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谣》珣雨

24、第 24 章

　　“皇上，夜将军已经到御花园了。”德启在慕司衡拿起下一份奏折之前像慕司衡回禀了夜修到来的情况。

　　慕司衡将手上已经批阅好的奏折放到左手边一摞奏折的最上面：“御花园？”他记得，之前自己是命人将夜修引来长英殿的。

　　说起这个，德启也是一脸苦恼：“夜将军说御花园中景致好，就先过去瞧瞧。”他倒是想把夜修带到长英殿来，但是人家夜修不肯，他也不好强迫，就派了人在御花园四周守着，自己加快了脚步过来和慕司衡汇报夜修的情况。

　　“朕前两日和颐贵妃一同游御花园时，贵妃说御花园中的玉兰开得正好，你去永昌宫请贵妃到御花园来赏花。”慕司衡此话一出，德启微怔，皇上什么时候和颐贵妃一起游过园，是他记性变差了？

　　很快，德启感受到身上被两道目光盯着难受，向慕司衡讨好地笑笑：“奴才这就去。”

　　德启身影消失在御书房之后，慕司衡眸中神色渐渐变的寒凉。他冷冷看着桌上堆叠的有些凌乱的奏折，想了很久，还是将最下面的一封奏折拿了出来，扔到了桌案下方的密阁内，然后缓缓步出了御书房。

　　御花园里，夜修站在一株玉兰树下，仰头看着树上粉紫的花。光线被大朵大朵的花遮挡，只剩下些许余温残留。

　　章亦央被德启派去的人请到了御花园，远远的，就看到夜修站在树下出神的模样，垂首理了理身上的衣服。浅绿和桔红是她从北疆带来的贴身侍女，自是知道章亦央和夜修从前事情的，现在看到自家主子要和夜修在这样的环境下撞上，心里也不免暗暗叹息一声，但还是硬着头皮跟在章亦央身后缓缓走进了御花园。

　　夜修听得身后动静，转身一瞥，就看到章亦央带着一队人走过来。

　　同样的人，同样的春光，同样的粉紫玉兰花，恍惚间，夜修分不清自己到底在哪里，到底在什么时间，好像面前的这个人慢慢走过来，之后就会对他说一句：“等很久了吗？我一路跑过来的，但还是没赶上约好的时间。”

　　“夜将军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本宫倒是没想到，夜将军在这里都不带一个侍卫，不怕出些什么事吗？”章亦央端的是贵妃的气派，出口的语调淡漠疏离带着高贵，一下子将夜修幻想的那个温柔娇俏的形象打破，剩余的只是梦醒后的残痛冰冷。

　　夜修也不像刚才那般随意慵懒，恭恭敬敬作揖行礼：“臣，见过贵妃娘娘。”

　　章亦央看着向自己行礼的夜修，一种悲凉之感升腾而起，在心中盘旋数次，渐渐落下，却弥漫开来。

　　总是心中万千波澜，如今也只能依着身份说一句：“夜将军不必多礼。”

　　章亦央行至方才夜修站的位置，和他一样仰头看树上的玉兰花。

　　“本宫还记得，春天的北疆，玉兰花开得最好看。小时候觉得母后宫里的玉兰是整个北疆最好看的，还偷偷去摘过。现在想想，也是一件趣事。”章亦央伸出纤长细指拈着一朵生在低枝上的玉兰，神情淡漠，却看得夜修心中一疼。

　　章亦央放开手中的花朵，枝丫一下子颤动起来，看在眼里总觉得让人心慌。

　　“北疆王宫中的花，如今开得正盛。”夜修轻启唇，他发现自己现在说话，竟是那样的艰难，一字一句都像是从齿间硬生生挤出来。只是在旁人看来，夜修的语调毫无变化，但是章亦央却能够敏锐察觉到夜修这细微的差别。她勾唇，冷笑一闪而过，变成了端庄淑仪的笑容：“夜将军对北疆王宫这样了解，想来平日里也是没有少去王宫。”

　　夜修怎会听不出章亦央言语中的讽刺，但是他并未说什么，只是默默站在原地。

　　“像夜将军这样劳苦功高之人，也难怪北疆王如此器重。”章亦央说完了这句，就不再理会夜修。夜修自然不会在圣业皇宫中毫无顾忌地和慕司衡的妃子谈天，见章亦央不说话，自己也就后退几步，和章亦央保持距离。

　　慕司衡过来得时候，见到的就是夜修和章亦央各自朝着不同的方向而立，全然没有交谈的模样。他略微眯起眼睛，狭长双眸中隐隐流露出一些了然。

　　章亦央原本就朝着慕司衡来的方向站着，现在看到慕司衡，上前几步向慕司衡福身，后面的夜修自慕司衡在远处时就听见了他的鼻息和步伐声，比章亦央转身得早。只是还不等他行礼，就见到章亦央在慕司衡面前弯腰福身的模样。

　　若是曾经的章亦央，怕是永远都不会有这样的时候吧。那个时候的她，是如此的骄傲……

　　“夜将军久等。”慕司衡站到章亦央身前，像是要将章亦央护住。章亦央也乐得慕司衡来当这个角色，索性待在慕司衡身后，目光越过前面的空旷之地，望向宫城外。

　　“听德启说，夜将军觉得朕这御花园中景致尚可，不知道是哪种名花入了夜将军的眼？”慕司衡看着夜修，神情并无往日里的疏离，反倒是有些聊天的意思。

　　“皇上的御花园自然是别有韵味，但臣生在北疆，长在北疆，还是觉得玉兰更合臣的眼缘。”夜修自然地答道。

　　慕司衡向自己左前方斜斜一瞥，大朵大朵玉兰涌进视野。他赞同地点头：“夜将军眼光独到，若不是圣业最富盛名的赏玉兰之处就是北疆，朕定然看在夜将军的面子上，将圣业最好的玉兰赐给北疆王。”

　　慕司衡这话便是在暗道现任北疆王毫无作为，北疆大小事务全然得由夜修负责。只是在场的都是聪明人，知道什么时候该有什么样的样子和言辞。

　　“皇上心念北疆，是北疆之福。臣替北疆子民谢过皇上好意。”夜修再度作揖，只是这作揖背后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思，却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章亦央站在慕司衡身后，柔声道：“皇上，前些日子内务府刚刚进了各地的贡品，趁着今儿有空，何不去看看？若是有合得了夜将军眼缘的，岂不正好赏赐给夜将军？”

　　“难得贵妃今天有这个兴致，那便依贵妃所言，前去看看？夜将军意下如何？”慕司衡微微后撤半步，和章亦央离的更近了些，从夜修这个角度看去，两人很是亲密。

　　章亦央和慕司衡都有这个意思，夜修便也欣然应下，一行人往内务府方向去了。

　　御花园假山后头绕出来两个人影，是太后和她身边的吴姑姑。

　　太后一手搭在吴姑姑交叠的双手上，一手垂在身侧，明明是一个极其随意的动作，但是太后坐起来却是显得威仪十足。

　　两人在假山后面待了很久，自然是将刚才慕司衡三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吴姑姑能够明显感受到太后身上气息的变化，再看着太后双眼微沉的模样，心里暗暗叹了一声。

　　太后在原地站了很久，就在吴姑姑忍不住想要劝太后回宫歇息的时候，太后突然收回了自己搭在吴姑姑手上的手，一步一步走到刚才夜修和章亦央对话的玉兰树下。暗色凤袍让太后的背影无比尊贵，但是她独自一人行在御花园中，吴姑姑在后面竟生出了万事苍离之感。

　　恰逢风拂过，一朵本就摇摇欲坠的玉兰顷刻间就从枝头掉下，不偏不倚落在太后面前。

　　“哀家觉着一个人待着也无趣，阿吴，你去传令，让锦清郡主进宫陪哀家住几天。”

　　吴姑姑听到太后让萧墨清进宫的消息，心头一喜：“是。太后您是先回宫用膳，还是奴婢再陪您在御花园里走走？”

　　太后终于将目光从玉兰上收回。她粗略地扫了一眼一年四季都是百花盛开绿树常青的御花园，淡淡说道：“入宫这么多年，御花园的每一处都走遍了。百姓们都艳羡皇家生活，觉得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但其实只有我们这些真正入了这儿的人知道，皇宫不过是一个吃人的牢笼罢了。”

　　许是太久没有发过这样的感慨，太后说完这些话，自己都愣了一下。但很快，又变回了平日里那种威严的模样。

　　楚府，萧墨清自从太后身边女官来传令之后就一直待在雯芳阁里，芊芊、顾怜、清影三人都被萧墨清指派去其他事情，因此房内显得格外的安静。沈秋净带着秦姑姑过了来，在门外站了很久都没听到里头有什么动静。

　　沈秋净示意秦姑姑在外头等她，自己推门走了进去，就看到萧墨清坐在桌边边看书边喝茶，看上去并没有因为不久前得知自己要进宫陪伴太后而有任何的波动。

　　见到推门而入的沈秋净，萧墨清也不惊讶，抬头看她一眼，复又低头翻了页书籍。

　　相比于萧墨清的淡定，沈秋净则显得有些忧心。尽管在他人看来，沈秋净对萧墨清进宫一事甚至有些欢喜，但是面对萧墨清，沈秋净却毫不掩饰地将自己的忧虑写在了脸上。

　　“昨天太后还拒绝了皇上让你入宫的提议，怎么现在反倒是自己下旨又要召你入宫？”沈秋净刚一坐下就问起了萧墨清，显然，太后这个突如其来的决定也让沈秋净有些慌乱。

　　萧墨清捏着手中杯子，漫不经心地一圈一圈晃着杯中的半杯茶水。

　　“或许一时兴起，或许是慕司衡说服了她，又或许，”萧墨清停了手上动作，放下了杯子轻轻浅浅笑道：“是对我起了怀疑，想把我放在她眼皮子底下看着。”

　　“其实我早晚都要进宫，不过时间问题罢了。现在太后这样安排也好，总好过了我将一切都安排妥当她再来这个临时变数。”萧墨清笑着看向沈秋净，可是沈秋净却觉得萧墨清这笑容里面满满的都是其他的意思。

　　眼见着沈秋净脸上担忧的神色慢慢降下去，萧墨清将书合上，起身从一旁的架子上拿出一个木匣子：“若是我要入宫，有件事情，还是要麻烦秋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