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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波澜 ...

  •   陈林沉默地跟在杜琰身侧,眼看萧朝音的身影拐过了院墙角,才打了声呼哨,只见刚刚觅食的鸟雀中即时冲出了一只寻常的灰鸽子,轻巧地落在了陈林小臂上,浓密的羽毛下藏了小拇指粗细的竹管。

      陆垚开口问道:“老大人已经知道郎君的腿伤,只吩咐了仔细侍候。府里并无异动,只有顾家二郎来了几次,此时该是知道了郎君已在香积寺的事。”

      杜琰声音未变:“不用再说,一定是陈林磨不过他,干脆告诉了顾二。”

      陆垚圆圆脸,便是机灵些,笑说:“便是陈林不说,郎君并不曾想过瞒着顾二郎君,随便他一打听也能知道。倒是前几日伏击的那批人,陈林同我尚未查出什么。”

      “眼下先把放出去的人召回来。”杜琰弯了弯唇,不等陆垚说完就打断他,只是笑意未及眼底,“不如看看那些人到底求的是什么,信呢?”

      陈林将密封的细竹筒奉上,默默地退到一旁。陆垚又回道:“已在寺中打听过,那位萧郎君乃是一月前来到此处,每日只是读书,同一般士子没什么区别,就是来往的人极少。今日他喂食飞禽可能是一时兴起,也并没有刻意接近咱们递消息的鸽子。”

      陈林摇了摇头,沉声说:“即便如此,也万不可大意,毕竟郎君如今有伤在身,交往时还是由我在旁伴着,以防万一。”

      “我的伤已无大碍,略作修养即可。这位小邻居你们也不必过于留神,我自有定夺。近两日应该是没有进一步的消息,大家连日辛苦,可休息一二。”杜琰粗粗看了一遍手上的纸条,似是有些疲倦,只是阖眼听着,“你也来看看,顺便按旧例将鸽子带出寺院烹了吧,在这久了难免被人养熟。”

      陈林抱拳称是,将看过的纸条接下就快步走出了院子。陆垚依旧扶着杜琰缓步往房中行去,他同陈林跟在主子身边已逾十年,自然知道杜琰的脾气:他要是不愿开口,二人也不必凑趣,只默默做事即可。

      虽都属亲卫,陆垚机灵活泛,又不失细心,很会观察颜色,杜琰日常多数由他亲为打点;陈林沉默寡言,但是骨骼清奇,是个练武的好手,兼之做事稳重,常负责暗中做事护卫安全。

      如此二人自恃配合得天衣无缝,堪称杜琰的左右手,不料这次却让杜琰在陪同母亲进香的途中受伤。好在夫人只是受了些惊吓,即刻便返回了府上休息,杜琰腿伤不便挪动,只能就近住到了香积寺里,陈林陆垚心中自然愧责难当。

      陈林虽然左肩受了点伤,仍是带人当场拿下那伙贼人,扭送到了总管长安的雍州府长史处。众人皆知,虽然雍州府官儿最大的是府尹,可如今,府尹乃是圣上的三子秦王殿下李冕所领的虚职罢了,真正管事的是长史。

      府尹是个甩手掌柜自是有原因,话说先皇后亲出的太子早殇后,圣上就再也没有提过立嗣之事。如今圣上已过了知天命的年纪,朝中的事情越发看不明白,诸位殿下和暗里的朝臣们都在偷偷的打着各自的小算盘。

      圣上子嗣不丰,如今膝下带上先太子,也只有五个皇子并两个公主。先太子乃是嫡长子,刚出生就颁了诏书大赦天下,自小聪颖过人,文字武功都很堪用,可惜身体一直不好,挣扎了这么些年,还是在七年前病故了。一直将他养在身边的皇后深受打击,不消半年也跟着故去,圣上同先皇后伉俪情深,很是消沉了一阵。

      其次就是晋王殿下李昱,二殿下生母高氏出身不够好,诞下皇子之后也只是个小小的美人。但是这位高氏却有个远方表姐出自大族博陵崔氏,而且份位极高,如今已是代掌宫中事的四妃之首。
      高美人生产后只养了三个月,便提出将孩子送往崔贵妃处代为教养。崔贵妃入宫多年只有一个河间公主,彼时年岁渐大,于子嗣已是无望,得了圣上首肯之后自是当作亲子养大。

      随后是同岁的秦王李晏和魏王李昙,虽是同岁,旁的要另当别论了。只说如今当上了雍州府尹的三殿下李晏,各项指标都超常发挥:不是长子,却是先皇后的小儿子,正经的嫡子。虽然没了母后,但先皇后母家正是当年从龙有功的陇西旧勋贵刘氏一族,如今一部分依旧镇守陇西,一部分于南疆戍卫,军中威信尚存。

      而四殿下李昙就不同了,问题出在他的母亲贤妃季氏身上。季氏原是江南士族,只是当年看错形势,于乱世之中投靠了南部的一股人马。由于季贤妃年轻时以美貌称于世,族里就将她嫁了过去。不料先帝于众豪杰中异军突起,建成了如今的大景。季贤妃当时虽已寡居家中,又迫于形势被进献给了先帝。

      不过当时帝后感情甚笃,先帝为了笼络江南士族不好推辞,就转而将她赐予了当时还是皇子的圣上。季氏确实美貌且诞育皇子有功,又加圣上是看在季氏一族的份上,也封了四妃之末的贤妃。但世家大族很不以为然,倒不是因为季贤妃再嫁,只是季氏族人这样首鼠两端,未免让人轻看。

      当年先太子还在世时为了避嫌,这几位殿下还未加冠便早早地封了封地,出宫建府了;只有最小的五殿下当时还没出生,如今也只刚会说话,还是照旧让德妃带在身边。原本大家各自安好,太极殿的位子是无望了,诸位都安于本份,只等成年后便去就藩。

      可储位一旦空出来,就不由得他们不去想,毕竟自己身后的各种势力也都在观望。怎奈圣上始终不立嗣,导致朝中面上虽是按部就班,私下里摩擦却日见增多。圣上倒是老神在在,只看着底下人着急,始终高深莫测。

      年初,各家的爆竹声犹不绝于耳之时,宫中忽然传来诏书:着秦王任雍州府尹!是夜却又有一道密旨飘往雍州府长史府邸,告知其仍辖雍州府事,总揽大权。嘴上说是密旨,倒还是让大监正儿八经领人打着灯笼拿去的。

      多少人看着一天里这两道旨意,恨不能戳出个洞来将圣上的心意揣摩得一清二楚:原以为圣上十分爱重秦王,竟是将京畿要处交与他。可如今一架空,不是明着告诉大家孤不信任这个儿子吗?奇哉怪哉,连带着朝中有些人竟是不知怎么对待这位秦王才好,一层层地往上打听,求个前辈的指点

      一些老臣但笑不语,闲时只是闭门谢客,心里却明白恐怕还有后续的旨意,此番大家是真正有的忙了。果不其然,不出半月,太极宫又接连传出两道圣旨,说如今大景自立国数十载将养,国富民丰堪堪即就,只是历、律尚有疏漏不通之处。历法不明则不利生产,律法不明则多刑狱之祸。因此着晋王率新科校书郎校对前朝典籍,取其精华誊抄入册;圣上再择一部分新任官员由魏王领头为律法撰写疏议,逐条逐句解释明晰。

      这样一碗水端平,算是维持住了表面的平衡,臣子们终究能睡个好觉了。因为今年尚未开考,晋王和魏王如今也俱是静待开科取士后才能走马上任,目下便只有秦王一人日日往返于秦王府和雍州府官邸。

      话说回来,陈林将贼人押往雍州府长史处,特意避开了同秦王打照面,却是为了避一避嫌疑。朝中向来不乏重臣,但自始至终能得圣上倚重的寥寥无几,其中便有尚书右仆射杜粲。杜粲起于寒微,但文采斐然,打仗时常献奇策;于朝堂中亦是勤勤恳恳,政事上丝毫不敢懈怠,将将四十岁便仅次于左相,为文官之首,天下文人莫不视其为楷模。而且他起兵之前已是圣上的家臣,比起旁人更多了几分亲厚,此番受伤的杜琰正是杜粲的小儿子。

      杜家家风甚严,杜粲更是忠于圣上,时常警醒家中诸人要洁身自好,不与朝中的是是非非勾连。如今秦王身份尴尬,手中也没有实权,只要将贼人径直交与长史,秉公处置即可。陈林持重,此番行事自然是有杜琰的同意。

      未曾想前一日刚将人送来,后一日便接到消息:主犯趁夜逃出牢中,余下贼人则都是临时找来的江湖浪人,接了主犯给的重金便出手,哪里知道他的底细。长史看着空无一人的牢房,当时背脊上就生了薄汗:右相家眷于京郊被袭,细究起来也有幽州府尹与长史治理不严之过;如今更是在眼皮底下让贼人逃走,长安城中官员贵族之家都有些惊惶。连一向清闲温吞的秦王也忙碌起来,在太极宫和官邸间疲于奔命,嘴角都起了燎泡。右相倒只是辞谢众人的拜访,一如往常。御史台那边已上了好几本奏章,狠狠地参了一波,其他官员也是日日打听进展,长史虞信几日便瘦了一大圈。
      秦王此时倒是显出往日的敦厚,虽始终不便插手,仍是帮忙向众人细心解释,并亲往太极宫请罪,为长史分去了不少压力。年节刚过,为免惊动百姓,圣上也暂时压下此事,令长史将功补过,尽快将贼人捉拿归案。

      长安城中又是一番折腾,只是香积寺本就是清净之地,更不会关心此事,只是自觉最近进香之人略少了些。这边陈林陆垚自然不会放过蛛丝马迹,安顿了杜琰之后,始终在寻那主犯。此人武艺高强,陈林便是在他手里吃的亏,那人也没讨到好,右肩被撕开了个口子。开始陈林只当他们是劫财而来,如今这人身负重伤逃出去后竟似石沉大海,反而说明他背后必是有人庇护,动机成谜。

      查了数日仍是没有头绪,陈林越发的沉默了,陆垚知他非是能轻易开解的,也不好多说什么。杜琰看在眼里,便使了信鸽托好友多方查询,如今方得了些线索,便让陈林知晓。
      聪明如杜琰,一时也参不透究竟会是何人敢于京郊下手,因此事并未闹开,只能暂时搁下,日后再谈。好在如今长安守卫加强了不止一倍人手,连金吾卫都动用了,对外只说是科考将至,所以加强京城守备。

      陆垚扶着杜琰倚在榻上,又将茶烹好,忍不住开口问道:“郎君觉得……”话未说满,只是带了询问的神色。

      “不是秦王。”杜琰润了润嗓子,放下茶盏,“我知你想的什么。”

      “郎君怎能如此笃定?我知道郎君与几位殿下有少时的情分。但是纵观此事,能预先知道咱们的行程,还有能力彻底抹掉一个人的痕迹,必是和府里相熟又极有势力。此番遇贼,我虽不懂武,可陈林也说了,来的人武功高强却处处手下留情,只有主子受了点伤。可见并非威吓或是真心杀人,只是做个文章罢了。”陆垚一边铺床一边同主子分析,“纵观长安城里这几日,秦王殿下大出风头,声名极好,拉拢了不少人,由不得旁人多想。”

      杜琰笑意清淡,温声开口:“你想的很好,有些长进。只是我不信秦王的理由有二,你不会信罢了。”

      陆垚有些吃惊,问道:“郎君不妨说说,我也开解心中疑惑。”

      “一,你想到的这些,长安城和太极宫的人难不成是痴儿?此番将秦王推这么高,想来谨闻现在如同火上炙一般,没听到秦王如今日日入太极宫侍候以表孝心吗?”说到这里,想着这位素日老实的三殿下如今的困窘情形,杜琰才真正笑出了声,“只是谨闻大可不必如此,圣上并非昏聩,他还是过于实在了些。”

      陆垚听着,点了点头,又问:“如此便不是秦王殿下,不过这样架高他,难不成是晋王或魏王的手笔?郎君的第二点理由又是什么?”

      杜琰翻着手里的书卷,头也不抬:“我信这三位殿下的为人和行事,晋王不许,秦王不愿,魏王不屑。”说完抬头看看陆垚的脸,笑着摇头:“这便是我的理由,我说你不信,这下你可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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