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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刺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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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垚闻言愣了愣,随后笑开,说:“郎君心中有数就好,我等自然有所不及。只是那人咱们查是不查?”
“这是同我们玩起了灯下黑。”
陆垚了然:“我本有如此猜测,不过想到郎君几日来这样气定神闲地看着陈林往附近的道府一一探查,不敢肯定罢了。虽说北衙禁军在城墙外找到血衣等物,只怕想不到那贼人从牢里出来竟留在长安城内。”
“让陈林继续寻是顺着事态而为,如今风头过去,就不用再劳心劳神。”杜琰赞许地点头,又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歪在靠枕上,“我虽然得了准信,可都内人员冗杂,各府豢养的护卫和清客岂止数千,咱们的暗桩一旦行动,很容易暴露。”
杜琰又拿起了一本杂录:“早晚会成为无头公案,可怜州府长史这些时日少不了操心。我们只需静待下一步便好。”
陆垚称是,此事他手头也做完杂务,就悄悄退了出去掩住房门,只留杜琰一人伏在案前不知写些什么。
萧朝音今日如往常一般,用过早食就挟着书往后院学堂走。这几日天气反复,初春的风吹起来竟也冷的要命,萧朝音裹着半旧的袍子,走在路上冻得畏畏缩缩。
今日的功课很少,阳光又好,屋里风吹不进来,孩子们都有些昏昏沉沉。萧朝音看着这些强作精神的少年郎,脑子里不知怎的想起了自家幼弟,于是温煦地让他们早早下学,不许在路上贪玩。他深知自己此时经不住寒,干脆不挪地方,还是老老实实地坐在案前看书。
也许是精神不济,萧朝音看着手里的书,其中有一句怎么也想不通,不自觉的就凑近了拿手比划着逐字细看。看着看着觉得书上像是蒙了块阴影,他倒不十分在意,还以为是孩子们靠了过来。待将此句理顺之后,萧朝音顿觉神清气爽,赶忙将心中所得拿笔注解在行间。
“这样解倒也不错,只是愚兄有幸看过国子监祭酒孔大人批注的墨宝,考校起来更为稳妥。”萧朝音还没回神,眼前的人已经跪坐下来,抄起一旁的纸笔径自写了,“听说今科的知贡举是祭酒大人的门生,若是在墨义时能投契,以贤弟的才学必能高中。”
萧朝音接过杜琰递来的纸,只是粗略看看就知其深入浅出,言简意赅,乃大家之见。又听了杜琰的话,当下有些不好意思地坦诚道:“怕是六郎高看了我,六郎对祭酒大人的批注信手拈来,非是博闻强识不能如此,我读的再好也难及六郎的眼界,真是惭愧。”
杜琰从小拜遍长安大儒,看过的书不知几许,萧朝音自言小地方出身,自然比不上。只是他对着二人的差距大方承认,毫无妒色,这样淡然倒让杜琰有几分欣赏。
“先前愚兄同贤弟相约再聚,碍于腿伤,不能亲身相请,贤弟不要怨我。”萧朝音听到这才侧身看去,发现他今日换了身织锦的水色澜袍,没有束冠而是拿玉扣束发成髻,跪坐得十分端正,风姿特秀。只是此时一手扶在案几上,面有难色。
萧朝音赶紧站起来摆手摇头,踌躇了一会,复跪在了杜琰身边,忙手忙脚地将杂物归置了一下。一阵鸡飞狗跳之后,他又偷偷打量着杜琰的腿,小心翼翼的挪过去问:“我只知六郎来修养,不知腿上有伤,只是现下该扶你起身才对,可是,我,我……我不知该如何,又担心扶不稳再伤到。”
萧朝音忙活的时候,杜琰在旁看着颇有些趣味,就一直噙着笑意干坐着,此时心知他急于帮忙却无从下手,才端出往日的正经:“愚兄伤在左腿,劳烦贤弟在右手边借我几分力气。”
萧朝音得令,赶紧扶着杜琰的右手将他搀起来慢慢往院中走去。陆垚今日不在,只有陈林一人抱臂侯在门外,看到二人出来,将备好的手杖递了过去。杜琰持着手杖,谢过萧朝音:“刚刚才发现贤弟身子十分单薄,还不知你年纪就妄称兄长,实在不妥。”
“实不相瞒,我是乾治七年生人,如今刚十四。”萧朝音恐他们不信,又有些不好意思,“家中财资不丰,故而生得比别人瘦弱些。”
杜琰听他声音柔软,微微有些沙,想是少年人正在变声,不疑有他:“贤弟年纪轻轻便能赴考,既有才学傍身何愁别人看轻。愚兄乃是乾治四年的生辰,痴长你几岁,倒也当得起你兄长。”
萧朝音暗叹了口气,拱手道:“岂敢。六郎不说我也看得出,必是长安城里世家大族的子弟,同愚弟有云泥之别。朝音陋质,能得青眼已是喜不自胜,同愚弟相交怕于六郎名声有毁。”
“贤弟这么说,想是嫌我唐突。”杜琰笑意未变,倒也不再强求,“那我仍是叫你七郎吧,只盼七郎有空可同我就经学讨论一二,以慰不得自由的苦闷”
萧朝音含混应承,只觉得此人当真古道热肠,可惜不能亲近,心中有些惋惜。两人许久无话,只有手杖顿地的声音,杜琰似是未觉尴尬,闲庭信步般慢慢回到了二人院中。萧朝音正准备出声告别,杜琰已开了口。
“今日家中有人送了书来,七郎若是无事,可以移步一看。”
“……那就打扰了。”萧朝音实难招架,何况他是真心看到自己于读书上还有不足,开考在即,如是能补上一补总有助益。
刚踏入房中,萧朝音有些吃惊,本以为会是满目锦绣,如今看来和自己的相差无几,只是为了照顾他不便行走,空出了中堂,并将书册尽数排在了新置的案上。杜琰看他显而易见的表情,忍俊不禁:“七郎怎么看着很失望啊,难道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萧朝音讪讪地摸着一本《汉书注》:“我本以为六郎是那种骄矜的世家子,此番应考也是凭门第入试,现在看是我小人之心了。”
杜琰不以为意,很自在的换了话题:“你的眼光倒好,这本正是颜秘书亲写的。”
“秘书少监的真迹?”萧朝音顿时觉得有些拿不住,可又实在喜欢,杜琰看了大方地表示他可以拿去详读,待看倦了物归原主即可,“那就多谢美意!”
杜琰笑着摇头:“几日来只这句是真心话。”萧朝音此时胆子大了很多,仍是低头看书:“夸你的也是真的。”
陈林在一旁听着,有些想笑。他虽然不常随身侍候杜琰,但也知道往日与主子相交的郎君甚少有这样的,又老实又可怜,瘦瘦小小的还不愿同人亲近,活像个小刺猬。不怪杜琰想逗他,连陈林也这个小伙子很有意思。
萧朝音哪里知道自己被主仆二人这样看待,只想着既然杜琰非得拉他来看书,不拿几本未免也太对不起自己。不过他还是有些怯,取舍之后只拿了连同《汉书注》在内的三册珍本。
在屋中待久了,陈林一早就把茶沏好,放在二人手边,行动中带起的风里有一丝丝微辛的香味,萧朝音古怪的看了他一眼,心里咋舌,莫不是这个人还日日熏香不成?要知陈林是练武之人,身形健美,面容沉毅,他怎么也想不到陈林暗里会有这样的爱好。
陈林若是知道,必然黑脸:下里巴人居然把自己当成娘娘腔!自己自然是不熏香的,只是长安早就盛行此风,豪门世家的郎君若是没有一味好香,肯定被人讥笑为粗莽。这可是难求的安息香,于身体亦是有益,夫人特地嘱咐了要在房里时时备着,好让杜琰早日复原。
萧朝音哪里知道,他越想越觉得古怪,连带着看杜琰也有些不一样,匆匆喝了茶就裹着书请辞。只留下杜琰哭笑不得地问陈林:“难道我长得十分卑猥,竟连个孩子也唬不住了?”
陈林也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就溜回去了,仍是回答:“郎君日月入怀,景行行止,萧小郎君长于乡里年龄又小,胆子小一点不足为奇。先前是我多心,他只有右手中指和无名指有茧,惯常拿笔所致,肯定不是习武之人。”陈林没说出口的是,就那小身板儿,杜琰便是合身扑上去,被撞到的也只会是萧朝音罢了。
“虽然年纪小,我刚看他读书是当真有几分才气,小小年纪背井离乡衣食无着,看着实在可怜。”杜琰嘴里这样说着,“咱们住进来打扰别人清净,已是对不住。能帮上一把自然也好,说不定日后会是同科。”
“是,萧郎君心思单纯,能得郎君相助,同朝为官也是一件美事。”
“你说,我明知他不愿同咱们亲近,还故意找他,可有些坏心眼?”
杜琰脸上很是风光霁月,说出的话却非如此。陈林看了他一眼,回答得很正经:“少儿郎正是要多历练多结朋友的时候,我看郎君做的无妨。”说完和杜琰对视片刻,也忍不住笑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