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螺旋封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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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阴沉，京都的街道上雾气弥漫，仿佛有寒气钻入皮肤，脚底磨得光滑的石板上覆盖着一层浅浅的白霜，阴影从木质房屋低矮的屋檐下一直蔓延到无法看见尽头的小巷，连房屋之间狭窄的缝隙都像是潜藏着躁动不安的某物。
空荡的街道上回响着慌乱的跑步声，无人看见的角落里悄悄伸出的阴影猛地抓住了女性游客的脚踝，被迫摔倒在地的游客再抬起头时，却惊恐地发现自己被从未见过、只能用模糊的童年记忆里故事中所描绘的“妖怪”一词来形容的“非人之物”包围了，被那些充斥着暴虐与嗜血的眼睛注视之时，人类所能做的事除了尖叫之外都是徒劳。
尖叫是对死亡恐慌的宣泄，是对自己无力的痛恨，也是对某种“奇迹”出现的祈祷般的期盼。虽说大多数情况下尖叫也是徒劳，但幸运的是这次似乎奏效了。
预想中的尖牙利爪撕碎血肉的痛苦并没有出现，那刀光斩落的弧线如划破黑夜的闪电，温热的血洒落到地面上，从倒下的妖怪背后出现的那名少女微笑着伸出手来。
她拎着的刀尖还在慢慢滴着鲜血，背后跟随着各种模样、挤满了整个街道的“非人之物”，不知何时弥漫而出的雾气徘徊在脚底，模糊了道路和房屋。但或许是那宛如落雪般掩盖了所有黑暗的银发披散在身后，那双妖艳的绯红眼眸徜徉着温柔缱绻的惑人笑意，那只从衣袖中伸出的纤细手腕仿佛莹润白玉般聚集着夜间所有微光——
于是女性游客被蛊惑般伸出手，轻轻放在了那只微凉的手心间。
“要小心呀，这种时候迷路可是很危险的。”
她听见银发少女温柔地开口，胸口终于重新感受到心跳的强度，冰凉僵硬的四肢一点点回暖。
“快回家吧，这只是一个梦，醒来就好了。”
女性游客怔怔地点头，她看见少女因为她的反应而满意地笑了起来。
直到连最后一丝寒意也散去，少女离开时羽织拂过腿边的质感依然清晰。雾气散尽，哪怕天色依然晦暗，街道却明朗起来。
心脏一下一下在胸腔中跳动，此时此刻，活着的欣喜才终于顺着血液涌入四肢百骸，手指轻轻动了动，微风穿过街道掠过脸颊，冰凉湿润的感觉让她不禁抹了把脸，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是这里呀……”
眼前是一直蜿蜒到山上、数以千计的鸟居，密密麻麻并排占据在台阶两侧，构成了一条通往神社的通道。
“真担心会不会迷路……”
被眼前鸟居森林所震撼，有妖怪喃喃道。
首无问道：“大小姐为什么会相信白藏主说的话呢？毕竟是敌人……”
陆生看着眼前因为阴沉天色而略显昏暗的朱红色牌坊，没有回头直接说道：“在联系不上雪女他们、也找不到柚罗的时候，按照提示走不是很自然的嘛？反正白藏主也不像是会说谎的家伙，就算真的遇到了什么……那不也是线索吗？”
“好了，走吧。”
陆生微微一笑，率先踩上了第一节台阶。
顺着通道一直往山上走去，到达山顶的时候就来到了伏见稻荷神社。出乎意料，即使是这种日子神社里依然有不少人在观光，但刚刚的路上明明空无一人。
“再向里走的话会分成好几条路，要分开行动吗？”
首无指着路边的地图问道。
陆生点头：“没错。”
虽然分开行动也有风险，但为了更快探索整个神社，也只好这么做了。
“那我跟谁一组啊？哦！是陆生吗？什么……还有雨造啊！”
刚刚拿起轻重石的淡岛大大咧咧搭上陆生的肩，和旁边的雨造开玩笑般斗着嘴。
鲜艳的朱红色鸟居时常间隔着些许褪色的暗红牌坊，虽然昏暗却依然是白天的鸟居通道因未点灯而显得昏沉，视线被并排的鸟居遮挡，牌坊缝隙间能看到两侧的山石草叶。
“喂！不准哭！”
一片寂静，连脚步声也轻不可闻的通道中突然传来淡岛的大喊。
“怎么了吗？”
陆生奇怪地回头询问，却只看到淡岛一个人落在队尾，冲着岔路口说着什么。身后的声音淡了不少，看着淡岛又赶了上来，陆生便继续前进。
视线被限制而显得压抑，连脚下的道路都变得漫长沉闷。明明身前身后都跟着一群妖怪，陆生却感受不到实感，仿佛自己是一个人在探索一般，机械性的重复动作让思维渐渐变得有些混沌。
陆生深呼吸闭上眼，果然有哪里不对劲……整个京都妖气弥漫的，让她的感觉也变钝了。
“陆生，怎么了？”
见陆生停下来，跟在她身后的鸩习惯性皱着眉问道。
陆生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她下意识回头扫了一眼，本来只是随意的一瞥，却在看到空荡荡的台阶后定住了。
“都停下。”
她的声音突兀地在鸟居森林中响起，伴随着话语落下的，是她挥斩下的刀刃。
像是空间被划破，从缺口处出现的是和他们所在的地方相似但不同的另一处道路，同样立在道路两侧的鸟居像引诱迷路之人深入的大门。
——淡岛不见了。
陆生眯起绯色的眼眸，锐利的目光透过被划开的“畏”像是在寻找着什么，她说道：“这里有某个妖怪……我们被‘畏’包围了。”
重复的景色不仅会阻碍人的空间感，寂静沉闷的地方连时间的体感都会变得迟钝。
经过一番尝试也无法到“那边”去的黑田坊说：“……现在只能等淡岛那边先突破了。”
就在陆生准备再次试着强行突破的时候，束缚空间的“某物”忽然被破开，黏滞感一扫而空，微风轻旋，牌坊两侧的草丛中传来几声虫鸣。
“哦哦！终于看到你们了！”
握着武器，嘴角还留着血丝的淡岛站在鸟居外的平地上，冲众人挥了挥手。
黑田坊松了口气：“……你没事啊。”
雨造也侧身从牌坊缝隙间跳出来，开玩笑般问道：“你去哪里了啊？厕所吗？”
“什么啊！”淡岛撇嘴，“我刚刚打倒了一只妖怪呢！”
“呵呵……看来比组成‘外壳地脉’的旋之妖怪要强，你有不错的部下呢。”
突兀响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陆生下意识转头，从另一处鸟居中走出来了花开院龙二和花开院魔魅流，以及领头的那名穿着不合时宜的白色狩衣、双眼狭长的阴阳师。
注意到陆生的目光，那名不认识的阴阳师眯着眼笑了起来，还开心地对陆生挥了挥手：“哎呀哎呀，真是好久不见了莉莉子~在这里能遇到你真是缘分呢！”
“……”
一片宁静，微风吹拂过草叶带出几声清脆的虫鸣，枝叶摩挲间发出清淡的声响。
“喂、喂，陆生，谁啊那是？”
淡岛戳了戳陆生后背，挑眉问道。
“……是阴阳师。”
陆生回答。
“咦——？！”
得到回答的淡岛大喊出声，陆生不由得伸手揉了揉被震得略疼的耳朵。
见对面自己打招呼的对象半天没有回应，白色狩衣的阴阳师再度笑眯眯地开口：“干嘛这么冷淡嘛，这可是跨越时光的感动再会哦莉莉子~”
“…………”
压下额角蹦出的十字路口，陆生同样笑眯眯地对望过去，语气和平常毫无区别：“哎呀，这边可没有叫莉莉子的人呢，阁下是不是认错了呢？”
“啊哈哈怎么会呢~我可是绝对不会把莉莉子认错的哦，难道是莉莉子把我忘记了吗？”
“这种搭讪手法也太没新意了，说什么忘记了，其实我们根本就没见过吧？”
用“你叫谁呢？！”的眼神看过去的陆生和那名阴阳师笑眯眯地对视一眼，对方投过来一个“就是叫你呀莉莉子~”的眼神，她面不改色地当做没看见一样笑眯眯地移开了视线。
“……咳。”
花开院龙二手拢成拳放在嘴边咳了一声，看向陆生说：“好久不见了！妖怪小鬼。”
那声音中完全没有一丁点儿重逢的喜悦，反而充满了嫌弃的意味。大概是天生的凶狠眼神看过来时让陆生这边的小妖怪有的反射性摆出防御的姿势，花开院龙二注意到后嘲讽地嗤笑了一声。
“……你们认识吗？”
鸩皱眉问陆生，他知道陆生认识阴阳师的事情，但那个奇怪的称呼到底是怎么回事？
“中间的那个我不认识。我认不认识你们应该很清楚才是呀？”
陆生也小声回答，作为从小出门就要被鸦天狗各种念叨，稍微远一点的地方还会安排乌鸦照看，连上学也有雪女和青田坊一路跟着她升学上来……她会认识些什么人可以说整个过度保护的奴良组都知道。
陆生勾起唇角，对阴阳师们挑眉说道：“我想，你们不会是专程为了说这些无趣的寒暄而来的吧？”
她的话音刚落，花开院魔魅流就面无表情地甩出数个木锥，尾端系着的御币顺着风压几乎与地面平行。木锥以雷霆之势穿过陆生与站在她身旁淡岛的空隙，“轰”地一声把“某物”钉在了地上。
擦着脸颊而过的风带来后知后觉的轻微疼痛，银发飞舞，陆生回头看时，被木锥固定在地面上的妖怪挣扎着挥舞数只手臂，妄图从开裂的地里重新爬出来，却被木锥所阻碍。
没有任何解释的意思，花开院龙二在那只妖怪被击中的瞬间便开始结印。他冷冷地说道：“盘踞在外壳地脉的妖怪……再次成为将妖怪赶出京都的封印基石——灭！”
顺着他抬起的手悬在空中的，是一只巨大的木锥，底部尖锐仿佛缠绕着灵力形成的电弧，上端环绕着一圈注连绳，白色御币轻轻晃动着，下一刻便随着花开院龙二的手势猛地砸向那只京都妖怪。
待扬起的浮尘与烟灰终于平定时，从神社一直蔓延到天空的螺旋气柱渐渐消散，遮天蔽日的乌云也仿佛薄了一些，些许阳光透过云层的间隙开始降临到地面，在朱红色鸟居的牌柱上投下点点斑驳的金色晕圈。
而那只木锥也深深地扎进土里，其下封印的妖怪将再次成为保护京都的基石之一。
陆生抬起手，阳光落到手心上，将原本稍稍有些苍白的皮肤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一丝属于白昼的温度慢慢渗入皮肤，盈满血液，好似要深入骨髓般温暖起来。
即使此处已经放晴，八个气柱也不过刚刚消失了一个，京都依然妖气充裕，仅仅一处的封印根本不能动摇羽衣狐的根基，她还处在夜晚的状态就是最好的证明。
“螺旋封印吗……真是有趣。”
她轻笑出声。
“没错，直到‘八个全部’都封印为止，京都是不会恢复和平的。”
白色狩衣的阴阳师微笑着向陆生走来：“哎……虽然莉莉子不认识我让我有点伤心呢，但是现在姑且还是先自我介绍一番吧。对你而言的确是初次见面，滑瓢之孙奴良陆生……我是卢屋家直系守护京都的阴阳师，花开院家第十三代家主秀元，还请多多指教。”
自称为“秀元”的男人面上浮现出微笑，狭长的双眼因为笑容为微微眯起，那双深色的眼眸沉郁而又好似注视着隔世之物一般渺远。
“……就是你呀。”
陆生意味不明地应了一声。爷爷让她打招呼的阴阳师就是眼前的这个人，听爷爷的语气他们应该已经认识很久了，那么……这个家伙会不会知道四百年前发生的事情？
在陆生正想要开口套话的时候，天空中忽然传来了一声大喊。
“秀元——！！你怎么突然跳车啊！我要怎么处理这个牛车的式神啊——！”
熟悉的京都口音，熟悉的说话方式……
陆生抬头，某位年轻的阴阳师女孩正从漂浮在空中的牛车车窗里探出头来，精神十足地冲着秀元大喊：“你明明是个式神，也太自由了吧？！”
被抱怨的秀元本人毫不在意地笑笑，仿佛真情实意地建议道： “柚罗也跳下来不就好啦？”
“唔……没错，要是害怕的话，我会接住你的哦？”
陆生也跟着张开双臂，歪着头打趣。
而才注意到陆生存在的柚罗像是看到什么难以应付的东西一样猛地向后一缩，全身心都表现出“拒绝”的意味。
还没等她说出什么，式神牛车内的另外一个人猛地扑到了窗前，把原本想要后退的柚罗也一起推到了窗边。
“大小姐——！好久不见——”
雪女冰丽依然打扮成人类模样，围着不符合季节的厚厚围巾，她一手按在窗沿上，一手伸出窗外向陆生热切地挥手。
被雪女压住导致整个人不得不贴在窗边的柚罗用力推开还想把半个身体都探出窗外的雪女，她掏出一张符纸“啪”地一声贴在了雪女脑门上。
“过分！你干什么啊？人家好不容易才和大小姐重逢的！”
雪女一把撕下自己额头的符咒，不满地瞪向柚罗：“你不是人！简直不是人！”
柚罗抓狂般大喊道：“我才不想被妖怪这么说呢！”
两人争吵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到地面上，众人纷纷抬头观望，直到柚罗说出那句关键性的句子——
“消失吧！我要消灭你！”
随着柚罗话语落下，一阵烟雾覆盖了整个牛车，“砰”的一声就像是拔出红酒瓶口的软木塞般的声音。
世界安静了一瞬，除了秀元面不改色地右手握拳敲了一下左手掌心，“啊”了声后说道：“说出消失的咒语了。”
两名毫无防备的女孩就这样从突然消失的牛车里跌下，烟云缥缈，发丝散乱，只可惜那明显惊慌的表情和下意识脱口而出的惊叫揭穿了这并不是天女下凡的事实。
“？！”
“啧！”
陆生下意识上前想要接住两人，她用余光注意到花开院龙二呲着牙几乎是同时几步跑上了前。冰雪的气息散发开来，雪女褪去人类模样的伪装，轻飘飘地落了下来，陆生原本扬起的手也跟着慢慢收了回来。她差点就忘记了对于妖怪来说，这点高度根本不算什么。
“大小姐！！”
雪女直接扑向陆生一把抱住了她：“恭喜大小姐从远野修行回来！我好想你哦！”
“嗯，嗯。”
陆生安慰地摸了摸雪女的发顶，柔顺的发丝还带着积年不散的冰凉寒意，她微笑着说道：“辛苦你了，冰丽。”
“不不不不……大小姐才是！”
雪女害羞般埋下头拼命摆手，从长发间探出的耳尖悄悄浮上一抹红云，她急急忙忙说道：“大小姐在远野真的很辛苦，修行完后还不能休息而是直接来京都找我……我们，大小姐真的辛苦了！”
“嗯嗯，好，我们都不轻松呢。”
看见雪女这么着急手忙脚乱的样子，陆生忍不住笑了出来。她对雪女眨眨眼，勾唇笑道：“那么辛苦的冰丽，能不能告诉我京都现在的情况呀？”
雪女“啊”了一声，赶忙说明情况：“虽然京都现在已经被羽衣狐占领了，但清十字团的人都很安全，青田坊一直在保护他们！我们现在都在花开院家……”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螺旋封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