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滑头鬼」大小姐！又有人来砸场子啦！》千橙君

23、番外·蓝海松茶（中）

　　5.
　　再度醒来的时候，他打了个喷嚏。
　　窗户不知何时打开了，窗帘被风吹得扬起，外界温度略低的空气进入房间内，冲淡了某只猫咪身上散发出来的浓郁酒味。
　　夏目贵志忍住了把某只猫扔进浴室的冲动，他掀开被子站起身来，快步走到窗边打算把窗关上。抬眼向窗外的夜空望去，夜幕低垂，各色明亮的恒星悬挂其上，风中送来秋虫低沉的吟唱。
　　紧绷的弦终于松懈下来，他闭眼轻轻呼出一口气。
　　没有异常……他是真的回来了。
　　打定主意明天好好教育一下完全没有尽到保镖职责的某只猫咪，夏目伸手打算把窗子重新关上。推窗移动间，玻璃底部忽然反射出一片细小的光亮。
　　他眯眼以减弱光线对眼部的刺激，并探出半个身子往窗外看去，庭院的草地本来已经泛黄，在星光照耀下显出恍若冰霜覆盖一般的淡淡蓝白。他仔细寻找着，忽然一片柔和的银白光辉就这样印入眼底。
　　从高处望下，被房檐挡去大半个身体的少女银色的长发随风扬起，若隐若现的纤长脖颈在天光映照下像是温润的白玉。
　　她正低着头，似乎在查看手中握着的某物，以夏目的视角只能看清一点鲜艳的织锦碎布。
　　为什么刚才会……注意不到呢？他差一点就直接忽略了过去——
　　像是意识到了来自楼上的视线，银发少女微微侧头，含着笑意的绯红眼眸隔着前额垂落的发丝与他对视了一瞬，下一秒，少女的身形直接消失了。
　　模糊的月白色光晕也跟着不见，仿佛被照亮的那一片草坪也恢复到星光下略显黯淡的蓝白色。
　　如同梦境一般。
　　冰凉的风让他忍不住又打了个喷嚏，空荡的回声在庭院里无比清晰。

　　6.
　　夏目贵志又感冒了。
　　“真是没用啊，夏目。”猫咪老师一边说着嘲讽的话，手里却乖乖拧着冷水浸湿的毛巾敷在夏目额头上。
　　“咳咳……猫咪老师才是……”躺在床铺上的夏目咳嗽着反驳，“如果不是……昨天晚上又去喝酒，我也不会……咳咳……”
　　“哼，反正也是那种不需要我出手的小妖怪吧，夏目你应该自己想办法。”猫咪换完毛巾后趴在枕头边团成一团，罕见地没有碰一旁的点心。
　　“贵志——”楼下传来塔子阿姨的喊声，“你的朋友来看你了哦。”
　　他赶忙应了一声，随后房间的门就被礼貌性地敲了两下，推门拉开后出现的是他的好友田沼要和多轨透，以及从多轨身后探出头来的、自称叫“陆生”的少女。
　　多轨打了招呼后就直接扑向试图逃跑但没有成功的某只伪招财猫，然后坐到一边心满意足地开始撸猫。
　　“西村今天有补课，北本要去打工，他托我把上课的笔记带给你。”田沼从包里拿出笔记本放到书桌上，他脸色凝重地小声问道，“是和……那些有关吗？”
　　夏目虚弱地道了谢，闻言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不……是我昨天晚上睡觉忘了关窗户。”
　　他注意到田沼和多轨同时松了口气。
　　塔子阿姨送上来了茶水和点心，几人稍微聊了几句后便要离开，好让夏目在家里休息。
　　临走前多轨还是一样地对猫咪老师念念不舍，伪招财猫则庆幸地躲在了床铺后喝茶压惊。
　　没过一会儿，从打开通风的窗子外跳进来几只妖怪，其中就有明明刚才已经离开了但又重新翻窗户进来的陆生。
　　看到夏目颇为无语的表情，她笑眯眯地抬手“哟”了一声。
　　丙毫不客气地坐下抽着烟，嘲讽地对猫咪老师说道：“真是没用的保镖啊，居然还在自己跑出去喝酒的时候让雇主生病。”
　　“哼，那是夏目身体太差了。”斑不在意地哼声道。
　　丙干脆对着某只伪招财猫喷出了一口烟，呛得咳了几声的猫一下子蹦了起来愤怒地吼道：“你干什么！”
　　“真是难看啊，斑。”趴在窗外因为个头太大无法进来的三篠嘲笑道，“如果夏目大人什么时候决定换一个更可靠的护卫，欢迎你随时呼唤我的名字。”
　　“嗯——？什么？！你是想打架吗？！”感觉到自己被挖墙脚了的猫咪老师干脆跳到夏目盖着的被子上，“这家伙已经和我说好了！等他死了友人帐就是我的了！”
　　它一边喊着还一边蹦着。
　　“……给我安静一点啊啊啊啊啊——！！”
　　感觉像被重锤击中好几次的夏目忍无可忍把被子一掀，把某只伪招财猫抖落到了地板上。
　　“夏目……！！”
　　猫咪老师不死心地还想继续蹦跶，紧接着而来的就是传说中被它称作“软趴趴的拳头”——然后世界都安静了。
　　“噗哧。”
　　这是在一旁明智围观的陆生。
　　看着这么热闹的场面，莫名的怀念在心底缓缓扩散，她不禁脱口而出：“要是……在就好了呢。”
　　“？”
　　在场的众人都向她投来疑问的视线。
　　“……不，没什么。”她闭了闭眼，露出微笑。
　　是谁在就好了呢……？她也不知道刚刚想要说出的是谁的名字。
　　感觉是一个……降温非常在行的人来着？

　　7.
　　入夜后醒来时，眼前又是那条隐在黑暗中的走廊。
　　木履与地板碰撞的声音在暗处越来越接近，衣料在地上拖拽的沙沙声让人联想到沙漠中爬行的蛇类。
　　他吞了口唾沫一步步后退，然后掉头快步跑了起来。
　　身后的脚步声依然不紧不慢地接近，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突然停了下来，警惕地瞪着面前延伸的走廊。
　　“吧嗒吧嗒”
　　“吧嗒吧嗒”
　　脚步声愈发近了，夏目贵志别无他法，只能选择继续向前逃跑。
　　就像是小时候所做的噩梦般，在被怪物追赶的时候无论怎么跑都像是在原地踏步，身体沉重得好似铅铁灌注而成，拼尽全力抬起的脚步也只能踏出不比蜗牛快多少的距离。
　　与昨日一样鲜艳的色打褂印染有大片大片牡丹的裾从暗处显露出来的那一刻，他面前走廊的两侧忽然亮起了青色的鬼火。
　　幽幽蓝光的尽头，隐在黑暗中的人影看不清面容，只有黑色和服的下摆在火光中较为清晰，白色足袋也被映成清幽的薄蓝。
　　刀剑出鞘的寒光闪过，却很快被来自他身后的光芒淹没。
　　“夏目！！”
　　他回头，白色巨兽前额花纹发出的亮光几乎照亮了整个通道，人偶在利齿下已碎裂开来。
　　再向前方看去的时候，鬼火已经消失，连同刚刚站在暗中的那人也跟着一起不见了。
　　黑暗如同被针扎破的气球，他在一片光亮中醒来，差点看不清因夜晚而黯淡的房间景象。眨了眨眼好不容易适应了现实的光线，他撑着手臂坐起，手边却是软软的毛发。
　　化为原形的兽形妖怪趴伏在他的塌边，长长的尾巴在床尾绕了个弯正好把他整个人圈住。
　　斑细长的兽眼瞟了夏目一眼，随即抬起头张大嘴打了个哈欠，尾巴在床边轻轻一扫，几缕状似烧焦的纸片残烬向不知何时被打开的窗子外飘去。
　　最大的那片残破纸片上似乎画有朱砂的纹路，打着旋儿飘落到窗外时被一只手接住了。
　　瞬间戒备起来的斑立刻跳到窗前把夏目挡在身后，他呲牙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
　　“哦呀，不用这么惊讶嘛，我可不是你们的敌人……”
　　这么说着的少女轻笑着从墙后走出，星光铺洒在她银色的长发上，映出在夜色下模糊到暧昧的光晕。
　　她含笑的绯红眼眸微微弯起，轻飘飘扫过屋内的一人一妖，摇了摇手中捏着的半截纸片说道：“这东西我看着眼熟，那就谢谢你们啦。”
　　确认到对方的确不存在敌意后的斑重新趴伏在地板上，头撇向一边又打了个哈欠。
　　“随便你。”
　　白色巨兽不在意地闭上眼。
　　视线转移到还半坐在床铺上的少年身上时，少女勾起的唇角忽然绽开了一点真实的温柔笑意。
　　没有疏离与杀意，纯粹温暖的微笑。
　　“夏目，”她唤道，“我欠你一个人情。对了，下次睡觉可要把窗子关好了，不然卧病在床的感觉不错吧？”
　　她歪着头促狭地笑道。
　　“你……”
　　被呼唤名字的少年只来得及说出一个词，窗外少女的身影就如同轻烟般消散了。
　　夜空繁星点缀，秋叶婆娑。

　　8.
　　“……你每天过的就是这种生活吗？”
　　陆生颇为无语地看向同样像是大风刮过一样凌乱的某少年。
　　白天她躺在学校天台上布面的时候碰到这家伙差点被妖怪推下楼顶便顺手捞了他一把，然后好不容易等到放学还要和他一起被妖怪追。
　　在森林里横冲直撞的后果就是衣服上沾满泥土灰尘，头发也乱糟糟的还插着不知道在哪里蹭到的树叶。还好校服已经换成了长袖长裤，不然还要添上不少划痕。
　　……等等，她应该想想到时候这身校服该怎么还给多轨比较好吧？
　　伴随着呼啸风声，隔着老远就能感受到恶意的黑影在树林中穿梭，时不时还有被打断的枝叶掉到地上发出生脆的折断声响。
　　夏目喘口气一把拉住陆生的手腕，在感受到对方拒绝的意味时焦急又疑惑地回头望了过去。
　　“怎么了？”他问道。
　　陆生摇了摇头，忽然笑了起来：“我总算想明白哪里不对劲了……说到底本来那妖怪就是冲你来的，我又为什么要跟着你一起逃呢？”
　　就算她确实是在天台上帮了夏目，但那妖怪的目标还是非常明确——为友人帐而来。哪怕妖怪会记恨上阻碍了它的陆生，但在更重要的目标面前，它又怎么会为了一时的快意而放弃得到友人帐的机会呢？
　　所以在陆生和夏目一起行动的时候，它当然会追着两个人不放，但如果两人分开的话，它会针对谁就很明显了。
　　至于夏目为什么要拖着她一起跑……估计也是怕她一个人落单后被妖怪盯上吧？
　　“分开行动吧，怎么样？”她建议道。
　　夏目迟疑了一刻，像是突然想明白了什么一样点了点头。
　　“那……你多加小心。”
　　少年清秀的面容上浮现出不符合年纪的沉静和决心，轻微皱起的眉短暂地舒缓露出安抚的笑容。
　　“你快点离开吧。”
　　他说道，看样子是决定等在原地好让陆生先走远再自己引开妖怪。
　　见少年这样，陆生愣了一下，转而无奈地微笑起来。
　　“是啊，你就是这样的人嘛。”她小声嘟囔。
　　“？”夏目疑问地看过来。
　　“……不，没事。”她摆摆手，重新绽开大大的笑容，“那么，再见啦。”
　　女孩毫不犹豫地转身，灵活地钻进丛丛灌木后，很快就看不见身影了。
　　散发浓烈恶意的妖怪气息越来越接近，但夏目一直等到女孩完全消失在树林中以后才挑了一个和陆生完全相反的方向，咬牙迈开脚步跑了起来。

　　9.
　　黄昏的最后一缕斜阳也即将沉入山头之下，东边天空沉郁的群青色如缓慢的海浪扑向礁石一般渐渐蚕食了残余的赤橙天光。
　　镶嵌着金丝边的流云也逐渐褪成了略深的灰青色，没有被城市灯光掩盖，一颗颗或明或暗的星屑也在天边亮了起来。
　　夏目喘着气停下了脚步，他扶着树缓了缓，蓦地意识到那只妖怪的气息已经很久没有挪过位置了，不仅如此，它的气息还在慢慢削弱。
　　而且从分开的时候开始，他就再也没有遇到过陆生。
　　虽然遇不到是好事……他真心希望陆生已经逃到了安全的地方，然后那只妖怪跟其他隐匿在森林里的强大妖怪或者是除妖师什么的争斗起来了……
　　但总有些不安。
　　再说把别的妖怪或是别的人牵扯进来也不是他的本意……
　　夏目觉得自己必须去看一看。
　　“那只不称职的胖猫到底去哪里了……”他一边抱怨着一边往回走。
　　从早上开始就没有见到猫咪老师的人，放学后也没有看到他从哪个角落里突然蹿出来。
　　其实这样的事情并不罕见，毕竟有时候那只猫会撇下他跑去参加什么酒会啊酒会啊酒会啊之类的妖怪聚会。
　　……在保镖不在的时候被妖怪缠上，也只能说他运气不好……吧？
　　越接近妖怪所在的位置，他所看到的景象就越狼藉。满地的残枝落叶，树干上留下的伤痕木屑翻起，深的那些可以看见些许包裹在树皮内部浅色的年轮。
　　伸手拨开最后一片遮挡视线的灌木丛，当目光触及到林间空地上的一切时，他睁大了眼怔住了。
　　天边最后一丝光辉消失的时候，名为“夜晚”的时间段来临。
　　背对着他的少女棕色长发慢慢褪变成浅淡的银白色，在对面黑影一样的妖怪掀起的风中不羁地浮动着。从破碎袖口中露出的一节纤细手腕上有着不太明显的擦痕，所持的长刀在夜幕下反射出冰冷的寒光。
　　他看见她轻巧地向前踏出一步，刀光如流星般垂落，下一秒那只妖怪就从肩到侧边被斩开，黑烟从无法闭合的伤口中冒出，不一会儿就消散得干干净净。
　　少女伸手，正好接住了一张缓缓飘落，从上部被斜斜撕裂的纸片。
　　他忽然明白了女孩所说的“我现在是人类”的意思。
　　清浅的褐色眼瞳已经转为妖艳的绯红，少女施施然转过身，似笑非笑地向他看来。
　　“你就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插刀入鞘发出“咔哒”的清脆声响。
　　他听见自己缓慢的回答。
　　“你……要到我家休息一下吗？”
　　听见这样的答复，少女饶有兴趣地挑眉：“你这是在邀请女孩子去你家过夜吗？”
　　夏目呆了一下，罕见地涨红了脸。他连忙窘迫地摆手慌乱解释道：“……不不不是的，因为……”
　　因为你受伤了。
　　歪着头欣赏了一会儿对面的手忙脚乱，陆生终于“噗哧”笑了出来。
　　“好吧，不开玩笑了。”她勾唇，“还有别的什么想问的嘛？比如说我到底是什么人之类的？我会认真回答的哟。”
　　站在森林里模样略狼狈的少年只是摇摇头，温柔地微笑起来。
　　“如果你想说的话，我会听着的。”
　　“……”
　　少女沉默，然后再度笑了起来。
　　“真是……”她似假非真地抱怨了一句，因上挑而显得妖冶凌厉的眼角却柔和了不少，“好吧，其实……我自己也不太清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