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层纱》水寒悠

9、9、希望

　　“叶导，陆明媚小姐在会客厅等你。”
　　叶煜韬才走进工作室，梦婷便匆匆走来，一改平常的稳重。
　　其实，任谁听了一年多的八卦，如今终于看到了正主都不会太稳重，尤其是梦婷这种才出校门一年多，还相当于热衷八卦的人。当这一个八卦就发生在你的身边，想要不关注，想要淡定其实并不容易。
　　工作室不大，人员也随着三个boss的片子要求不停增减，能够固定下来的人员满打满算不超过十个人，即便人员增加，三个boss大多时候也兼顾了制片、导演和摄影。
　　李力奇、高拓、叶煜韬，三者各有个风格，李力奇的纪录片更契合当代，大众接受度极高，高拓的纪录片西方风格极明显，大手笔大制作，吸睛能力强，叶煜韬相较于二人，出产量不高，但是少而精，人文味道更浓，属于易拿奖的类型。
　　三人在纪录片拍摄中各具风格，难分难解。然而，这个时代毕竟是一个看脸的时代，叶煜韬相较于二人，人更冷淡一些，按理说，这样的人身上发生八卦的几率应该没有其他两个Boss高，但是，架不住人家脸的颜值高。
　　似乎自古便是如此，人们对于脸型符合审美的人关注度总是比一般人要高上不少，一如现在，纷纷调侃这个可耻的看脸时代，但是，调侃完，该看脸还是看脸。
　　叶煜韬不算特别帅，却是那种帅到恰到好处，一切都刚刚好，没有太过，没有太惊艳，但却有种过目难忘的感觉，俗一点的称谓叫魅力，新颖一些叫做气场，莫名的聚集目光的气场。
　　叶煜韬与陆明媚的八卦，一如他恰到好处的帅，其流传程度也相当，太过频繁使人厌烦，太过稀薄使人提不起兴趣，恰恰是那一份刚刚好，犹如挠了你一下，不太深，也不太浅，却将心中那份痒恰到好处地勾起来。
　　一个刚蜚声国际的导演，不像商业大片的大导演，名利双全，绯闻八卦齐飞，守住了那一分人文底蕴，带上几分文艺。一个上市公司千金，不像商业巨无霸，高新科技的研究，带上了几分科研，也去了几分暴富的俗气。
　　如此配合，本已足够。二人却还是青葱岁月的同窗，恰恰勾起每一个围观者对那段回忆中只剩下美好的岁月的思念。这样的配合，单从一点谈就已经是一部小清新片子，更何况加了如此多的情怀因素。
　　传说，当年叶导为追逐所爱走天涯，追着陆明媚到了异国他乡；传说，二人几经磨难终获得女方家庭认可，为其家族拍摄叶导人生第一部半商业纪录片；传说，叶导曾在国际大奖的颁奖会上为她无声诉爱虐狗……
　　太过多的传说，得不到当事人的认同也没有接收到当事人的否决，他们便渐渐将之称之为默认。
　　“来了。”
　　“嗯。”
　　太过平常的对话才开头，门已经在梦婷转身离开时被关上。梦婷看着紧闭的暗室，心仿佛被挠得更痒，却无计可施。

　　门内，陆明媚并没有因叶煜韬那一句你先坐坐而坐下来，而是随着他进入了曾经非常熟悉的暗室。看着暗室内桌子上安放的容器以及那一汪药液，她心中痒痒的，身侧，叶煜韬已经将室内晾晒的照片收了起来。
　　“可以看一下吗？”
　　将照片的递过去，素白的手在光线并不明亮的室内闪着盈盈的的亮白。陆明媚因那一份莹白而微微出神，手背照片坚硬的触感，回过神接过，低头，模糊的光线，并不能将手中的照片看明确。
　　“有人说过你的手长得好看吗？”
　　明明就是调侃的语气，却不曾想他竟当了真，低头似在思索。将这样一个问题思考，连她都觉得不可思议，曾经的他可是对自身的一切都并不太在乎，更不会真的思考这样一个毫无意义的问题。
　　“嗯，有。”
　　怀念中带着不自觉的宠溺的神色，这一份宠溺与怀念并不属于她，她非常清楚，甚至更清楚这一份宠溺与怀念的对象究竟是谁。
　　此刻，她的心依旧有些堵，却已经不再像以往，还会不甘，还会妒恨。
　　她与他，大二开始，大三开学她决定出国当交流生后和平结束。一年的时间，说长，其实并不长，说短，也应该算不上。
　　一段感情在这不长不短的发展后说断便断，其实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一如当时的她在说出分手的前一刻还在猜测着他的反应，还在想着，如果他不放手，她便义无反顾地留下。
　　可惜，老祖宗的教导总是那样的刻骨。知己知彼方可以百战不殆。
　　于己，她似乎太高估了自己的魅力，太高估了自己对他的重要性。于他，一年的时间，她似乎仍如当初，读不懂他。
　　不知己亦不知己，因而她在第一战便已经全军覆没。因为一步错估，因而，此生大概便就从此永远错过。
　　也许恋爱真的就如在庐山之中，看不到各自的真面目，分手后，曾经的不懂便如拨开了的云雾，各自看得透彻。他就如骄傲的自己，也许更甚于自己，自己的骄傲源自自小到大优渥环境，而他的骄傲源于自身，那份独特的才气。
　　都太过骄傲的两人，其实并不适合在一起，因为对方不曾妥协，因而便不再有人会愿意妥协。一如她，说过就不会收回一样，分手了，不可能装作只是一场玩笑。一如他，被舍弃了，便不可能死皮赖脸再次纠缠。
　　分手的那一天，至今，她还记得他的反应。
　　“啊？”他难得带了反应不过来的惊讶，片刻，便露出了笑容，笑容一如以往，就像过去那些约会的日子里与她在宿舍下告别后的平常，“好，那祝你前程似锦。”
　　祝你前程似锦，就仿若早些休息一样的平常。
　　唯一不同的是这一句话说出来之前，他伸出了右手，就像谈公务前与谈公务后寒暄一样跟她握了握手。
　　干燥、温暖的手，没有因她的话哪怕变得有一丝丝的冰凉，温度似乎跟他与她相握过的每一次一样平常，丝毫没有任何变化。
　　在跟我分手之后，你有没有那一刻想过要挽回？
　　这句话她压在心中良久不曾问出。
　　那年，他们一批人跟着自己出国拍摄，曾经，她以为，他的心里至少还有自己的位置，只是不愿意表露出来。可惜，直到看到成片那一刻，她才明白，那一段过往已经真的已经成了过去。那一部片子，还带着他残存的简单，直白，却溢满了她不曾熟悉的沧桑感。这份沧桑感从他那被满满占据的悔恨与苦痛所排布，而那与自己没有点滴关系。
　　那个女孩与他一起四年，四年的时间终究还是打败了一年，岁月的时光冲走了年轻的激情，那四年的时间更是将自己与他的一切冲刷得干干净净。
　　不再对已经对自己没有了感情的人纠缠，这是她的底线，而纠缠，也是她的骄傲所不允许的。所以，即便是试探，也是那样的小心翼翼。
　　“找到她了吗？”
　　“还没有。”
　　还没有，那便是还会继续找下去的意思。定下心神，笑容淡淡，清浅沉定，“嗯。”
　　握着照片坐到他办公区域的会客室中，照片中，光线斑驳，明显是他心情低沉所作，一如他这几年来的风格，却并不是自己熟悉的风格。
　　“我下周回美国。”
　　“嗯。”
　　淡笑，也知道她想要问的是什么，他却笑着没有任何回应。
　　“真的不跟我过去吗？Professor Lee 是真的想将你收到他的麾下去。”
　　“不了，平常电子邮件也是可以的。”
　　“那好。”搁下手中光线斑驳的照片，突然想起了Professor Lee在看了叶煜韬获奖的那个老街纪录片后跟自己说的那些话。
　　叶，他以前拍的照片和底片中有一些非常明艳的照片，非常非常好的光线非常大胆的曝光与颜色运用，耀眼、温暖。他的内心中大概有着一个非常非常温暖的太阳，这个太阳一直都在，这就是为什么他的片子即便在阴暗的角落却不会给人以恐惧之感。这也是为什么他能够把你家的纪录片拍成那样，带着厚重历史的沧桑感，却又满满的都是希望。他心中的那个太阳，这个女孩子，大概是他心中非常特别的存在。
　　那时候Professor Lee指着纪录片中已经定格的一张照片，笑着看着她，那个笑容中有着仿若洞悉一切的睿智。
　　她还记得那张照片，斑驳的老街，穿着浅蓝衣衫的微胖背影，手轻轻抬起来遮挡着照射而来的阳光。早上的阳光带着新生的希望，带着老街新生的憧憬，将旧日的灰暗抛在了身后，又再开始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喧哗。
　　那一张照片，被Professor Lee在叶煜韬参赛后再次抽了出来，送了去参加一个单项的摄影比赛，题目叫——《希望》。
　　他心中不灭的希望，照亮他心中不灭希望的太阳，那个女孩。
　　“你老街那部片子有张照片被Professor Lee抽出来送去参加了摄影比赛。”
　　“嗯，好像他跟我说过。”
　　“那幅照片获得了最佳摄影奖。”
　　“嗯。”
　　“真冷淡。”陆明媚笑笑，终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当时，你为什么选这个题材？”
　　看着他想要开口，她依旧笑笑，补充了一句，“能不能不要官方的回答？”
　　被问得一愣，叶煜韬笑容浅了几分，“当年，我的片子被盗名，情绪非常不好……”似乎陷入了什么回忆，他的脸柔和了下来，原本还有几分桀骜的棱角似乎都已经柔和，“当时，她说写论文要资料，然后拉着我去摄影，后来我才知道，她研究的方向，根本与这个没有任何相关。”
　　“就这样？”
　　叶煜韬看着她似有些不相信，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当然不只是这些，只是，再多的，也只是他们两人之间的故事了。
　　那时候，那一段时间，那一刻，在她气哭了的时候，他似乎才真正地成长起来，也才真正地明白：真正的成长从来不是我们自认的长大了，成熟了，而是，看着那个明明与这件事不相关的你身边最亲密的人为你不平，为你不忿，为你哭，为你伤，为你痛，你在那一刻却突然醒悟自己肩上的责任。
　　曾经，他以为，无论是爱情还是处于其间的恋爱，只要好好享受二人之间相处的时光便已经足够，再多，也就没有了。
　　但是，那时候，身边那个一直陪伴着的人比自己还要愤愤不平，为了自己哭，为了自己委屈。她那一份比自己还要委屈的情绪，比自己还要真挚的疼惜，这样一份来自完全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仅仅由爱支撑的疼惜，在那一刻，他突然被触动并且终于承认，对于这样一份毫无保留的爱，原来，自己除了想要付出同样的爱意外，还想对她这样一份爱付出更多的责任。
　　看着她委屈，看着她哭，哪怕是为了自己，自己原来还是会痛。
　　爱情中，他知道，他的责任是照顾好彼此，而那一刻，他懂得原来他想要的更多，除了照顾好彼此，他还想要为身边的她建筑一个可以为她遮风挡雨，免她伤，免她痛，免她无枝可依，免她流离失所的地方。
　　为她建筑一个家，一个供他们栖息的家，或许还养上一两个像彼此的小孩，那时候，这个想法一经冒出，便如原野上的草，疯狂生长，“燎”原成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