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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札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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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慕容恕到最后却没死。他的心天生长在右侧。在一干黑衣人打算为主报仇把他剁成肉泥之际,段九成带了一大批人及时赶到,将那些人都灭了口。也请来大夫治疗慕容恕,直至他痊愈。
慕容恕被治好了,但又好似没有。他整日都像是丢了魂的木偶,总是呆滞地盯着一个地方看许久,有些像武功被废之后的兰青。
兰青走的那晚,包袱里只有一身墨色衣裳和一本札记,其他的什么也没带,连那个烧了一半的同心结也没有。慕容恕将那本手掌大小的札记一直收在怀里,每日都要拿出来抚摸许久,就好像,兰青还在他身边。
“五月初三。今日,主子要我去刺杀慕容恕……又是一笔命债。不过主子交付我的事情,从来都不会出差错,这次也一样。”
“五月初六。今日,我第一次在那么多人面前舞剑,主子给我下了药,我摔在了花台上。慕容恕花了好多钱赎我,还,问我愿不愿意随他走,我觉得,他没有传言中那么坏。”
“六月初九。今日,我与恕郎拜堂了,恕郎绾了一个同心结给我。我一定要好好放起来,以后每一个六月初九都让他给我绾一个,统统挂在床头,老了之后就可以存下好多好多,像床帘一样多好看!”
“六月十二。今日,我同主子决裂了。不,现在应该说是凌骁,我与凌骁决裂了。我终于跟他坦白了,我爱恕郎,不可能杀他。他很生气,但最后却放了我走,我觉得很奇怪,但是很开心。”
“六月十三。今日,我发现一个画室,发现了兰鸢的秘密。原来恕郎爱的不是我,是与我名字很像的,兰鸢。原来我只是兰鸢的影子,我好难过。不过,兰鸢一直不在侯府,恕郎是不是可以一直爱我?恕郎,你快回来,我好想你。”
“七月初七。今日,恕郎回来了,带着兰鸢。原来恕郎口中的‘兰儿’不是我,我真是喜欢自作多情。恕郎,你为什么痴情,只爱兰鸢一个?又为什么这么不专,有了兰鸢,还来招惹我?”
…………
“腊月初八。今日,我一个人在雪里面舞剑,恕郎没见过这支舞完整的样子,我想舞给他看。可是,下人说他在和兰鸢喝腊八粥,不想见我。我在雪里站了很久,他始终没有出来,最后辰兮来把我拉走了。说,不要为不值得的人,做不值得的事。”
“四月初二。今日,是恕郎废了我的武功之后,第一次拿笔,手腕很疼,使不上力气。辰兮下午很高兴地捧着许多药材回来,说对我的咳嗽有好处,我喝了之后,确实觉得好了许多,辰兮是这个侯府唯一真心待我的人。我想与他结拜为兄弟,他答应了。”
“六月初九。今日………还是不说了,等离开了侯府,有的是大把时间来写。”
札记所有的内容便停在这里,停在那个空气都凝滞得冰寒的夜晚。
兰青的生命,亦停止在这里。
慕容恕每天抱着这本札记才能入睡。他很想念兰青,他想去找到兰青的尸体,将他好好安葬,却怎么也找不到。许是兰青在冥冥之中,也不想让他找到。
至于兰鸢,他给了他一笔钱,让他去安度后半生。他把画室里所有兰鸢的东西也尽数清空。不过,他没放兰青的东西进去,他对兰青的思念,不是看一些东西就能缓解的。
他将府邸迁到永州,请了新的管家和家丁。他还纳了许多男宠,统统养在后院。男宠的长相,均与兰青相似。
他浑浑噩噩地过着日子,时常从梦中惊醒,时常梦到,兰青一手抓着血淋淋的心,一手撕开胸前的伤口,死死瞪着他,诘问道:“这东西我有,你有么?”
慕容恕迁到永州之后,每月初一十五都要布粥,他想,替兰青多做一些善事,他在地府,就少受一些罪过。几年之后,他在百姓中的口碑极好,只除了一样——豢养男宠。
他不管别人怎么说,他只想,不知何时他步入黄泉,一定要找到兰青,与他永生永世在一块儿。
兰青其实没有死,或者说准确些,是死之后,又被玄武找到,重新活了过来。但他却不是完完全全地活过来,他生前挖了心,虽有气息,却已然失了心智。
慕容恕再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坐在路边的水洼上,剪头发。他浑身上下没有哪个地方是干净的,衣衫褴褛得只剩几片布,披头散发,满脸污垢,那双曾经灵动的眼眸现下也变得呆滞。他不知道从哪里拿的剪刀,笨拙地胡乱抓了一把头发,一直死命地剪。那把剪刀是坏的,每次只能剪断几根,他便不停地剪,不停地剪。
“那是个疯子。”管家说,“每回施粥的时候都是第一个到,但是又不拿碗,只伸手来接。小人每回给他找碗,等到下一次施粥的时候,又不知道弄到哪儿去了。”
“兰青......”慕容恕颤巍着伸出手,徐缓地跌跌撞撞走过去,轻轻把手扶在他肩膀上,怕一用力眼前的人就不见了,“兰青……你没死么……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还在扯头发的兰青听到有人叫唤,停下手中的动作,愣愣抬头,发出稚嫩的一个单音,“啊。”
兰青不会说话了,他能发音,只是不懂得如何说成文字。
“兰青,我是恕郎……跟我回家……好不好?”慕容恕拿走他的剪刀,扶着他的脸庞痴痴望着他。
兰青以为他要抢自己手里攥的几缕头发,慌忙两只手护着收到胸前,身体拼命往后缩,直至抵上墙壁。慕容恕被他这样的反应刺痛,喉头不断抖动,“兰青……跟我回家罢……我求你跟我回家……”
兰青缩在街角,身影瘦小得可怜。慕容恕试着上去抱他,他没有反抗。他只是缩成一团,不想别人动他手里的几缕头发。慕容恕将他抱上了马车,他发现兰青更加消瘦了,抱起来骨头都硌着疼。他带兰青回了府,亲手帮他沐浴,帮他穿衣服,帮他梳理头发。过程中兰青一直很听话地没有吵闹,只是攥着那几根头发。
干净后的兰青与之前街边的叫花模样判若两人,脸色虽然苍白,但那含波的眉眼,却是一如既往的漂亮。侯府的下人见到的时候连连吸气,都说终于懂了为什么侯爷要将后院的公子们尽数遣散了。
但慕容恕与他的相处并非一帆风顺。几年前他让兰青在若干个夜晚守着一盏孤灯直到天明。而今,许是该偿还一些,才对得起那晚兰青在所有希望都消弥殆尽之后,亲手挖出来的心。
“兰青,你为何一直攥着这几根头发?”慕容恕蹲在他身前,瞧着他泛白的指尖,不由得心疼。
兰青意识到面前的人好像在觊觎他的宝贝,连忙把它藏到身后。
“兰青,我不是要抢你的东西。”慕容恕谨慎地勾起一笑想降低他的防备,极其耐心地解释道。
兰青以为他看上了自己手中的宝贝,将嘴唇抿成一条线思索了些时候,便慷慨地伸出手,给他看了一眼,不过也仅仅是一眼,他又赶紧藏了起来。
慕容恕见他这般反应,恍然想起那个被烧了一半的同心结,“或许,我可以送你一个礼物。”他用剪刀剪下兰青一缕头发,又剪下一缕自己的,三两下绾在一起,成了一只小巧的同心结,摊在兰青眼前,道,“你不是最喜欢同心结么,今日我便与你系同心了,如何?”
兰青盯着那东西,愣了半晌。他偏着耳朵仿佛是在听谁在传唱歌谣,逐渐的,他的呼吸开始越来越急促,而后猛然发疯一般大叫,“啊——啊——”
“兰青?”慕容恕一头雾水,不知道要如何安抚眼前的人,“你怎么了?”
“啊——啊——”兰青疯狂地大喊,抢过剪刀,把它剪成碎片,然后把自己手上宝贝的那几根头发也又剪又扯,那些头发瞬间全都变成一段一段的。慕容恕怕他伤到他自己,连忙出手阻止。
何况,兰青生前那般喜欢同心结,他也不舍得就这样被毁坏。
兰青见到阻拦自己的那只手,不分青红皂白便拿剪刀的尖端用力往上面扎,拔出来之后又发狂地扎回去,几番来回,慕容恕的手背已然被戳出了好几个血洞。
“兰青……”
“啊!啊!啊——”他痛苦地大喊,把头发全都扔在地上不停地不停地踩踏,碾碎。
“兰青......”慕容恕心痛着看他,把失控的人用力摁到自己怀里,“你便恨我到这般地步吗......”
兰青大喘着气,汗水如瀑一般往下滑落,他透过慕容恕臂弯的空隙,死死瞪着被他剪成碎片的同心结,眼睛里焚烧的全是恨意。
慕容恕心如滴血,他不明白兰青为何为这样。兰青现在不会表达自己的想法,或许没有人会知道。
没有人会知道,兰青之前万分的同心结是红绳子绑的,而他只见过一个用青丝绾的——兰鸢身上那只。