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番外·蓝海松茶（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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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塔子阿姨真的非常温柔，温柔到连陆生都觉得给她添麻烦是一件多么不应该的事情。
夏目寄宿的这个家里各种药物绷带什么的异常齐全，大概猜出是什么原因的陆生揶揄地瞥了夏目一眼，对方略不自在地咳了一声。
塔子包扎的手法十分熟练，喷上药剂的伤口感觉冰冰凉凉的。看着她用碘酒和酒精仔仔细细地连并不深的擦伤都要消毒，然后贴上创口贴的举动，陆生抿唇小声嘟喃：“这点小伤……”
“那可不行！”塔子却认真地反驳道，“女孩子的皮肤可是很重要的，要是留疤就不好了，一定要好好消毒上药才行！”
“知道啦！”陆生立刻笑眯眯地大声回答，“谢谢阿姨！”
“哎……”塔子温柔地笑笑，“我去拿点吃的，你先休息会儿，吃了晚饭再让贵志送你回去好吗？”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她转身进了厨房。
晚饭不算豪华，普通的菜配上汤却也很美味。用陆生的话来说，就是“有让人怀念的熟悉味道”。
到了“送同学回家”的时间，陆生站在门口故意坏心眼地问道：“你真的要送我回去吗？那边可是森林哦？”
在看到夏目点了点头又像是不解她为什么会这样问一样投来疑惑的视线，陆生轻轻呼出一口气，无奈地微笑起来。
“算了，夜晚也太危险了。”
真出了事还不知道谁保护谁呢，反正她最后还是要回来的嘛。
她向前走了几步再转过身，银色长发因她的动作而飘荡起来。
“就当散步，陪我走走如何？”
绯红的眼眸微微眯起，她歪着头轻笑。
11.
她的记忆是从在森林中醒来时开始的。
温暖的阳光投射到脸颊上，透过闭合的眼睑在视网膜上显现出虚无又沉静的金茶色，恍若盛开的金色花朵。
大脑一片空茫，却并不让人难以忍受。
相反，这种空无一物的沉郁感，加上周身阳光披盖的暖意——她安心地闭眼躺在柔软的草地上，几乎要再一次睡去。
直到她被那少年唤醒。
分辨气息的本领好似本能，她直觉地感受到那名少年是和地上那只会说话的招财猫不一样的存在，而她……是和被称作“妖怪”或是“人类”都不同的，的确有相似，但不一样。
要说更像哪边一些，应该是妖怪吧？
被问及名字，她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支离破碎的音节勉强合着自动做出的口型发出，组合而成的词语应该就是她的名字吧。
……一瞬间五十音都从眼前飘过去了，要是说不出来她可能真的就直接从里面随便挑几个音节当名字了呢。
时间长了她渐渐明白自己应该是介于“妖怪”和“人类”之间的存在。白天作为人类活动，夜晚身为妖怪的血便会沸腾起来。
血液的热度有时会让她过于忘我。
所以她更能认识到名为“夏目”的少年，他的不同之处。与那略瘦弱身躯不符合的，是他身体所藏有的巨大灵力。
她不知道有多少人类会拥有这种与“妖怪”相似的力量，但据观察，好像十分罕见呢。
就目前来说，包括她打工时遇到的那些人类里面，特殊的仅仅只有“夏目”一人。
至于问到为什么要打工……当然是为了伙食费呀，虽然刚开始她的确是吃了几顿霸王餐来着，但后来她都把钱补回去了，从结果看都是一样的嘛。
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之前发生过的事情也毫无头绪，就算偶尔会听到或者看到某些让她感到熟悉或者怀念的事物，她也没有去探寻的欲望。
八原真的太过安逸了，让她都有了就这样能一直过下去的错觉。
直到……所有平静的假象在某个夜晚被狠狠撕裂。
如果说白天的日常是打工，那么夜间的日常就是散步了。
她也不知道这是哪儿学来的习惯，喜欢自己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到处溜达，然后她正巧路过了夏目居住的那间房屋。
一丝细微但极其熟悉的气息从二楼的房间散发出来，连那种让人厌恶的恶感也是一模一样。她下意识直接翻进了没有反锁的窗户，看到了一只醉得睡死过去的白年糕妖怪和……额头冒汗皱着眉一脸难受好像在做噩梦的夏目。
后来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
与其说那人偶是妖怪，不如说是承载着某种力量的介质，然后受到控制者的驱使。
看到的瞬间，破碎的画面从脑海中闪现，当她想要回想的时候却又消失无踪。人偶衣物碎片上残留的气息让她忍不住皱眉，心底带着晕眩的厌恶感更是止不住。
她直觉这事会与她的来历有关，与八原妖怪截然不同的术法让她有种莫名的紧迫感。
就好像不把这家伙抓住，她就无法安下心来一样。
既然幕后的家伙提到了“友人帐”，那么“它”应该生活在八原本地。通过这些天的了解她大概知道八原妖怪不怎么喜欢谈论友人帐，而哪怕是靠近八原的城镇地区的妖怪也不知道友人帐的存在……所以如果不是本地妖怪的话，“它”就比较难获得关于友人帐的信息。
再退一步说，哪怕真的不是八原本土妖怪，“它”必须要从八原妖怪这里获取信息而待在八原地区，再加上操纵人偶的术法距离也是有限的，那么“它”的活动范围就此限制在了八原一带。
如果等在这里的话，对方一定还会再来。
或许是因为第一次的失败，幕后之人没有在第二天立刻发动袭击，而是隔了好几天才故技重施。
对方说不定有让敌人放松警惕的意思，但对每天晚上都守在夏目窗前屋顶上的陆生来说，完全不构成任何问题。
后来的事情大家又知道了。
拿到符咒的那刻又有破碎的画面出现，仔细回想的时候她还是什么也记不起来。
必须要有一个契机才行，大概直接见到过去认识的人能行？
不过就算这么问了也不会有人回答。
半张符咒上纹路的走向和之后在森林里拿到的那张有相同的气息，虽然她不能看懂内容，但从气息分辨是来自同一人的。
所以她试着和斑做了个交易，由更熟悉八原……至少比她更熟悉八原的大妖怪斑出动寻找可能的目标，她则跟在夏目身边保护他。如果找别的妖怪她又不那么熟，而且如果找的人能力不足的话还容易被反杀；另一个看上去还不错的三篠又要管着八原没那么闲……想来想去还是只有斑更合适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幕后之人确实对夏目造成了威胁，或许不仅仅是对夏目，而是对八原地区都有一定危险性，即使看上去再不情愿，斑还是答应了她的交易。
果然主要还是因为夏目吧？
反正，她只要关心结果是好的就行了。
……再说了，她也……不希望那个少年受伤呀。
12.
过了几天穿着校服伪装成高中生每天躺在天台上补眠的日子，斑终于带来了消息。
似乎八原的其他妖怪也出了力来着，反正那只伪招财猫是不承认的。
值得一提的是，原来多轨透借给陆生的校服已经划破了不少地方，于是她又跑到镇里买了一件新的校服自己穿，打算到时候再还给多轨。
不得不说，这几天的“校园生活”让她有种莫名的满足感……难道说以前她没上过学吗？
这些天她也见到了传说中的“除妖师”——当然是偷偷躲着看的——他们所使用的法术都是她所没有见过的，非常陌生的运用方式。
再一次被证明果然不是八原本土人的陆生惆怅地叹了口气。
倒是那些画符咒的纹路和她拿到的纸符有点相似，这是不是说她要找的幕后之人也熟知除妖师一行呢？
她模糊的印象中，她知道的符咒好像并不是跟除妖师一个系统的呃，好像……连符纸的形状也不太一样？
校门口，陆生捂嘴悄声打了个哈欠。
“既然你原配的保镖回来了，那我也该辞职了呢。”扫了眼蹲在围墙上来接夏目的某只胖猫，她开玩笑般说道。
“真的……非常感谢你。”
夏目对她俯身半鞠躬，又直起身微笑了起来。
……这个笑容真的和塔子阿姨很像啊。
藤原夫妇很温柔，学校的同学很温柔，八原的妖怪们很温柔，夏目也……很温柔。
她突然真心觉得，如果一直这样……也很不错。
“要一起回去吗？”少年询问道。
这些天陆生在夏目家蹭饭都蹭习惯了，随口说的“转学生还没找到合适的房子”这样的理由居然被藤原夫妇迅速接受，塔子还热情邀请陆生在找住房的缓冲时期到家里吃晚饭，就差连午饭的便当也一起准备了……
虽然很动心，陆生还是一闭眼狠心拒绝了塔子阿姨十分有吸引力的盒饭提议。
她还有点打工的存款剩余，还做不出一天两餐都在别人家里蹭饭的举动……
“今天就算了，你先回去吧。”陆生扬起笑容对夏目摆手道别。
“……那好吧。”
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又不能确定，少年迟疑地抿唇，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说道：“路上小心。”
“知道啦。”女孩眉眼弯弯，她促狭地笑道，“如果真担心我的话，不如给个拥抱呗？”
夏目有些怔住了。
夕阳的余晖用赤金的光束将影子拖得老长，枯黄的落叶从枝干上缓慢飘落，飞鸟扑棱着翅膀从树梢飞起，留下两片反射着光亮的漆黑尾羽被微风卷起。
女孩的长发被风扬起，他似乎看到了属于夜晚的银色在那一刻与被夕阳映得金红的棕发有一瞬间的重叠。
“开玩笑的，不用那么惊讶……嘛。”
最后一个词还没说完，陆生就为这突如其来的拥抱收了声。
少年并不结实的手臂坚定地环上她的肩膀，那可以称作是瘦弱的躯干在靠近她时却依然散发着属于男性的热量。
那温度好似直接落到了心底。
陆生垂在身侧的手握紧又放开，最后还是放松了手臂轻轻拥住了抱着她的少年。
“……哎，你可真是……”
她叹息般轻笑着。
“我差点忘了，你就是这样的人啊。”
13.
那天的晚饭，夏目并没有等到陆生回来。
14.
跑了好几个疑似地点后，陆生终于找到了幕后的家伙。
那是一只……特别的妖怪，明明身为妖怪，却使用着与除妖师相似的符咒，驱动符咒的不是人类代表的属于“阳”的力量，而是妖怪所属的“阴”。
再加上那只妖怪本来所具有的手段……感觉就像是在和除妖师阴阳师外加妖怪进行一对三的干架一样。
涟漪泛起，火焰如凶兽咆哮着。
她抹了把糊住眼睛了的血，小口喘着气靠在一旁的石壁上默默恢复体力。
不管过程有多么艰难，结果是好的就行了。
整个石洞里到处都是破碎的石块，各种烧焦的痕迹和飞溅的血液，还有像是烧过的纸屑和撕破的符咒。
至于倒在地上的那一团……的确是死的不能更死了。
因为原主的死而自动破开的结界，原来的作用是隐匿气息，干扰追踪，现在结界已破，估计这里很快就会被发现了吧。
“奴良陆生？！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带着京都口音的女声在洞口响起，穿着白色狩衣手持符咒的女孩震惊地瞪着她，身边还跟着一只巨大的鹿形式神。
“你知不知道奴良组这几天都乱成什么样了？他们找你都要找疯了！”阴阳师女孩皱着眉，语气虽然不太客气但也并没有真正生气的意思，“快点把那些家伙从我家里领回去！都说了你没来蹭吃蹭喝为什么他们就是不相信呀！”
“整个东京的乌鸦都出动了你知道吗，还有及川她都……”视线触及石洞内部情况时，阴阳师女孩突然像是噎住了一样噤了声，她缓了缓，深呼吸酝酿了一下感情，抽着嘴角怒道，“怎么又是你！！”
“哎呀，别那么见外嘛？”陆生无辜地眨眨眼，“我这边也不容易呀，柚罗你不安慰我就算了，为什么还要吼我嘛？”
见到花开院柚罗的瞬间，她忽然想起了所有的事情。
就像是迷雾突然消散，生锈的锁链终于断裂，那些支离破碎的画面须臾间从脑海闪过，所有的一切都被串了起来。
时间越久，她看到的画面也就越多，虽然还是记不住，但只要等待一个契机……或许是她完整的名字，或许是一个认识的人，只要有一点点空隙，覆盖着记忆的整个冰面就会完全碎裂开来。
简单来说，就是有个能力强大的阴阳师学会了除妖手段然后作恶被花开院家盯上了，他从关西逃到关东一带却被陆生顺手干掉了，然后那家伙强制收的式神没了束缚当场直接跟已经受伤的陆生干架后成功逃脱，由于事发突然，伤上加伤又被下了诅咒的陆生一个人追到九州地区跟丢了目标后，没来得及跟组里联系就先倒在了八原的某座森林里。
哪怕自愈能力还不错，伤口愈合也是需要时间的，昏睡在某种程度上能降低人的各项身体机能，好让身体自己把所有的力量都拿来恢复了。
再说诅咒，八原的妖怪丙确实是想办法帮她解了咒，按理说她应该就能想起来事情……但她能力还没完全恢复，身体内部很多细微的地方还需要再调理，整体来说她算是处在一种削弱状态中，然后又和诅咒后遗症一叠加——就导致了能看到画面但抓不住要点的现状。
没什么办法能解决……只有靠时间慢慢调整，然后等待契机来刺激一下大脑。
说起来，她在八原的这段日子，也算是……疗养了？
另一边，因为两次阴阳师负责的任务对象都被一只妖怪干掉了，柚罗一边暗地里下决心阴阳师家族的信用（？）不能就这样被败光自己果然要加倍努力才行，一边把式神禄存招了进来让陆生坐上去。
“算了，我在这边租了间公寓，药都放在那边，你跟我一起去吧。”阴阳师女孩到底还是扶住了陆生，“要不是我过来，你想怎么回去啊？！”
15.
“手机呢？”
“没带。”
“难怪他们老找不着你……号码总该记得吧？”
“…………哎呀。”
“……直接用式神把你塞进箱子里运回去好了。”
“柚罗你肯定不忍心抛下我这个连床都下不来的伤患的，对吧？”
“……那你想要怎么办？”
“让我跟你一起走吧？”
“你还要在这里呆上一个周？！果然还是用式神直接把你运回去……”
“三盒草莓大福。”
“……成交！”
16.
夜晚，少年忽然从睡梦中醒来。
蜷缩在枕边的伪招财猫睁眼瞟了动静又重新闭上打了个哈欠。
窗外月光照在遮得严实的窗帘上，从房间内部看去就像是散发着微光的白色幕布。少女深色的剪影投射在窗帘上，长发随风浮动，和服的衣袖也翻飞成优美的折线。她好似侧身站着，稍稍仰起的下颚与脖颈构成一道柔和的弧度。
夏目愣了一瞬，等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掀开被褥，一把拉开窗帘，打开窗户。
并没有反锁的玻璃顺从地滑向一边，秋夜的冷风迫不及待地涌入房间，扬起他前额的碎发。
于是好似在仰望夜空的少女低下头来，月光给她的侧脸镀上清浅的月白光晕，绯色的眼眸盛起点点笑意。
“晚上好呀，夏目。”
她勾起唇角，仿佛不解地偏了偏头，带起长发在风中打了个卷。
“怎么这么晚了……还没睡呢？”
难道是在等我吗？
即使没有直接说出来，少女的笑容中也充满了这样的揶揄意味。
淡淡的热度爬上脸颊，夏目抿着唇不回话，却依然没有移开视线。
少年的眼底犹如盛着月光，恍若透明的金茶色好似被白砂濡染，通透得像是澄澈清凉的玉髓。
他忽而皱起眉头，有些急切地声音响起：“你受伤了？”
“？”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陆生发现了一节从袖口里掉落出的绷带。
“你担心我呀？”她扬了扬手腕，笑眯眯地问道。
并没有被期待能给予回应的少年出乎意料地点了点头。
在对方因担忧而格外小心翼翼的目光中，少女先是为他的点头而稍稍睁大了眼，随即放弃一般地耸了下肩，笑容却柔和起来。
“已经没事了。”
她微笑着眨眨眼：“我可是妖怪啊。”
少女的话语轻柔到仿佛要堙没在风里。
月光安静地给两人覆上一层朦胧的白纱，枯黄的叶片从单薄的枝干上脱离缓缓地落到草坪上，稀疏的虫鸣间或发出一点衰弱的声响，在空旷的夜晚回荡。
沉默许久，陆生终于开口。
“帮我谢谢滋叔叔和塔子阿姨吧，塔子阿姨做的饭非常好吃，滋叔叔就算讨厌青椒也不能每次都直接留在饭盒里呀。”
提到藤原夫妇时，少女的眼角弧度都好像柔软起来。
“你……”
夏目下意识就想出声说些什么，却被忽然凑近的少女伸出手指抵住了嘴唇。
“你就是这样的呀……”
叹息的呢喃消逝在微寒的风中，她的笑容温柔得如同初春散落的垂樱。
“要好好活下去啊，夏目。”
少女的身形如轻淡的雾气消散开来，轻柔的发丝拂过夏目不知何时伸出的指尖，冰凉的触感好似被月光润湿。
最后的话语也湮没在黑夜里。
17.
“再见了。”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番外·蓝海松茶（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