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层纱》水寒悠

7、7、相机

　　猝不及防的一个拉伸，梁意手上的相机一抖，在右手差点儿脱手的一瞬间，左手快速往下一截，险险托住了将要掉落的机子。
　　看着稳稳停在自己手上的黑亮相机，梁意仍心有余悸，还好，还好没有掉。目光快速地往左边，还没看到人，声音已经过来，犹带着几分慌张的冷意。
　　“诶，你小心点儿。”夺过她手中的相机，右手一挽，稳稳缠住了肩带。
　　这个动作，梁意看过无数次，每一次都带着惊艳，修长莹白的长指仿若流光一般穿插在一条黑黑的肩带上，一个眨眼，右手已经稳稳抓住了在她看来无论体积还是重量想要一手把握都有一定难度的相机。
　　结实的麦色手臂，乌黑的相机肩带，修长骨节分明的长指，黑亮笨重的相机，两相照应，竟是那样的和谐，仿若，天生的，他的手臂上就应该缠上相机带子，而手指本应握着那台在他手上显得不再笨重的相机。
　　可是，无数次的惊艳，在此刻，她却有些难堪。
　　“走路能不能长点儿心。”将她一把拽到了自己的左边，高瘦的男孩脸上犹带着几分慌张，眉毛却已经皱紧，“梁意，你说你咋那么笨呢，走个路都不会。”
　　“你才笨。”声音喃喃，似带着无尽委屈，也带着一丝尴尬的红晕。
　　“还不承认是吧。”那张熟悉的带着一丝小坏的笑脸，逐渐弯起的嘴角，无一不彰显着主人的愉快心情。
　　将身侧的人转了个方向，他指着自己身侧不浅却被长长的杂草覆盖住的长沟，对着梁意挑眉笑出了她不算特别熟悉的灿烂，“再往里走就掉沟去了，你看你还不是笨。”
　　身侧人的尴尬似乎愉悦了他，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几分，“瞧你，还是缺不了我吧，来，牵着我，不然走丢了怎么办，谁赔我这么笨的媳妇儿。”
　　手被他握在手里，慢慢十指紧扣，融融的暖意从二人紧握的手中传来……
　　那一刻，她突然惊醒，盯着斑驳的天花板出神，那里有从窗户外折射进来的街灯，有室外从她搬进来后便不曾熄灭的小夜灯，两相交错，却出奇的和谐，很适合睡眠，也很适合幻想，然而，不再像以往幻想中入眠，此晚，她却无论如何再也无法入睡。
　　在她再次被问到为什么不买个相机时，晚上的梦再次涌现，就如突然被拉的那一刻，一样的猝不及防。
　　究竟是被他手中的暖意触动，还是被他那一句媳妇儿触及，抑或是那一条记忆中已经模糊的小道所迷茫，太长久的记忆，如果不是入到梦中，连她都已经忘了他们曾经的采风。
　　究竟那条道上是不是真的有那一条沟，而他是不是真的是因为自己差点掉下去而担忧，还是，那一切都只是自己记忆的再加工，在曾经的斑驳上刻意善意的欺骗。
　　这一切她都已经潜意识地想要遗忘，一如那些刻意模糊，刻意遗忘的记忆。
　　然而，无论回忆怎么遗忘，她却还清晰地记得，在自己喃喃说出那几个字后，他脸上带着一丝恼，抿着嘴唇。
　　那一刻的他在长久的沉默中终于艰难地吐出了几个字，没有提及那道沟，没有温和的牵手，更没有那一声带着小坏而宠溺的媳妇儿。
　　那几个在此刻回忆起来依旧冷冰冰的几个字，也彻底地打破了她想要学习摄影的热情，“走路小心点儿……相机很贵的。”
　　那时，他们似乎刚确定关系不久，他带着她出去采风，为了共同语言，她拿过了他笨重的相机，笨拙地想要跟他学习摄影，而结果似乎总是那样的不美妙。
　　二人的第一次采风，二人的第一次真正的约会，在那样的句子中走向了一阵沉默，而她，收拾了良久的心情，才终于艰难且小心翼翼地说出了对不起三个字。
　　他其后有什么反应，她忘记了，也不可能知道，因为，此后，她一直低头沉默，跟在了他的身后，沉默不语。
　　对不起，第一次的约会。
　　也许，从最开始，他俩之间就注定了只剩下“对不起”，从他俩交往之初，他们之间也许便如那一声“对不起”一般，注定是个错误，无论谁对谁错，终究只剩下一个错误。

　　“为什么你的鉴赏能力还可以，就是能拍出这么low的照片呢？”梁暖熙抓紧自己手机不停地摇晃，带着无奈、带着一丝哭笑不得。
　　有时候，梁暖熙非常非常怀疑坐在自己左侧的梁意其实是个双面伊人，无论在哪个方面。
　　最简单的便是此刻，明明照片的鉴赏能力算得上非常不错，但是，这样的鉴赏力却配上了已经不能用正常的一般来形容的照相技术，这样烂到不行照相技术，以如今堪比傻瓜相机操作技能还要低的美颜相机，她竟然还能拍出游离虚像的效果。
　　又如，明明能够将课堂上幽默风趣的特色升高到相声程度的人，才走出教室，一瞬间，整个人气质便能为之一变，安静，沉默，甚至带了一些小孤僻。如若那天不是跟着听课的几位老师偶然闯入了梁意的课堂，她都要怀疑学生口中风趣幽默的梁老师是不是她所认识的那个梁意。
　　一个能够创造出那样热闹欢乐课堂的人却喜欢安静到甚至有些寂寥的环境。梁暖熙不清楚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那样一种人，从小便喜欢安静，以至于在她身上你从来看不出任何喧闹过的痕迹。
　　梁暖熙不知道曾经的梁意是不是一直安静，她只知道从二人相识至今她便是一个安安静静的人。会笑、会逗乐、甚至偶尔毒舌补刀，但是，一个人就静静坐在那里时，却仿若真的就与世隔绝，没有人能容得进去她独处的空间，一如，她进来这所学校三年，会让人知道的信息别人都清楚，而她不愿意说的事情，没有人能从她口中得出哪怕是一点点的消息。她的隐私信息就如她的独处空间没人能挖出来。
　　工作中这样的人大概是很难跟人相处的，但是，一如她的双面，她却偏偏是个人缘极好的人。跟她相处太过舒服，舒服得他们在追问时她微笑停止说话时便自觉地将问题转移过去。
　　这样的修炼功力，曾经梁暖熙跟梁意请教过，然而，得到的仅仅是她的一瞬间失神，继而，第一次从她眼中读出了不同于平常安静的黯然。
　　“傻子才会想学这样的技能。”
　　傻子才想学，那时候，梁暖熙不懂这句话到底是不是她从梁意口中读到了第一个嘚瑟，即便是现在她也不知道。
　　直到很久以后，久到梁意终于不再是那个安静地隔绝自己独处的梁意，她才终于从梁意微笑的叙述中读懂那一句话。
　　是的，傻子才会想学。也只有像她那样的傻子才能学会这样的技能。
　　那时候，梁暖熙第一次发现，原来真的有些技能，学不会的人比学会的人要幸福很多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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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导？”
　　叶煜韬在出神，这已经是到了这个地方后的第三次了，梦婷再次叫了一声，没有应答后终于顺着他出神的方向看去。
　　前方是一片密集的新开发楼盘，这两年才建起来的新楼，难道是想在这里买房子？梦婷瞧着前方，皱眉想着，似乎又觉得自己的想法不太可能，微微地摇了摇头。
　　悄悄地推了推身侧同样好奇看着叶煜韬的高拓，梦婷疑惑地开口，“高导，叶导他这是在研究光线？”
　　高拓皱眉看了眼外面灰蒙蒙的天空，极为罕见的难以捕捉到合适光线的天气。这样的天气，如果还能在这样的天气中捕捉到合适光线，这人是想要拍出恐怖片吗？
　　轻轻推了推出神的叶煜韬，高拓问出了疑惑，“看光线呢？”
　　“啊？啊，没有。”叶煜韬闻言转过头，刚开始似乎还有些回不了神。稍凌乱的头发遮住了眼睛，将他眼中的光亮似乎都遮盖得有些晦涩，“这里，曾经是一片山坡，山边还有条小沟，以前我们，来这里采过风，想不到，都不见了。”
　　“这里的变化速度你又不是没感受过，干嘛一副现在才醒悟的样子。”拍拍他的肩，高拓声音带着笑。
　　“是啊。”自嘲地笑笑，那份无力感再次涌现，是啊，我知道变化快，但是，却不知道，当拆除的、不见的是自己回忆深处的东西，原来感触会这么不一样而已。

　　“叶导，你的相机，我帮你拿上吧。”
　　两手空空地看着前方自己的几个老板各自提着一大箱的东西，梦婷感觉自己这个助理有些不称职。
　　只是，还没将手伸出，叶煜韬已经笑着拒绝了，修长的手指熟练地挽起了相机中坚实的带子，一下子便将原还有些晃荡的相机稳稳地固定在了自己手中。
　　“唉，叶导，你又这样拒绝美女是会让听者流泪闻者伤心，天打雷劈的啊，来来来，梦婷小美女，过来，帮哥拿着我的宝贝相机。”李力奇笑着将自己手中的相机递过去，顺便甩了甩终于得空的左手。
　　“梦婷啊，我跟你讲，你叶导的相机就是她的小情人，知道吗。无论啥相机，只要打上了你叶导的烙印，都是，动者杀无赦，这样强大的占有欲，都不到他的小情人是怎么忍得了他的。”
　　“小情人？”梦婷看了一眼已经走远的人，低声问道，“叶导的小情人是指陆小姐吗？连陆小姐都不能碰吗？”
　　全程围观的高拓看着李力奇吃瘪的表情不知为何有几分一物将一物的错觉。李力奇奇妙的语言果然要找一个完全不用理解的人才能治啊。
　　叶导的小情人，自然还是指他的相机。只是，陆小姐，陆明媚，她似乎还真的像他们这一批人一样，从来也没有能碰到他的相机。
　　他们这样一批人似乎都有些小怪癖，而叶煜韬这样的人应该是他们这批人中最正常的了，但是，熟悉的人却都懂，叶煜韬唯一的小怪癖便是他的相机。
　　他的相机——在那个人出现之前不曾有人触碰过，在那个人消失之后，也不再有任何人触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