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羽衣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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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确……以前有个家伙用‘火’来比喻京都妖怪和江户妖怪的不同，如果利用名为‘畏’的火药在黑暗中绽放光芒，魅惑人类的‘烟火’是江户妖怪……而我们的‘畏’，则是在黑暗中燃烧的‘业火’，将一切都烧光，带给人类‘恐怖’——总而言之，就是水火不容的存在。”
鬼童丸如是说。
“出来吧，罗城门。”
伴随着鬼童丸的低声呼唤，突兀地，城消失了。
摇晃的地板、华美的天花板、掉落的碎木屑都消失了，世界仿佛只剩下一片虚无。并非空白的一片，而是连颜色都没有空无一物。
墙壁消失了，距离好像在此处失去了意义，脚下是天空还是地面都无从分辨。
——直到，从虚空中构筑而起、由漆黑的畏勾勒出的线条，像是从空白中渗透而出的某座“城”出现了。
畏搭建台阶，畏化为草木，畏拼凑房梁，如黑色火焰在屋顶上燃起，所到之处化为雕纹精美的瓦片。
无数妖怪从黑暗的缝隙中冒出，房顶上、门扉后、阁楼里，并非是畏组成了妖怪，而是这里的妖怪散发出的畏构建了这座城。
这是一座不属于世界，而是存在于缝隙间、只属于妖怪的巢穴。
鬼童丸站在城的大门前，畏攀附上他的脸，如同戴着半张扭曲的面具。他说：“你那张脸，上次也是像这样站在我面前……四百年了，莉莉子，我没有一刻忘记你带给我的耻辱……”
那并不是看向自己的眼神，他更像是在透过自己看向别的什么人。陆生如是认为。
也就是说，在远野的时候鬼童丸所说的“她”指的就是某个叫做莉莉子的妖怪，而鬼童丸同时认为莉莉子和自己是不同的两个人，但秀元一直称呼她为“莉莉子”……
四百年前的事简直是个迷宫。
她原本以为“莉莉子”只是秀元开玩笑的称呼，现在看来的确存在一个叫“莉莉子”的家伙，四百年前、也就是在爷爷的时代，“莉莉子”和花开院家、和京都妖怪确实有某种恩怨。
……不管怎么样，这个叫“莉莉子”的家伙一定和她长得很像，不然不会这么多人接二连三地认错人。
“你那张脸真让人痛恨——和滑瓢、和莉莉子如此相像的脸！真是……”
像是回忆到什么让人愤恨的事情，鬼童丸骤然停下话语，拔出刀，大声宣告道：“不管你和那两个人有什么关系，我身为众鬼的首领，将在这里把你们都送去黄泉！”
一闪而过的刀光像是某个信号，京都的妖怪突然发起了进攻。
鬼童丸的畏依附于他的刀上，从刀身延伸而出的无数锋利刀剑，仿佛从一株主干上无限延展出的树枝，以肉眼无法认清的数量向陆生袭来。
然后树枝被折断了，并非是被陆生所斩下，而是被同样无法数清的兵器所挡下。
黑田坊漆黑僧袍下的武器终于显露出其中一角，各式各样长短不一的兵器斩断了鬼童丸的畏。
“大小姐，所谓鬼缠有好几种方法。”黑田坊挡在陆生面前，一边戒备着鬼童丸一边说道，“之前的那些鬼缠虽然有‘威力’，但破绽太大，对正面迎战的家伙有立竿见影的效果。不过……”
“对付这种以数量为信念之辈，不合适！”
在黑田坊教导的同时，鬼童丸与他已有了数次交手。
令人眼花缭乱的兵器与刀剑的碰撞，金属铿锵声在空旷的城外却激不起一丝回音。
“在战斗中，还真悠闲啊……”
鬼童丸冷哼了一声，双手剑划破的空气交缠成暴烈的弧线，下一秒，无数刀光如暴雨倾盆向陆生疾驰而来。
那并非实际的数量，而是速度到达了一定限度，使得两把刀变得好像无数把刀一样，如雨倾注而下——
那样的速度就连黑田坊也没有反应过来，没有用武器完全挡下攻击的结果就是四肢被洞穿，刀伤、割伤几乎瞬间将他的僧袍划得破烂。
即使如此，他也没有让陆生受到伤害，他挡在陆生面前的脚步没有移动分毫。
“……没想到——居然要教以前那个喜欢恶作剧的小鬼使用鬼缠……因为太高兴所以有点大意了。”黑田坊就抢在陆生担心地询问之前笑了起来，“请不要担心我，这点小事没什么大不了的。”
“阿黑……”陆生只能呼唤他的名字。
“好了大小姐，请对我使用鬼缠吧。”
黑田坊不在乎地抹去脸上的血，对陆生说道。
已经不需要用语言回答了，陆生无言地点头。
半张面具渐渐延伸，逐渐化为鬼面覆上了鬼童丸的整张脸。他再一次举起刀，说道：“那么就来做个了断吧。使出这招后，什么都不会留下，只会剩下虚无而已——这次的斩击，会比上次还要的速度还要快上十倍！”
鬼童丸挥出的刀化为无数虚影，被迫劈开的风连尖锐的爆鸣都来不及发出，时间恍若凝固成透明的胶状体，空气也被刀占满，若是碰到了——应该会瞬间湮灭连粉末都不会剩下吧。
但这样的刀却被挡下了。
无数武器从陆生的衣袖里伸出，以数量挡下了斩落的刀。
那些武器并非是真正的武器——不是一件件收集起来，而是由畏形成的武器。就像是存放了所有武器的仓库一样，只要是具有“武器”这一概念的物品，哪怕连自己都不理解、不曾使用，都能收入其中。
与普通仓库不同的是，“容量”一词在此处已经没有了意义，那并非是能用肉眼分辨清楚的数目，其所代表的为“无限”。
好像一挥手，无数刀枪剑戟就会一齐涌现出来一般。
数以万计的武器击落了鬼童丸的刀，哪怕因抵挡而损失了数不清的武器，所剩下的武器依然无数。无数刀剑穿过了刀光组成的屏障到达鬼童丸面前，将他洞穿、撕裂。
“噼啪”
像是壁炉里火焰炙烤得木块发出的轻微声响，鬼童丸手里的刀裂开了。
先是一点铁屑从边缘剥落，然后延伸成一道缝隙，最后如藤蔓分出枝条爬满墙壁，整个刀身裂纹遍布。
“……还没……”
鬼童丸挣扎着站起，他一跃跳到了城门顶上，用残破的刀重重扎入了房顶的砖瓦中。
下一秒，两把巨大的刀冲破了房顶冒出，砖瓦飞溅，断裂的木块像是折断的枯枝到处都是。
“修行了千年之后，速度就不可能变得更快了……所以，我将刀做了改变，如果继续以神速攻击的话，结果将会如何？”
伴随着鬼童丸的话语，巨大的刀像是巨兽锋利的牙齿闪烁着残忍的寒光，眼看就要将陆生咬成两半——
的确是神速，配合以巨型刀刃，组成的刀墙阻隔了所有可以闪避的路线，仿佛连空气也被刀光挤压只剩下了虚无。
陆生几乎听到了她挥出的数万件武器折断的声音。她的身形在瞬间撕裂，被无数刀斩落得连烟尘都不剩。
但那终究是镜花水月的残影。
连最锋利的刀都无法斩断的波纹——宛若被涟漪揉碎的花瓣重新倒映在恢复平静的水面上，无声无息，平滑如水珠滑过荷叶落入池中。
陆生出现在鬼童丸身后，千把刀刃和她手中的弥弥切丸一起向着鬼童丸斩下。
草履鞋踏上瓦片不发出一丝声响，陆生轻巧地落到屋顶上。
“让开吧，你们并不是我的目标。”
陆生说道。
鬼童丸没有回答，而是低低地笑出了声。他艰难地爬起身，鬼面覆盖的脸上满是冷静的狂热：“时间已经流逝太多了……虽然现在的‘时刻’和千年的岁月相比如此微不足道，但首无这个‘时刻’，就是我的‘宿愿’！”
一直萦绕心头的不祥预感终于变成了现实，原本被拉入罗城门的缝隙间，二条城的晃动已经感受不到了，但现在地面忽然震动得更加剧烈。
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地底一直向上，突破层层桎梏想要到地面上来一样，草木倾倒、大地开裂，仅仅是眨眼不到的瞬间，屋顶翻卷，混沌组成的“某物”从地底升起，整个城都因其的出现而毁坏。
在“它”升起擦肩而过的刹那，陆生与“她”对视了。
漆黑得空无一物的眼，蛛网一般的长发，苍白的皮肤——
梦中的月夜终于与现实重合了。
混沌的球体先是长出一张婴儿的脸，然后是脑袋，四肢，最后变成混沌的婴儿。
巨大的、漂浮于二条城废墟之上的婴儿。
羽衣狐从混沌中脱离而出，她如是宣告：
“吾等要用纯粹掩埋这个被肮脏丑恶的本性所占据的世界——那是黑暗，毫无瑕疵、纯粹的黑暗。来吧，好好保护吧，纯粹的……黑暗的仆人们！”
于是寄宿于黑暗的生物出现了，从废墟中爬出、从各地赶来、为了共同庆贺黑暗的妖怪出现了，密密麻麻挤满了整个破碎的城。
终于还是失败了吗？！这样的念头占据了花开院柚罗的思绪，所有的悔恨自责一齐涌上心头，她捏住符纸指节因为用力而惨白。
“——不，还有机会。”
陆生的声音穿透空茫的杂音在她耳边回响，倏忽间唤回了她的理智，让她忍不住向身侧看去。
少女的衣袖因争斗而破损，羽织的边角也如散落的鸦羽一般布满裂痕，她的脸上还残留着些许伤痕与血迹，袖口掉落的一节绷带仔细分辨还散发着淡淡的药味，但她直视上方的眼神没有任何迟疑，绯红的眼眸一如不久前的夜晚，自己在樱花树上所见到的那般明亮。
“羽衣狐说‘保护’，也就是说现在的‘鵺’是无法战斗的，我们还有机会。”
陆生如是说道。
“没错！一定是这样！”反应过来的花开院秀元右手握拳敲击在左手手心上，“因为鵺原本是人类，那个状态他还没有变化完全……还有办法阻止！只要有这把弥弥切丸和破军的话……”
阴阳师知道的事情，妖怪们自然也知晓。
为了除掉羽衣狐和鵺，弥弥切丸和式神破军必不可少；那么反过来对京都妖怪来说，为了保护羽衣狐和鵺，弥弥切丸和破军就必须破坏掉。
躲过骷髅妖尖锐的爪，陆生落到柚罗身侧，横刀架住了从侧面袭击而来的茨木童子的刀。趁着赶过来的首无与茨木童子缠斗的间隙，陆生拉住柚罗的手腕又放开，她微微偏过头，银色长发落在墨色的羽织上，如同雪花覆盖乌云之上。
“要冲上去了哦，柚罗，要好好跟着我哟？”
银发少女这样说着，瑰丽的红色眼眸仿佛盈满了笑意，以及面对即将到来的对决、那冰凉又温柔、毫不掩饰的杀气。
式神狂言变化而出的虚影成功欺骗了羽衣狐，在她将花开院秋房的假象撕裂的同时，水的式神已经如网将她层层缠住。
与水相称的便是雷，电光闪烁在花开院魔魅流的指尖，只要能触碰到羽衣狐，水与雷瞬间便能织成一张致命的网。
但狐尾比电光更快。羽衣狐没有给被自己抽飞摔到墙里的花开院魔魅流一个眼神，反而饶有兴趣地将狐尾缠上花开院龙二的脖颈，那是比须臾更快，连思考都不需要就能杀掉那名阴阳师的程度。
“说谎的阴阳师吗？这次轮到你来娱乐我了吗。”
羽衣狐居高临下，不急不慢地说道。
但花开院龙二的回答却并不是她所期待的那样。用语言操纵人心的阴阳师回答：“你在胡说什么啊？我根本一点也不想和你对上。”
就像是层层包裹的糖果，终于剥开后却发现里面只有一颗玻璃球一样。不，并非玻璃球那样普通又无害的东西——对那名阴阳师来说，谎言就是伪装的华丽糖纸，而剥开糖纸后得到的当然不是糖果，连玻璃球都不可能有，他会放在里面的只能是炸弹。
所有的铺垫都是为了最终的一击必杀——在那之前，所有的一切都是谎言，为了铺就谎言他甚至可以算计上他自己。
他也的确那么做了。
以式神为饵，以同伴为饵，以自身为饵，只要能将羽衣狐的注意力从她身后的鵺上转移开，哪怕只有片刻的空隙都可以。
“盘踞中央地脉的妖怪啊，再次成为将妖怪驱除出京都的封印基石吧——”
花开院龙二吟唱着，不知何时高悬于鵺上空的木锥正对着毫无反抗能力的鵺的“壳”，白色御币散发着不属于黑暗的清净之气，随着阴阳师的指示迅速落下。
若是成功封印了鵺，之后的事情想必会简单许多吧。
就过程而言，真的是找不出比这更完美的计划了——针对羽衣狐的算计，最后的关键却落在鵺的封印上。
除了一项意外，谁都无法预测的、名为“天灾”的意外。
“真危险啊。”
土蜘蛛一手推开了混沌的婴儿，另一只手臂将木锥推歪了稍许。没有砸中鵺的木锥最终砸到了二条城一间屋顶上。
“羽衣狐，可不能把孩子扔下不管啊，你是母亲吧？”
土蜘蛛甩了甩手，电弧般缠上手臂的灵力就像是残破的蛛网一般被甩掉。
羽衣狐没有回答，她的九条尾巴已经狠狠洞穿了她身后的房屋，原本欺骗她的阴阳师所在的位置瞬间成为了一片废墟。
憎恨着、扭曲着表情，羽衣狐的尾巴勒上花开院龙二的身体将他拎到半空中，几乎能听见骨骼被勒紧而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
虽说他确实抱有必死的决心而来，哪怕最后成功封印掉了鵺，他本人也会直面羽衣狐的怒火而被京都妖怪泄愤而死——不论如何他活下来的机会并不大，但是他只差一步，差一步就能封印掉鵺了……
桀骜不驯的狂言阴阳师扯开嘴角露出自己一贯的嘲讽表情，面临近在眼前的死亡，他不甘心。
勒住脖子的狐尾越来越紧，呼吸越来越困难，他觉得羽衣狐应该是想把他的头和身体分开吧，但他没有挣扎，连挣扎的可能都没有，眼前所见的似乎只有死亡。
果然是天灾吗……人类的力量在灾难面前毫无抵抗之力，但他不甘心。
然后花开院龙二的眼前忽然划过数道寒光，眼看刀光即将砍到狐尾，羽衣狐迫不得已松开了他，任由他掉到地面上。
或许不仅仅是感受到了来自刀的威胁，还有那张熟悉的脸一齐占据了羽衣狐的全部注意力。于是她不在管花开院龙二，而是全心全意地应对突然出场的敌人。
“……好久不见了，羽衣狐。”
银发红眸的妖怪少女吐露的话语是与那温柔微笑毫不相称的杀意，她说道：“我一直很想念你哦。”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羽衣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