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谣》珣雨

22、第 22 章

　　与其说是雅间，倒不如说是一个密室，四周皆是青石砖砌成的墙，光亮从头顶的夜明珠泻下，再加上屋内点的几支蜡烛，倒也不愁看不清。

　　伙计麻利地端上一壶茶和几盘点心摆在桌上，芊芊警惕地看着他的动作，而萧墨清则自顾自在坐到了凳子上，冷眼瞧着伙计的动作。

　　“您先歇歇，王爷马上到。”伙计收拾了托盘就关门走了出去，只剩下萧墨清和芊芊两人待在未知的密室中。

　　萧墨清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又拿起糕点尝了一口，一旁的芊芊面带忧色：“小姐，您就不怕他们在这茶水和点心里面动什么手脚？”

　　“慕司洛虽然在朝堂上争权夺利用尽了手段，但他到底还是个正人君子，不会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更何况他要是在这里动手脚算计我，对他有什么好处吗？”萧墨清不以为意，拈起一块松花糕递给芊芊：“味道不错，尝尝。”

　　芊芊接过松花糕，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吃。萧墨清看她谨慎的模样，叹了一声：“谨慎是好，但有时太谨慎，却会失去很多机会。”

　　就在萧墨清悠闲惬意歇息的时候，密室的另一边轰的开了一扇门，慕司洛从里面走出来。尽管那扇门对于身姿挺拔的他来说略显逼仄，但是也不妨碍他的从容贵胄气度。

　　萧墨清半侧头看过去，半张面孔上覆着阴影，看过去比往日更添些神秘。她给芊芊使个眼色，芊芊就立刻退到了远处的角落里面，慕司洛挑眉，在萧墨清对面坐下。看到桌上明显少了几块的点心，再看看萧墨清透着吃饱喝足的舒适模样，慕司洛笑道：“你倒是还和以前一样，喜欢吃这些糕点。”

　　“那也要多谢翊王殿下的准备。”萧墨清话中藏话，一双眼虽是含笑着，但是隐隐透着锋芒。

　　慕司洛敛了刚才的笑意：“你怀疑是本王策划了昨天刺客一案？”

　　萧墨清默默品茶，隔了会儿才幽幽说了句：“墨清相信翊王殿下不会做这样愚蠢的事情。”

　　两人毕竟是盟友，现如今尽管身份上有所对立，但还是开诚布公地谈了谈自己对近来发生的事情的各种看法。虽然慕司洛处处被慕司衡压制，但是不能否认，他手上的确有一批极好的情报来源，能探查到萧墨清的逐血阁所探查不到的朝政内部事宜。

　　“当年业莲帮的事情本王也有所耳闻，但是时隔那么多年，想要查到有用的线索，可能很难。”慕司洛微微皱眉，觉得此事似乎是一个难题。

　　萧墨清自然知道探查起来有难度：“那就要看翊王手上的人是不是够厉害，总之，墨清这边会帮翊王拿到想要的东西，但也希望翊王可以给我，我想要的东西。”

　　“崔辰林和楚司承现在在追查佛缘寺一案，涉及到你这个妹妹，楚司承定然会查的仔细，为何定要我来帮你？”

　　“因为崔辰林不是个省事的，这一点，你比我清楚。”萧墨清冷冷道。那日她在花园中遇到的人果然是崔辰林，初次见面就让萧墨清有了警惕感的人，自然要提防着，更何况他和慕司衡的关系还那么近。

　　萧墨清透过氤氲雾气看向慕司洛，发觉他似乎正在出神。她眼眸微转，想到慕司洛和夜修的接触，不免问了句：“夜修那边怎么样了？”

　　慕司洛正在想崔辰林的事情，萧墨清冷不防这样一下问到了夜修，他心下有些生疑：“怎么，你对北疆也有兴趣？”

　　“兴趣倒是说不上，但是多了解一点总归是好的。”萧墨清见慕司洛不是很想谈论夜修的事情，也不勉强，慕司洛也不可能对她全无保留。像他这样的人，总是会给自己留一条退路的：“倒也没什么，随口一问罢了，当务之急还是先查清业莲帮的事情。”

　　慕司洛沉默片刻，还是善意地提醒了萧墨清一句：“夜修这个人，你最好别去招惹。”

　　也不用慕司洛多说，萧墨清也知道夜修是个不好招惹的人。年少成名，带着夜家军队剿杀了时任北疆王，以近乎雷霆般的速度拥立了现任北疆王，扶摇直上成了北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将军，这样的人，绝非良善之辈。不过萧墨清还是因为慕司洛这句好心的提醒笑了笑：“多谢了。”

　　“多谢谈不上，只是希望锦清郡主最近行事小心些，千万别被你口中那个不省事的崔辰林和对你爱护有加的楚司承抓到了什么把柄。另外，好心提醒你一句，想对付皇兄，不如从太后那边下手。他们之间的关系，可是水火不容，有趣的很。”慕司洛说完就起身离去，走出几步，却又站住，含笑道：“难得本王府上厨子做的糕点合了你胃口，这些糕点，你带回去吧。”

　　芊芊站在角落听到了慕司洛这句话，觉得是慕司洛在暗讽萧墨清现在没有地位连糕点都吃不起，心中难免忿忿，但是不好表露出来，只好把头埋下去将自己的愤怒隐在心上。不料萧墨清却是如寻常一样，并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满和难看，只是淡淡答了句：“有心了。”

　　慕司洛走后，芊芊从角落处走出，见萧墨清怔怔望着那几盘糕点，心中思绪翻涌，小声提醒道：“小姐……”

　　萧墨清意识到失态，敛了怔神的模样，吩咐道：“把糕点收起来带回去吧。”

　　“小姐，楚府不缺这些糕点。”芊芊眼中已经有了些许湿意。

　　萧墨清明白芊芊是以为自己受了辱，在为自己抱不平，笑道：“这次你倒真误会他了，他的确是好心。”

　　也不理会芊芊是不是理解，萧墨清将手盖在眼睛上，回忆起那段当时觉得甜蜜现在却觉得苦涩的时光。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慕司洛递给她的，也是这样的糕点。那时候，她因着糕点的清甜滋味笑的眉眼欢喜，而慕司洛温和俊朗的容颜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远处的山川起伏绵延，天空辽阔湛蓝，偷偷跑出宫了大哥和二哥会翻墙把她带回宫里，替她应付父王和母后的责难，那是她记忆中最最明媚的一段日子。

　　那么远的时光，现在回忆起来，却是那样的近，近到恍如昨日。

　　良久，萧墨清才放下手，双眼又变得波澜不惊。

　　她转头，半笑着，笑意却不曾达到眼底：“芊芊，下回该叫我郡主了。”

　　近乎自嘲的，萧墨清在心中想，自己居然成了圣业的郡主。尽管这是按照自己的意思发展的，但还是，心里难受，觉得有些难以接受。

　　芊芊跟随萧墨清多年，怎么会不知道萧墨清现在这样子代表着什么样的情绪。但是她还是选择压下心里的想法，按着萧墨清的意思将糕点收起来，跟在萧墨清后面走出了密室。

　　萧墨清一走出密室，外头候着的伙计就堆着笑在前面引路。墨宝轩是金都有名的卖文房四宝的老字号，萧墨清一路走下去，就看到陈列的诸多异宝奇珍。

　　想着来则来矣，萧墨清在墨宝轩的一列列货架中转了转，还真的挑到了一件想要的宝贝——一块墨黑的曜石依着纹路在中间被挖空了一大块，锋利的边缘被细细打磨得圆滑，迎着光泛着淡淡的银光。而周围以浮刻的技法雕了茂林修竹的图案，显得内敛温润，想来楚南逸定然会喜欢这方砚台。

　　一旁的伙计看到萧墨清对这砚台爱不释手，忙夸了起来：“郡主眼光真好，这是我们铺子昨天新进的竹砚，我们东家当时就说了，这可是要当镇店之宝的。”

　　且不论这伙计说的是不是真的，至少对在萧墨清看来，她认为楚南逸定然会喜欢它，也便够了。但是伙计说的认真，萧墨清也只好附和了几句，而后吩咐他将砚台包起来。

　　伙计高兴地应了一声去了，芊芊去柜台结账，萧墨清便就在铺子门口晒着太阳等着，却听到身后有人脆生生地甜声喊道：“沈姐姐。”

　　萧墨清循着声音望过去，就瞧见罗素心从马车上跳下来，笑的欢喜。和昨天晚上赴宴穿的偏正式的宫装有所不同，今天的罗素心上身一件妃色对襟短袄，下头套了条海棠色的绣花裙子，裙摆处用苏绣压了几朵盛开的海棠花，外头罩了件雪白的披风，活脱脱的妙龄娇俏少女。

　　正想和罗素心打招呼，就见马车上又下来一个人，却是虞国公夫人宋氏。宋氏先是向萧墨清福身，然后低声训斥罗素心：“这是锦清郡主，你若是这样不懂规矩，别人会怎么看我们虞国公府？”

　　罗素心低着头暗自懊恼，自己刚才只是见到萧墨清有些激动，却一时忘了她如今已是皇家亲封的锦清郡主，向她这样身份的人怎么能叫锦清郡主为“姐姐”呢？再者自己是虞国公府的嫡小姐，一言一行就代表着虞国公府，这样失利的行为落在别人眼里她们又会怎么想他们虞国公府？

　　萧墨清看到了罗素心这般懊恼的模样，倒是觉得她可爱纯良。看得出来，罗素心自小便被家里保护的极好，才会养成这般天真烂漫的性子，但是宋氏一点拨，她就能清楚地明白很多事情，不失为是一个聪明人。

　　“夫人不必苛责罗小姐，锦清自己都还不适应这个郡主的身份，遑论罗小姐。”萧墨清笑着道，宋氏也是个察言观色的高手，看萧墨清并无丝毫不满，刚才悬着的心放下了些，也笑着道：“郡主大度，下回臣妇定当好好管教小女。”

　　“罗妹妹来这边做什么？”萧墨清对罗素心的称呼已经从“罗小姐”换成了“罗妹妹”，无形中更是表明自己没有将罗素心刚才的冒失放在心上，并且还承认了罗素心刚才的叫法，让宋氏原本还有的难堪完全消散，更是让宋氏对萧墨清好感加了不少。

　　罗素心刚才被宋氏训斥，虽然萧墨清并未曾说什么，但她显然还是有些拘谨，不过很快，她就放松下来，语调仍然像以前一样欢快：“哥哥马上就要入职翰林院了，我和母亲过来替他选些文房四宝。”

　　罗素心的哥哥罗松萧墨清虽然没见过，但是也听楚南逸提起过他的名字，说是罗松也是一个在文学方面造诣极高的人。在金都虞国公府一向来低调，罗松并不是很有名气，但是看罗素心，也便能知道罗松定然是个品行教养极好的人。

　　“若是罗公子知道罗妹妹和夫人的心思，定然高兴。”萧墨清轻声道，这时候芊芊站到萧墨清身后，手上拿着伙计已经包好的砚台。

　　“郡主买了什么好东西？”罗素心看芊芊手里的东西包的严实，再加上她又捧得小心，不免好奇。

　　“不过一方砚台罢了，觉得表哥会喜欢，就买了。”萧墨清答道，然后看看外面的天色，有些抱歉地向罗素心和宋氏告辞：“锦清还有些事，就先走一步。”

　　宋氏和罗素心听萧墨清这么说，不敢多留萧墨清，便退到一旁给萧墨清让了路，待萧墨清走后进了铺子里开始选东西。

　　从墨宝轩离开后的一段路上，萧墨清都没说话，只是在经过一家酒楼时蓦地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