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层纱》水寒悠

8、8 选择

　　“老师，520哇，约么？”
　　刚下课，尚未走出教室，班中便有男生起哄，梁意有一瞬间的怔愣，尚未反应过来，班中哄笑声轰然而起。
　　果然平常调戏多了终会被反调戏，反应过来，梁意笑笑，天道苍苍，老天放过谁了。
　　作为这个班的科任，梁意从来都是将自己骨子里最爱玩爱闹的一面在这班中呈现，原因无他，这个班，大概是她教过的最文静，最不闹甚至是最沉默的一班。
　　太过沉闷的教学环境，影响的大概不仅是学生，更多的是老师，因而，接手时她便有意识地调动整个班的教学氛围，至今，她仍清楚记得第一次开玩笑时学生目瞪口呆的样子。
　　谁曾想过，不过短短半个学期啊，这就被反调戏了。
　　“约，我们下午五点篮球场见，不见不散哈。”向后挥了挥手，梁意淡定地出了教室。
　　身后，学生的欢呼声此起彼伏，然而，理智醒来，是一片鬼哭狼嚎，“老师，让你班男生手下留情啊~~~”
　　“调戏我们家老大是要付出代价的哈。”
　　三班与五班下午篮球赛，这不是秘密，一个班当班主任，一个班当科任，似乎，总是当班主任带出的学生才是自己的亲生的，而窗外，吼叫的正是梁意班中的学生。
　　两个班嘻嘻哈哈闹成一块，一点都没有曾经的陌生，也没有了曾经的陌路。
　　变化，也许就在于日积月累的每一次有意识的调整中，一如这两个班的学生，一如如今的梁意。
　　世间很多事情没办法改变，然而，更多的事情总能在有意识的调整中达到最好的变化效果。
　　从不自信到淡定从容，这样的改变如何调整，这种需要岁月积累的过程于梁意，也许真的就很简单。
　　当你对曾经在乎的一切不再在乎，当再也没有任何事情能扰乱你的心，当你不再需要为了任何人的希望、任何人的欢喜而活，你只要活成自己想要的模样，这样的过程，如何能活得不淡定从容。

　　抱着学生的一堆衣服，梁意对这个状况颇为无奈。就因为说了一句：“球赛的衣服就一最佳的检测恋爱的机会。”结果，自己手中便收到了齐整的五件校服。
　　球赛抱衣服，这种事情，梁意并不是第一次做，也许只有这一次与爱情无关，单纯地抱着，才发现，曾经的那一切真的已经离得有些久远了。
　　江栈一中篮球赛一直是一个传统的大型节目，作为校球一般的存在，篮球作为体育课必过科目，就是女生大部分也都能做到三步上篮，更何况青春期荷尔蒙蓬发期待异性目光的男生。
　　也许叶煜韬就是个特殊的存在，因为，在一起四年，梁意从没看过他玩篮球，能找到他的运动场地只有足球场。
　　对于很多女生，相较足球，篮球是个更能接受的项目，梁意同样如此，如若不是他玩足球，也许她连一支足球队究竟需要多少人都不清楚。
　　从一窍不通到能准确发现双方队员是否越位，她不知明里暗里看过来他的多少场足球赛。
　　从最开始的躲躲闪闪，既要躲避可能出现的足球，也要装作不经意地注视，最开始的那段时间，她一直很庆幸，与叶煜韬一起玩的那几个无论是对手还是伙伴都长得颇为人模人样。
　　足球场相对于篮球场也许天生便是一个女生勿近的场所，女生在那样一个场所总有几分招摇，感谢那一批自动带粉的人员，让她在观察的时候能够做到更为光明正大一些，也更为理直气壮一些。
　　与打篮球的男生总有陪同女生抱衣服不同，踢足球的男生似乎更为随意一些，衣服随地一丢便能上场。
　　二人确定关系后他的第一场足球赛，同样地，把衣服随地一丢他便往场上跑。
　　深蓝的外套，在深绿的场地上不算明显，于梁意，却有些刺目，该不该把它捡起来抱住，她看着对侧球场几个抱着男友衣服的女生总有几分无所适从。
　　叶煜韬承认二人关系，这事情很多人知道，但是真的相信的，或者准确来说，真正相信两人能真的走到了一起的基本没有，而这其中，同样包括了梁意自己。
　　太过长久的压抑，太过长久的坚持，太过长久的——自卑，连她都不相信自己真的能够如愿以偿。
　　场上奔跑着的人阳光、俊朗、有才气甚至带有几分张扬，这样的一个人似乎永远都属于被追逐的一方，然而当真的追上了，真的属于自己了，她却犹在怀疑，甚至有些无所适从。
　　当梁意终于鼓起勇气捡起地上那件已经散尽热气只剩几分凉意的深蓝外套时，场上比赛已经过去大半，叶煜韬也因对方的暂停往这边跑来……

　　“加油。”
　　尖叫声打断了梁意太过久远的记忆，摇头挥去那一幕幕，她将目光投注到了似乎永远年轻的篮球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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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什么呢，你最近咋老走神？”
　　高拓往叶煜韬的方向递过去一瓶水，顺带着顺着他方才出神的方向看过去。
　　不远处，他们的对手队似乎带了家属过来，几位女生抱住了各自丈夫或者男友的衣服正在呵寒问暖，高拓瞟了一眼自己随意堆到地上凌乱的衣服，嘴角淡了几分。
　　“羡慕呢你这是？”肘了肘身侧喝水的叶煜韬，高拓笑容中有几分落寞。
　　低头回了高拓一个微笑，拧开手中的矿泉水，尚有些寒意的天气，他握着冰冷的矿泉水，抬头便灌下去了半瓶。
　　冰冷的水顺着食道落到了胃里，冰冷了胃也冷冻了心。
　　捡起地上散落的衣服，他对高拓挥了挥手，便往车库的方向走。
　　羡慕吗？其实并没有，只是……
　　只是有些无所适从而已。
　　一如，回国后第一次跟他们出来踢足球，刚脱下衣服准备往身边递过去，就那一瞬间，发现身边空落落的，再也没有了那个帮自己抱衣服、递温水的人。
　　那一瞬间，无所适从从胸腔内涌出，再也无法抑制，以致于其后每次踢足球，这种无所适从总是如形伴影，使得他总习惯性地往场边看去。
　　场边，曾经，总有个身影在。无论是光明正大地挽着自己的衣服，还是最开始那一段的躲躲闪闪，对上自己的眼睛便装作不经意地转开。
　　在她出现之前，他似乎从来不曾注意自己脱下的衣服该放在哪个位置。
　　那天刚跑到场下，看着她手中自己的深蓝外套，他的第一反应便是：“啊，衣服放地上就行了。”
　　然而，当看到她真的听话地将自己的外套放回了地上，他却皱了眉，似乎总感觉有些不对劲，直到看到对场上那些抱着衣服的女生才醒悟。
　　再跑回到场边将地上的衣服塞到她的怀里，听到周围自己伙伴的起哄声，连他自己都觉得那天的自己有些莫名其妙。
　　莫名其妙地看着她通红的脸而心满意足，莫名其妙地醒悟原来有女朋友是个可以让人心跳加速的事情。
　　曾经的一切，到了如今，只剩下——无所适从。

　　“走这么早干嘛。”
　　追上已经走出一段的人，高拓脚步匆匆。
　　“你回哪里？”沉默良久，打开车门时，叶煜韬才看向一路说个不停的高拓。
　　背往副驾驶座一躺，高拓声音有些低，“回家，还是回工作室吧。”
　　“好。”
　　“老叶。”高拓低低叫了一句后便没了声音，红灯，叶煜韬往右侧看去，副驾驶上，高拓闭眼睛躺着，仿佛方才那一声是个幻听。
　　“老叶，当年，我后悔了，到美国后的第一个月就后悔了。”
　　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继而发动了汽车稳稳地往前，低低应了一声，“嗯。”
　　不同于梁意与叶煜韬，高拓和他的女朋友在当年大学里应是最被看好的一对，只是谁都没想到，最终还是难逃毕业生劳燕分飞的宿命。最有可能出国的女生选择了留校，最有可能留校的男生却选择了出国，命运往往总爱对他们开玩笑。
　　“那时候，虽然你很作，但是，我一直以为你会跟梁意到最后的。”叹息声淡淡，“可是，最终你却还是自己把自己作死了。”
　　“嗯。”没有起伏的声线，淡淡，听不出任何的触动。
　　“老叶，如果当年能再选一次，你走不走？”
　　“你呢？”
　　“我大概不会走了，可是当年傻啊。”满满的落寞，也并不在意叶煜韬有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只是想要把自己的情绪发泄出来而已。
　　车盘向左绕回了方才的路线，淡淡看着车窗外灰蒙的天空，车子稳稳地向前，明显不是熟悉的往工作室的方向，只是，闭着眼睛的人并不清楚。
　　直到车子停稳，一路躺着的人才睁开眼睛，看着有些陌生的小区，他愣了半响，“怎么开到这里？”
　　“5栋708。”
　　“啊？”高拓愣了半刻，突然明白了叶煜韬的意思，转头往小区方向看去，眼中有着狂乱，继而是光芒散尽的黯然。
　　俯身过去伸手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回到自己的位置后，叶煜韬笑了笑，“她三个月前离婚了。你自己下车好好想清楚。这世界不可能让你在同等条件下再选一次，所以，这次你要自己想清楚。”
　　在高拓下车后，叶煜韬将车子平稳地开向工作室。
　　如果当年再选一次，走不走？
　　一如如今，他遍寻不着她，她没有留下任何让他找到的机会一样。
　　当年，他也根本没有任何选择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