。
“不好！”源博雅脸色一变，道：“我们快追上去。”
他话一说完人便已经冲了出去。众人纷纷追上，唯有酒吞的脚像是扎根在了原地。
茨木原本已经踏出去一步，见酒吞不动，自然而然地停了下来。
“你……”酒吞动了动嘴，看向茨木瞬间又长出来的头发和茫然的眼神，忽然拉住他的手道：“算了。”接着便化作一股妖风追了上去，速度快得好似后头有什么在追他一样。
如此一来，这两位实力不俗的大妖竟然比源博雅一行更早赶到。
平安京的夜空中悬起了一轮血月，死气和腥臭飘到百里之外，最先赶到的大天狗没有分毫犹豫地冲了进去。
迷途的幽魂飘荡在街道，含恨的怨灵在尖锐地嘶喊，愤怒、憎怨、死亡、绝望……人世间所能有的一切负面气息都汇聚在了这里。
大天狗一抖翅膀，缓缓降落在了宫殿的屋顶上遥遥俯瞰，黑色长发的青年站在空荡的平地上，不详的血月之光落在了他的身上，靡丽又堕落。
“黑晴明大人，”他忍不住轻声说道。
“好久不见了，大天狗。”
黑发的阴阳师转过身，微微抬起头来，幽黑的眼眸中泛着血色的光，显得异常绮丽。他的声音又轻又缓，缠绵得近乎黏腻。
“为什么不过来呢？我的大天狗。”阴阳师将折扇抵在下巴上，笑着问道。
我的，大天狗。
这几个音节温柔得像是春风的絮语。
大天狗心头一跳，看向阴阳师的双眼。
满满的，都是他的身影。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以为自己已经醉倒在这样专注的目光下。
但也只是几乎。
酒吞和茨木来得很快，快到大天狗还没来得及沉迷就已经猛然惊醒。
“黑晴明？”鬼王带着惊讶的声音响了起来。
冷静下来的大天狗摇了摇头，道：“不是他，是八岐大蛇。”
他的话音刚落，阴阳师的影子中便做出了几个蛇头来，隐隐约约还吐着信子。
低沉又带着几分森冷的笑声从黑发阴阳师的喉间溢出：“即使你们知道了，又如何呢？”
周围一时安静了下来。良久，大天狗才问道：“黑晴明大人呢？你们可是定下过契约的。”
酒吞瞳孔一缩，道：“什么契约？”
“大抵就是，我助他潜伏在白晴明的身体里，伺机取而代之，他则为我提供祭品的契约吧。”
他这样一说，酒吞便立刻明白那个叫云舒的小妖在提防谁了。
此时占据了阴阳师身体的八岐大蛇无奈地笑了笑，接着说道：“该怎么说呢？那个白晴明比我想得要强？还是你的黑晴明大人比我想得要弱？总而言之，他根本没有蛰伏起来的机会，被人轻而易举地消灭了。”
大天狗的眼睛中浮现出了怒意。这怒意使得他周围的风都变得不正常地狂暴起来：“难道不是你动了什么手脚吗？”
话音刚落，一个羽刃暴风便凝了起来，将将冲向八岐大蛇。
“你可看清楚了，”那不详的妖物用阴阳师的声音说道：“这究竟是谁的身体。”
烈风霎时散开，黑色的羽毛散落一地。其中一片悠悠地飘到了茨木的鼻子上，惹得白发大妖狠狠打了个喷嚏。
酒吞不由的拧了拧眉，心想等这件事过去后一定要让大天狗改一改这随地乱丢羽毛的习惯。
“你……”大天狗脸色铁青，刚要开口，源博雅一行人就已经到了。
“晴明，”青年贵族着急地向前几步，忽而又顿住，“黑晴明？”
八百比丘尼脸色苍白，道：“不，不是晴明大人——哪一个都不是。”
话音刚落，就见远处的人抬眼看向她，说道：“不死的巫女，我想我们曾经见过。”
语调阴冷，一旁的神乐不由打了个颤。
“我不管你是谁，”青年贵族举起弓，“晴明呢？”
“这可不关我的事，”被针对的人摊手，指了指屋顶的大妖，“你该问他才是。”
在场的人和妖全都看向了大天狗。后者冷着脸沉默了一会儿，而后摇了摇头，道：“他用的身体是……他们的。”
这个他们，指的便是两个晴明了。
投鼠忌器。
源博雅咬牙切齿：“你究竟要做什么？”
“做什么？我这可是在完成你们的心愿啊……”他说完，意味深长地看向酒吞童子，而后又扫了眼大天狗。
酒吞一愣，下意识地抓紧了茨木的手，内心竟然生出了一个荒唐的念头来——
倘若留在这个世界里，茨木是不是会一直陪伴在自己的身边？
这念头甫一滋生便无法抑制地在心里扎根疯长起来，抓住茨木的手也越来越用力。
茨木虽然吃痛，却也不曾吭声，只是专注地看向他。
大天狗见酒吞的神色不对，正要出声，忽然身后伸出一只手来勾住了他的手指，而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大天狗……”
大妖的身体一顿，猛地转过头去。
在场的人和妖似乎都陷入了一个异常满足的梦境，沉迷在不可自拔的欢愉之中。
八岐大蛇见状满意地笑了起来，将他们身上逐渐流逝的妖气汇聚到自己身上，藏匿的影子变得越来越清晰庞大，几乎要吞噬阴阳师纤瘦的身躯。八个蛇脑放肆地伸展开来贪婪地吸食着逸散的能量。渐渐地，他感到难以满足不断膨胀的欲望，便驱使蛇脑冲出去来到了几位大妖的身前。
沉浸在欢愉中的大妖们毫无察觉，直到蛇脑靠近大天狗的一瞬间——
异变陡生。
八岐大蛇的意识恍惚了一下，自阴影中生出的丑恶蛇脑忽然溃散，身体不受控制地叹了一口气，道：“八岐大蛇啊，你可别忘了，这究竟是谁的梦境。”
琼楼玉宇、尸山血海，刹那间灰飞烟灭。
众人悠悠地从美梦中醒来，失神地看向阴阳师的身影，一时怅然若失。
恰在此时，判官和阎魔姗姗来迟。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九：多情只有今时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