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浮生烬》公子少尘

9、尾声：奈何

　　【尾声】奈何

　　佛曰：缘起即灭，缘生已空。

　　奈何酒，一醉五百载，有情者忘情，无情者绝情。

　　三界之内，无论是佛，道，神，凡是饮下这酒，便再没有可能想起曾经的爱恨，任谁也逃脱不开。

　　所以这奈何酒，还有另一个名字，叫浮生烬。

　　她骗他喝下了这酒，看着他沉沉睡去，忽然间很想哭，却偏偏流不出泪。就像七万年前的那个晚上一样，眼泪像是干涸了似的，执拗的不肯流出眼眶。

　　她跪在他的床边，一遍一遍的用指尖描摹着他的眉眼，颤抖而坚定，像是想要把这榻上人的面容烙上指尖，刻进心里。

　　那一晚，她第三次喝了酒。是酒仙送给她除了奈何以外的另一坛酒，名字，被叫做别离。

　　她不知道酒仙为何会将这样的仙品佳酿送予她这个仅有一面之缘的人，也不知道那一身紫衣长居紫竹林中的人最后送她离去的时候眼中那抹悲凉作何解释。

　　她只记得拍开酒坛后，看着那满坛的佳酿，她忽然有了一种看着泪水的错觉。酒水入口时，明明甘清如泉，却在咽下的瞬间变得那般苦涩，苦意一点点的顺着咽喉向下蔓延，是酒，她却喝越觉清醒，于是便继续一杯接上一杯。

　　一坛酒喝尽的时候，她已经双眼迷蒙，再站不直身子，踉跄着走向榻边，无意间踢倒了身旁空空如也的酒坛。

　　凭着最后一丝力气，她把自己窝进他的怀里，抓紧他的五指，与自己的紧紧交错在一起，像往常一样，沉沉睡去。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

　　那之后的每一天，她都和从前一样，努力的练习着仙术，再也没有偷懒，就算她的师父并没有在一旁用那清冷的眸光望着她，就算并没有她的师父为她弹琴，就算并没有她的师父手把手的教与她技巧。

　　拜师七万年，她第一次这样努力，第一次不是为了报仇，第一次没有偷眼看师傅。

　　每天夜里，她都睡在他的怀里，与他十指相扣，感受他指尖清冷的余温。

　　也许五百年真的太短。

　　短到她还来不及将他教给她的全部重新温习一遍。

　　短到她还来不及为他磨好往后用的墨。

　　短到，她不能等到他睁开双眼，亲口道别。

　　又也许，五百年真的太长。

　　长到可以让他把她忘得一干二净。

　　长到人世间沧海桑田。

　　“小仙清指，拜见天帝。”

　　她一身雪白，盘起了长年散下的发，朴素的白玉簪斜斜的插在发间，褪去了青涩。像她的师傅一样，她没有下跪，只是微微垂着头，清而不冷，傲骨铮铮。

　　“你想好了？”

　　天帝看着站在殿下的人，一目炫白，让他一瞬间有些恍惚。

　　“想好了。”

　　她语气中带着笑意，却让人听不出她是喜是悲。

　　去往诛仙台的路上除了守卫的天兵外，再无一人。没有镣铐，没有看守，她像是漫步在闲庭，唇角带笑。

　　这条路，当真像极了九幽之下的黄泉路，只可惜，饮下孟婆汤的不是她。

　　“陛下，小仙只有一个请求。”

　　站在诛仙台上，她看着脚下翻滚的云雾，说话的速度很慢很慢，一字一顿。

　　“你说。”

　　他想不出拒绝的理由，主动站上诛仙台的，她是第一个，可能，也是最后一个。

　　“小仙只愿下世历劫时前三世的命数，能由寰宸殿主亲定。”

　　她垂着双眸，眼睫下像是敛尽了悲欢。

　　剃去仙骨，被贬下凡，她唯一能够与他再有的联系，便是清清楚楚的知道，自己的命，是他定下的。

　　“好，朕答应你。”

　　双膝跪倒，她重重的冲着离恨天的北方磕了三个响头，还有一天，还有一天他就会醒来，并且，再也不可能记起她。

　　就算能重来一次，他也不可能再爱上她，而她，却也再不可能再做他上慈下孝的好徒儿。

　　“行刑吧。”

　　她重新站起，自己走到诛仙柱前，一双美目定定的望着北方的天空。

　　“这样值得吗？剃去仙骨，你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就算有前世记忆，也再不可能见到他。”

　　身为天帝的他第二次有了看不破的人。第一次是他，第二次，是她。

　　“值得。”她笑了起来，却没有回头看天帝。“因为我受不起，更赌不起。”

　　是的，她受不起，更赌不起，所有人都忘记她的存在，她都可以无所谓，唯独他不能忘了她。天下苍生都可以成为她赌局中的赌注，只有他的性命，她赌不起，也不敢赌。

　　她的师父，她那样爱着的师傅，那样爱着他的师傅。从今往后，再不能生情，再不能动情……

　　情起……劫起……

　　“行刑吧。”

　　“堕仙清指，私生情根，触犯天条，今剃去仙骨，贬入凡间，罚其受三世不寿之苦，行刑——”

　　知你安好，我方可安心独自终老。

　　—— 正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