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六：与君再世相逢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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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大江山的鬼王可愿听妾身讲一个故事？”不请自来的青行灯如是说道。
酒吞愣了一下，说道：“你不在安倍晴明那里养老，跑我这里来做什么？”
那日听了阴阳师的话，酒吞虽有心理准备，知晓复活茨木并非一朝一夕之功，但转眼过去几个月都没有任何消息，心情难免有些烦躁。
“妾身可是受人所托专程赶来向鬼王讲述这个故事的呢。”青行灯笑了笑。
酒吞一向不擅长应付这种“我有件事情要告诉你可我偏不说”的女人，可惜和他齐名的大妖中，无论是当年的玉藻前，还是如今的阎魔和青行灯，都是这个类型的。
每到这个时候，茨木的直率都会分外叫他怀念。
“那你说吧，什么故事？”
青行灯便如是这般娓娓道来。
原来在平安京不远处的城镇中，有一年轻武士和一个小贵族家的少年相交莫逆，那少年聪明灵慧，擅长风雅之事，又对东土大唐的心驰神往，最后通过家中一番运作，成功当上了遣唐使，可惜的是，武士要照顾家中病重的父亲，未能随队护卫。
少年一去经年，大唐离此又千万里之遥，自然音讯渺渺。武士便常在两人初相识的树下或是练习剑道，或是沉吟徘徊，时而低诵一句从少年那里学来的诗。天长日久，那棵树竟有感于武士的深情厚谊而生出了灵识，每到风起，便随着武士一起念诗。
武士觉得树木有灵，便也将自己的一腔心事说给这棵树听。久而久之，那树木的灵识便生出了仰慕之心。
后来武士意外得罪了贵人而遭受牢狱之灾，家财被人占尽，父亲又缠绵病榻。那树木之灵便化作女子模样在外引诱那些贵族，从而骗取钱财以资助武士一家。因武士也是人类，所以那等小妖并不敢轻易动杀心。
她说到此处，酒吞已然心生疑惑，道：“你说这个故事的目的是什么？”
青行灯一笑：“前几日渡边纲路过此处，与那妖怪有了一面之缘，便去寻晴明查清此事，你猜他怎么说？”
酒吞心中已然抱了一丝希望。
“他说那小妖给他的感觉和罗生门之鬼很像，只是实力委实不成气候，而后比丘尼大人变为您起卦算了一算，正是小吉。”青行灯顿了顿，又接着说道，“却不知鬼王可有兴趣前往一看。”
话已至此，酒吞如何还不明白她的意思，连忙站起来，问清了那小妖出现的地方，便急匆匆地赶去了。
武士的住所在平安京附近的一个小县，人口倒是不少。
酒吞到来之前，先被安倍晴明拦下来，听他说了一大堆注意事项，而后又被源博雅拎去接受了一整天所谓人类贵族的审美熏陶。是以在走进这个小县的时候，他已然摇身一变，成了但凡长了眼的人都能看出来的、优雅的、尊贵的贵族了。
——简单来说就是一副很有钱的样子。
他在这里驻留了几天，夜夜留宿花街柳巷，欣赏美人的歌舞，却始终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直到一位白发少女被人待到他面前，他才精神一振。
“大人，这位便是有枝小姐了。”
少女盈盈一拜，姿态纤细曼妙：“小女有枝，见过这位大人。”
酒吞略微挑了挑眉，问道：“你叫有枝？谁给你取的这个名字？”
少女还未答话，旁边的人便已经说道：“这个名字是有枝小姐的兄长取的，可怜有枝小姐的兄长因为得罪贵族，身陷囫囵，家中唯有卧病在床的老父，无人操持，这才来此讨个生计。”
他既是好心，希望引起这位贵族的同情，又担心有枝口无遮拦，说出那番为了最为尊敬之人的话触怒贵族，这才抢先开口。
酒吞却不耐烦他在一旁碍事，用眼神催促他离开。
直到听见纸拉门合上的声音，他才把目光复又移到有枝身上。
“你说你叫有枝，这个名字可不常见。”
“这个名字取自大唐传来的一句诗，”少女跪坐在他身旁，微微垂下头，声音甜美轻柔，“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这大概就是那位武士和有枝结缘的诗了。
酒吞“啧”了一声，意识到这个动作不太符合他现在的贵族设定，连忙低咳了一下，回忆着源博雅说话的口吻，说道：“听说有枝小姐跳舞跳的很好，不知在下可有幸一睹。”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少女应下，却又迟疑道：“只是乐师方才……”
“难道没有乐师你就不能跳舞了吗？”酒吞笑了笑，“我见过一个人，没有乐曲也能舞得人神魂颠倒。”
有枝的心中不知为何生出一股怒火来，眼前恍惚浮现出漫天飞舞的红叶和起舞的女子，脱口而出道：“她能做到的，我当然也能，请您不要……”
话未说完，她自己倒先怔住了。
酒吞一把把她摁倒在地上，盯着她金色的眼眸，说道：“告诉我，不要什么？”
强烈的带着侵略性的气息让有枝暗道不妙，指尖悄悄地结起了印。
酒吞感到一阵妖力从有枝的身上窜出，向自己的脑袋袭来，不禁冷笑一声，震开了那丝对他来说太过微弱的妖力：“区区小把戏，你以为能对本大爷怎么样。”
有枝感觉到压在自己身上的青年贵族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柔软的狩衣变成坚硬的铠甲，漆黑的头发也变成红色，甚至属于人类的气息都瞬间消散。
他在鬼王强大的妖气下再也维持不住人形，恢复了妖鬼的模样。
仍是白发金眸，却变成了男子。正是茨木的模样，却没有了头上的角，倒是双手完完整整，不曾缺失。
有枝心道不妙，却未曾流露出胆怯的意味来，
“却不知这位大人就是何方神圣，来此穷乡僻壤又有何贵干。”
他因感于武士的真挚之情而生灵，又混迹于花街柳巷对贵族下手，说话间自然沾染上了那些贵族附庸风雅的气息，和曾经茨木大不一样。
酒吞皱了皱眉，说道：“我听说，你要救一位武士。”
有枝迟疑了一下，说道：“是又如何？”
“本大爷可以帮到你，但是……”
有枝立刻警惕起来，说道：“大人有什么目的？总不见得是看在同为妖鬼的份上特意出手相助吧？”
“自然不是，”酒吞冷笑道，“我要你的命！”
有枝愣了愣，想到自己的力量太过弱小，在此谋取钱财，先是遇见渡边纲那样厉害的人物，又引来这样一位大妖，这人世间的水实在深不可测。他心中少说转过了一万个拼死战一场或者逃跑后卷土再来的念头。但又想到若是自己逃跑，谁来救那位大人呢？他会不会因为自己处境更加糟糕？
倒不如以这无用之躯换了那位大人出来。
权衡一番过后，有枝点了点头，说道：“我要先见到那位大人出来。在那之后，自当为大人奉上性命。”
——他倒不曾怀疑过酒吞的用心。
酒吞看着他坚定的眼神，竟有些恍惚。茨木赴死的时候，是不是也曾像这样，没有踌躇、毫不挣扎？
罢了罢了，这一切便等他回来，再好好叙说吧。
酒吞毕竟是鬼王，要救人出来并不难，可如何让人出来后好好生活下去，让有枝安心地交付灵魂，却还要靠人类的力量，而这一切却都被安倍晴明所料到，他早已托付给源博雅解决了，只待酒吞见到有枝，便能开始行动。
不消几日，有枝见武士一家团聚，被侵占财产也全部还了回来，便放心地随酒吞离开。
“不向他们告别吗？”酒吞问道。
“没有这个必要了。”
两妖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屋子里的人只能感受到一阵清风。
武士仿佛听到了树叶沙沙作响，心下正有些疑惑，他的父亲忽然说道：“介一郎，你不在的这些日子，有个女孩时常过来给家里送东西，是你认识的人吗？那可真是个好女孩。”
武士摇了摇头，说道：“我并不曾认识这样的女孩。”
事实上，他连女性都没认识几个。
在寻了许多年都不曾有结果后，这件事情也渐渐不了了之，只是武士再去那棵被他取名为“有枝”的树下徘徊时，不曾再听见那风中的絮语了。
这已是后话了。
此时有枝随酒吞来到一处荒山上，感受到大妖无处不在的压迫。心头生出了一种战栗的感觉。
不是害怕，反而有些雀跃和兴奋，带着心愿已了的欣慰。
——吾友啊，吾这微薄之躯终于可以由你驱使了。
这样的想法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很快，他的意识便消弭了。
酒吞有些惊讶地看着有枝的躯体渐渐消散，化为晶莹的碎片，忽然便明白了一向心软善良的安倍晴明为何会任由自己来到此处。
原来所谓有枝，不过是茨木的一缕执念罢了，一缕想要帮助挚友的执念，没有记忆，只有隐约的直觉和本能。所以将恰好在他栖身之处守候贵族少年的武士误认为自己的挚友，一心一意地想要为他做些什么。
如今心愿已了，执念便散了，自然无需酒吞亲自动手。
也难怪那天安倍晴明说，只有他，也只能是他。
——这世上除了酒吞童子，还有谁能让茨木心甘情愿地奉献生命呢？
想通这一点，酒吞便笑了笑，将随身收藏的另一块碎片取出，两块碎片相互吸引，慢慢地合为了一体，又被酒吞收回了怀中。
——不知道这些够不够那家伙召唤茨木？
鬼王的脑海中闪过这样的想法，而后飞快地向平安京的方向掠去了。
想来，晴明的阴阳寮中，又要热闹一阵子了。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六：与君再世相逢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