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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来客 ...

  •   寒冬已过,初春的风里却还似裹杂着割人的刀子。香积寺各殿檐角的风铃随风叮咚作响,僧徒们豢养的小雀儿便忽闪着羽翼未丰的双翅在清晨的浓雾里转腾追逐。

      萧朝音搓了搓冻红的鼻尖,将右手抱着的厚厚一摞经卷换到左怀,蜷缩在棉服下的手掐指一算:自长清县出发,到这寺里已过了月余,加上从这儿往长安一路多是山石林木,看来再过半月便可启程赴考。想着想着他忍不住哧哧地笑出了声,下意识摩挲着食指的笔茧。

      摩仁大师一早便在院中坐禅,抬眼见萧朝音呆站着傻笑,微笑地问:“萧施主可是对佛经有所参悟,得了什么玄妙?”

      萧朝音赧颜回了个合十礼,“大师今日也这般早!朝音如今正要去寺学堂授课,不敢耽误,况且在下才疏学浅,哪敢同大师论经。改日能得空叨扰,还望届时大师不吝赐教。”

      摩仁大师听了只是含着笑意微微颔首。

      这声音说来奇怪,听起来尚未完全变声,沙哑里犹带了几丝少年的软糯,粘粘连连像是裹了豆沙的水晶糕,确是十分熨帖。

      一路碰上好些洒扫的沙弥,萧朝音免不得一一致礼,待行至寺院西北角的学堂时,雾气早已尽数消散,只有自己身上的青袍还残留了几片被屋顶落雪打湿的印记。孩童们到齐之后都正襟危坐,虽然年岁尚小,看起来已有了几分读书人的样子。

      他们多是寺庙收养的孤儿和附近村寨的贫家子,寺里象征性地收些香油钱权当束脩,每日教他们认字读书,倒也是份行善的功德。半月前萧朝音为赶考跋涉至长安近郊,银钱所剩无几。眼看离开科考试尚有不短的时日,无奈之下他只能暂且寄住西南郊的香积寺。

      香积寺是大寺,供奉者络绎不绝,常做些施粥施药的善举。只是自己到底不能日日腆着脸吃白食,他便主动向住持要去了在寺学堂授学的活儿,一开始只是为了赚份吃食,后来倒真心对待,白天勤勉教书,入夜温书之余还会整理当日课业与笔记。

      萧朝音跪坐在案前,略略检查了几个孩子的记诵情况后,开始教他们读今日的古文与注解。伴着远处众僧的早课声和后院雪落的簌簌声,不知不觉就过了一个时辰。

      萧朝音瞥了眼日晷,随即叩了叩桌案,道:“暂且先记到这个位置,明日小考可不要忘了,休息一刻钟再继续下一节。对了,最好别离开这个院子,贸然出去的话冲撞了诸位师傅便不好。”

      看孩子们结伙在院中闲谈,他才趁机狠狠地伸了个懒腰,自己原本就不是个严肃庄重的人,每日授课都要端出姿态,实在是累极了。

      学堂结束后便赶着去吃斋饭,还没吃几口,就看到主持寺中事务的智信师傅单手持珠向自己致意。萧朝音有些犯嘀咕:往常并不与寺中僧人过多来往,今日又不知是为何。

      他放下手中的饭食,也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只待智信师傅开口。果然,智信犹豫了下便据实以告,说是有位长安远道而来的郎君近日要在寺中休养,可巧元日刚过不久,寺中多半客房都在修缮中,只有萧朝音隔壁的屋子还空着,因此特来问问可否介意将这位郎君安排过去。

      萧朝音一听,忙摆手,“师傅这是哪里的话,本就是贵寺的屋舍,如何安排不得?在下诸事皆宜。”

      智信听了放心许多,还是屡屡致歉,自觉安排不周。萧朝音不由慨叹,难怪人人只道长安好,连掌管这样大寺院的师傅也能平易至斯,比长清县的小庙众僧们还要客气的多,不知当真入了长安又是怎样的风景。

      及至傍晚,云越发地重了,檐下盘桓着三五只筑巢的新燕,萧朝音怕万一明天回暖之后会催着窗棂的积雪融化,不免打湿靠窗的书卷,就去将窗棂的销子扣得紧实些。正巧看到智信领着一行人往院子里来,这些人皆拥着一顶青布小轿,想来其中应是那位郎君。

      只看为首的两个仆从,穿着利落,脚步有力,目沉如水,就知是高门调教有方。不过既入了寺,院前石阶前便该落轿的,这样抬着进来未免不够庄重。萧朝音又自嘲自己实在是多事,便扣紧窗户上的销子,盘算着明日该出什么题给那群小子们。

      他素来就是个心眼儿大的粗心人,虽对这位新邻居十分好奇,但从到了这院子以来,众人皆是深居简出。每日早晚只有随侍的仆从们若是碰了面,倒还都恭恭敬敬的见礼,正主是没露过面的。萧朝音也很快将这事抛在脑后,镇日只在学堂和饭堂往来。

      每十日学堂便会有一日的假,宛如朝堂上的旬休。萧朝音还是依着旧习,寅时刚过就悄悄的爬起来,避开众人独自洗漱,然后回到房中温书。正看着呢,园中鸟雀的声音比往常吵了些,他自窗户探头看去,发现院中桃花开得正好,可惜有些却被啄得残损许多,想来是一冬艰难度过,鸟雀们未免有些晕头转向,饥不择食了。

      他干脆将书卷放下,从后厨讨了一把陈粟米,捻上几颗轻击在雀子身上,它们自然地就躲闪着俯冲到地上寻来吃。这么你来我往,有些大胆的就飞到他肩头同他戏弄起来,隔着棉袍将自己啄得忍不住笑出声。

      “这玩法好新鲜。”乍听得男声,萧朝音微一愣神,循声抬头看去,不经意间连粟米都撒了不少。

      就看见院门杏树下立着穿天青色圆领袍的男子,身形修长微有些瘦削,脸色有些白,映着呼吸时蒸腾的雾气难以看清,只看轮廓倒是异于常人,深刻许多。萧朝音讪讪地开口:“某不才,只是偷懒不想看书而已。”

      那人穿过一树繁花,就这么温温润润地噙着笑意,但已是极有风骨的雅致。无论是丝质的腰带还是悬着的冷玉,连带着阳光下透着暗纹的青袍,无一不将他隽秀的五官衬得愈加好看。

      未等萧朝音再开口,他先微一欠身,“来了这么久,还未拜见过小郎君,景逸实在失礼了。”动作行云流水,诚意十足又很矜贵。

      萧朝音甚少同人往来,赶紧回了一礼,笑说:“郎君毋需这样多礼,大家同在这院中,碰面是或早或晚的事情,如今可不就巧遇了吗?”

      “听智信师父说过,小郎君可是赶考的士子?”如此发了问,那人倒落落大方自报家门,“我在家行六,郎君只管叫我杜六郎便是。”

      萧朝音糯糯地开口道:“某行七,叫我萧七郎就行。六郎可也是打算今科参考?”

      那杜六郎听见他姓萧,有些兴味,了然道:“清河萧氏?”

      萧朝音坦然回:“不敢高攀,我是河南道齐州人氏,若真是清河萧氏族人,哪能这般落魄。”

      杜六郎猜错了也不窘,依旧带着笑意。刚想说话,又有些不适地以拳掩口闷声咳嗽,“原是我唐突了,倒要多谢七郎好脾性不往心里去。”

      “那可不一定。”萧朝音有些促狭,“我还想问问七郎同尚书右仆射杜公可是一门呢。只是还不及我开口,七郎先审起我来了。”

      杜六郎笑曰不敢,此时从他身后追来了两个人,正是入院那日为首的两个仆从。一人将手中的外袍抖开,披在他肩头,不无抱怨:“郎君可教我们好找!寒风入体,伤了身子哪里担待得起。”另一人沉默不语,静立在身后。

      “才出门几日就这样轻狂。”杜六郎面色不变,只凉凉的扫了他们一眼。才刚说话的那人很机灵,立刻恭敬地同萧朝音施礼,另一人也紧随其后。倒是让萧朝音略有些不自在,直呼受不得,杜六郎好言安抚几句。虽没明言,但萧七郎见那二位仆从面有急色,便道:“说来我还有些书卷落在学堂,趁现今没人正好去取,六郎可自行在园中赏花。”

      杜琰婉言谢过又温声道别,还邀他改日一叙,一行人便很快离开了。萧朝音望着他们,好一会愣神,自己哪有什么要取的书?不过绕了一大圈后默默回了房间。将门窗关紧后,他呆坐了一会才躺倒在床榻上,不知想些什么,随后长叹一声又开始温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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