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 自由方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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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近下午时她找到了住处，一家廉价的旧旅馆，旁边挨着一片已经荒废的海岸，整座岛的生活垃圾和船骸像山一样堆积在这儿。菲尔特躺在脏兮兮的客房坚硬的木床上，鼻腔充满从海岸飘来的臭味，而目之所及飞舞的灰尘如同沙暴。好得多了，比她出来的那个地方──满目肃杀的雪原西比勒，完全要好。
那广袤而寂寥的冰封之地，树木凋零，湖泊如死去般不再流动，严寒孕育出没有温度的灵魂，没有尽头似的雪比黑夜更绝望，她始终厌恶着，然后逃了出来。
从那看不到太阳的永恒冬季了逃出来。
之后还要继续前进，去伟大航路。关于这件事，她正在思考也很苦恼，虽说可以照之前那样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入一艘管他什么船上，达到搭顺风的目的，但其实她非常讨厌那样，只能把自己藏到天昏地暗，忍受着连一个可说话对象都没有的孤单。
如果能找到伙伴一起前往该多好，有相同的意向，也有自己的船，那将会是一场货真价实的旅行。
可怎么有想得这么美的事？
她也没想到真的有。
就在她想得已经开始昏昏欲睡时，听到了命运发出的昭示，咚咚咚响个不停，清晰得能辨别出是从海岸传来的某种敲击声，这噪音把她吵得烦躁不已使她爬起来，扑向窗口定睛一看──
一个男人在修船，这时他已经放下了手里的锤子，顺着缆绳爬到甲板，坐在上面点燃一支烟，背对着巨大的火红落日，任凭海风刮乱他的棕发，他不知道在盯着什么发呆出神。
菲尔特张口轻微“啊”了声──是上午在酒馆遇到的那个男人，她当然记得他棕色的头发，以及他跟混混们在酒馆中大打出手还波及到她的事，不过后来他也做出了相应的赔偿请她饱餐了一顿。
她感叹这奇妙缘分，更巧的是他居然有一艘船！
菲尔特当即一拍脑门做出决定，她好心情地笑起来，纵身从处于四楼的窗口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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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莱德没看见橘色的余晖下何时凭空多出一道白色身影，声音也很突然，像缎子一样轻柔飘来。
“你在这儿修船难道不会被投诉吗？”
他坐在船上一回头认出底下金发蓝眼的来人后挑高了眉，脸上不言自明表达出“又见面了”的意外，然后犹豫着该怎么称呼对方。
“是你啊，呃……牛奶小姐。”
“很对不起你刚想出来的称呼，不过我还是应该告诉你我的名字，我叫菲尔特，再一次感谢你，当时我都快饿死了。”
“那没什么，你不会专程来道谢吧。”
克莱德抽着烟，边揣测她的真正来意，他们确实有过一面之缘，并且恰巧听见了她的肚子发出悲鸣的不是别人是他，这也给了他赔偿的理由，于是他请这个可怜兮兮的姑娘吃了顿饭，然而并未因此有太多交流，之后就像每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那样告别了。他想他们应该没步入面朝大海谈笑风生的阶段？
正不解时，对方的笑容却更进一步地粲然：
“我只是刚巧也在这里。你有一艘不错的船嘛，是吗？”
那双蓝眼睛流露出莫名的神往，搞得他也好奇看了眼自己正坐在屁股下的曼波鱼号，一艘再普通不过的中小型双桅帆船，任谁看了都会这么想才对，明明没什么可吸引人。
只有对他来说是特别的，曼波鱼号是他多年的老搭档，曾载着他闯荡过几乎整个北海，经历过的大风大浪足够回味一辈子，这样沉淀着历史的曼波鱼号已经很旧了，如今又被他十分耐心地修整得焕然一新，仿佛等待着再次起航。
“只是艘普通的船而已。”他嘴上这样说。
“可它却不像普通的船一样飘在海上，而是待在岸上，”菲尔特来回走动几步，像在打量一只小动物，不觉地还伸出手触摸船身，“总感觉它非常寂寞……”
船怎么可能寂寞，克莱德差点想笑着说一句，实际上他却紧闭着嘴巴说不出什么来。像是刻意不让他没由来的沉默持续下去，清丽的女声忽然换了个语气发问：
“呐，你是赏金猎人？”
他爽快给出肯定回答，但略扬起的下巴仍带着疑惑，他还是想不出对方接近自己的意图，“别对我太感兴趣啊，先说好，我对小丫头可没有意思。”他调侃道，边眯起眼俯视底下人，再次确定那张脸蛋尚处于青春年纪，尽管身材够高挑，外表乍看下也很成熟，还是骗不过他，只是个小姑娘而已。
“嗯，我想你也是一个人，我们合作吧，让我当你的同伴。”
与前一句话的间歇都不到两秒，没有任何过渡，直接无视了男人的表态，菲尔特就如此不留空隙地抛出话，上翘的嘴角险有嬉皮笑脸的味道，不是征求意见，更像是单方面宣布自己的决定。
唐突得甚至让他一时难以理解。
“什么……？为什么？”
很快冷静下来的克莱德又重新控制住面部表情，这问句也太蠢了，面对这种把他刚说过的话立刻变成耳旁风的家伙，他大可以很酷地摆摆手拒绝。他当赏金猎人独来独往多年，也已经习惯于此，自从以前的伙伴死后，他再也没跟谁搭过伙，也不再有那种麻烦又搅乱人心的打算。
“不，我是说，不管你这是演哪出，但找同伴可不是这么随便的事儿，明白我的意思了吗。”克莱德干巴巴地补充。
眨眼间，先前还站在海岸的人突然来到甲板上，克莱德不至于被吓到，只是愣着猜测起那是什么体术或者属于恶魔的力量，而对方已然急速接近中。
“我只明白不是什么复杂的事，我没遇到其他的赏金猎人，而且你又有船，所以你最合适，你看，多简单。”菲尔特固执地朝男人逼近，一股要以脑门撞人的气势，也险些就撞上了，克莱德铁青着脸忙不迭连连后退。
“喂喂喂你干什么？给我停下。”
攻势依然马不停蹄。
“你会有好处的，我抓到通缉犯可以分你七成赏金，如何？再不然，如果你觉得我不是一个好的搭档，之后想反悔也行，把我扔在随便哪座岛上，我们就此好聚好散，但前提是必须进入伟大航路以后，这是我唯一的条件。”
砰的一声，被逼到无处可退、背部撞上桅杆的克莱德感觉有点疼，同时也为那个特殊地名虎躯一震。
“伟大航路！……见鬼，你为什么想去那儿？”
“那里有我想见的人。”这么说着，一下子转过身沉吟了片刻，“还有一个原因，伟大航路是所有向往自由之人的归宿。”她偏头去眺望海面，眼眸平静却又不甘寂寞地闪烁着某种强烈意志。
他或许曾经熟悉，但早已经忘了的那副年少而清澈的眼神，此刻又活生生地摆在面前，他都只需一目就了然里面装着多少无畏的勇气，以及对世界无知又蛮横的理解。
谁还没有个航海梦来着，兰迪·克莱德就算现在活得再颓靡过去也是有的。二十岁他那年可称得上北海最潇洒的牛仔，处于远比探险家更高昂的热情中，世界没有一处他不想涉足，也有着如同流浪诗人般的不羁，把风霜雨露隽刻在生命里，他看过许多景色，就是传说中的秘境西比勒他也曾窥过冰山一角，他到达过很多地方，也总想着要越过赤土大陆前往更汹涌澎湃的那片海。
可那都是曾经，是他身边还有意气相投的伙伴和所爱之人的时候。人总是在经历了某些刻骨的事之后突然转变的，他也没有免俗，过去无论如何都想掌握的世界在变成孑然一身后已经无所谓了，如今浑浑噩噩地活到第二十四个年头，他还追求什么呢……
“简直像那些天真海贼会说的话。”他鼻腔轻嗤，发出一声不知道针对谁的嘲笑。“什么自由归宿，都只是人一厢情愿的想象，大海不会也不可能懂得你的需求。”
菲尔特似乎很认真地思考了一阵。
“唔，说的有道理。”
“……这种时候你不应该反驳一下吗？”克莱德大出意料，她就这么容易被动摇？但这也就算了，为什么他会因此失望。
“无法反驳，那也许就是一厢情愿的想象，可又怎么样呢，根本不妨碍我愿意为之放手一搏。”
他语塞，金发之人站在那儿仰望高远的苍穹，白色夹克的下摆被海风灌满，飘动着像雏鸟振翅欲飞，她眼底光芒片刻也不曾熄灭，更衬在火焰般的黄昏里燃得旺盛。
“世界本身是什么样子的，很重要吗？谁在乎那个，我要的只是改变自己的世界，一无所有的时候还看得到希望，那就努力奔向哪怕虚假的想象也挺不错，我在所不辞。”
好的，克莱德现在十分清楚这家伙也是个笨蛋，可悲的是当今时代里这种人还不在少数，伟大航路迟早要因为塞满一群笨蛋而喘不过气。
“所以帮助我吧，也为了你自己，你身上分明就有大海的味道。”
“你那是什么奇怪嗅觉？”
可他如今还追求什么呢……是，他是这么对自己说，也真的把曼波鱼号丢在废弃海岸终日与垃圾作伴，但他也一样没法不去想象它再度扬起风帆时的可爱模样，仍然尽心尽力地抚平过去的征途给它带来的伤痕。
海浪退去剩下微弱的涛声，即将燃尽的烟就快要烫到嘴，他无声注视着老搭档似在想一件可笑的事那样抽了下嘴角。是很可笑，如果传达得到，他确实想问一句，伙计，你真的感到寂寞吗？
“我还有直觉──你不会拒绝的。那么，接下来，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这声音像是来自他内心本身的呼喊，是小恶魔附在耳旁讲的悄悄话，他回头看见远处最后一线天光在海平线上忽明忽暗，近处有一张脸逐渐笑得灿烂。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002. 自由方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